┏━┓┏━┓ ┃┃┃┃┃┃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 ┃ ┃━━ ﹏ ━━┃ ┗━━━━━━┛欢迎光临 ,微桌小说网 , www.52vz.com 著名写手连谏新作。一部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心里游戏,小说用一个案件作为载体,在侦察与被侦察之间,体现的却是爱情这一神圣的主题。小说通过对人物心里的描写,细致入微地展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永不厌倦地心里之战,危机暗藏在成熟的表象之中,形成暗伤。……   整本书由十七悬疑系列故事组成,阅罢全文,你找不到一个纯粹意义的坏人,或许,他们戕害了别人的生命或是戕残了别人的生活,但,他们,都不是生来就有一颗杀心,就如连谏在前言中所言:他们都是聪慧甚至是隐忍而善良的,只是,终将为爱疯狂……   连谏以她固有的细腻与洞彻,将这一切合情入理地细细剖来,如同向读者摊开了一张欲望挣扎的行进图,让人在开卷之后,便是不能释手。 暗伤 作者: 连谏 人物介绍 江中———作为刑警,在别人眼中,他是正义的化身,但,他亦具有所有男人的通病,喜欢成就感,渴望得到认同与赏识,彻底区分开来,职业使然,假如他看到一只流浪猫死掉,他第一反应是:他们为什么要谋杀这只可怜的猫?犯罪动机是什么?他还会尾随晨练的人,因为那奔跑速度实在像逃命的罪犯…… 他具有天下所有男子都拥有的秉性,对娶回家的太太下意识地保持着理智上的忠诚,在情感的长河边行走,他偶尔会被不是蓄意的桃色染了鞋,没等被人洞穿他先是被自己吓坏,恨不能舀干滔滔长江水把鞋上的桃色洗涤干净,他的正直和果断偶尔会衍变了武断,好在,他善于反省,所以,他一旦做错什么,不需要别人指责,他就用反省把自己的心折磨的千疮百孔,他不善于讨好女子,偶尔试图拍贝可马屁一下,却总是不小心拍到了马蹄子上,其结果是端着一张热脸去亲近感情,却意外地中了被拍恼的马儿的一蹄子;而他又是善良的,所以脸被踢疼了都不敢声张,要装作无事人样把愤怒的马蹄子哄成温柔的浪花的手。 贝可——作为心理医生,她心思细腻而敏感,遇事喜欢感同身受,结果,她能把别人的心理暗疾化解掉,总是轻而易举地戳疼了一颗颗患病的心,却惟独医不快乐自己的心,她时常感觉自己被患者们的那些灰暗故事们追着,她像一只追光的飞蛾一样飞翔,却不经意间飞进了一些更为恐怖的细节中去了,她帮着江中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疑难的案子,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潜藏在美好后的冰冷结局,看得自己唇齿俱寒…… 其实她很明了爱情是什么,只是,骨子里拒绝承认,她把对爱情理想的破碎,归咎为一个个阴郁的心理案例以及帮江中揭开的一个个离奇蹊跷的谋杀案子…… 所以,贝可说:聪明的女人未必会拥有幸福,而拥有幸福的女人一定是聪慧的。 所以,当贝可知道了江中曾被桃色偶染了心之后,她咬紧所有的感伤说:亲爱的,假若你曾有做错过什么,请你,一定不要向我道歉。 她们——这一系列故事里,所有犯案女子都是聪慧甚至是隐忍而善良的,只是,终将为爱疯狂,终将被患得患失的爱疯狂了心智,为了爱,她们,宁肯连命都扔掉,可,失去了生命做载体,爱将去向哪里?…… 第一章 换脸 如果,他不爱你,哪怕你剖心挖肝,他都不会感动,因为你没有睡在他的心里,牵动不了他的痛疼神经……如果,他够爱你,哪怕你只是给其他男子一个暧昧眼神,就足以激怒他敏感的心…… 1。眼神是黑夜的漏洞 最近,江中接了一桩案子棘手,前夫决绝地抛弃前妻后又浪子回头,且痴心大发地想追回前妻,孰不知前妻已深现任丈夫,前夫为了无孔不入地接近前妻,竟疯狂地整容整成与前妻的现任丈夫一模一样日日骚扰前妻。 贝可听得花枝乱颤:“还刑警呢,鬼才相信一个人能完全整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可这天方夜谈就是发生了,而且还有人死了,是她的现任丈夫,被她当成前夫在卫生间门口用藏刀捅死了。”“她知道自己捅死了现任丈夫吗?” “谁知道呢,据说她已经被前夫折腾成精神分裂症了,前阵还去医院做过治疗,现在她是一语不发,我们拿照片给她看,她就双手发抖,流泪不止地尖叫。” 江中拥过贝可,吻还没来得及落下,手机就响了,接完,江中无奈地晃晃脑袋:“我得回预审科了,天亮之前如果她还不说话,我们就必须放她回家了。” 贝可恋恋送他出门,掩上门,琢磨着江中所说的细节,满脑袋都是女子的惊恐眼神在摇晃,心下渐渐悚然,都不敢再想了,去洗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一觉。 在哗哗的热水里,贝可仰头闭上眼睛,伸手摸沐浴露,突兀的一声砰响,碰到地上了,待要张眼去找时,却见周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灯灭了,本来就有点慌然,她不由自主地一声尖叫奔了出去,客厅也是黑漆漆的寂静,电视是哑的,顶灯是黑的,窗子上斜斜地打进一道昏黄的光柱,来自街边路灯。 想也不想地套上衣服,直奔楼下,拦了出租车才给江中电话:“亲爱的,我怕死了,在去找你的路上。” 进了预审室,贝可就看见了江中言传中的女子——李秋宁,头发凌乱,消瘦的手臂抱住蜷缩起来的双腿,贝可留意到,尽管她并没抬眼看自己,眼角的余光却还是一闪既逝地扫了过来。 贝可拿起江中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江中的同僚玩笑说:“你不是有洁癖嘛,怎么喝他水杯里的水呢?” 贝可乐:“再洁癖也不介意心爱人的口水呀,嘿,爱情是味毒药哩,中了爱情的毒就心甘情愿被毒死。” 放下水杯时,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李秋宁,见她正仰了头看自己,似乎有些发愣,贝可的心忽悠了一下,一些东西豁然明朗起来,就继续插科打诨般地说:“女人啊,爱一个人时恨不能剖心挖胆地对他好,可男人却未必因女子对自己的好而感动,他们伤害起女人来,往往是你爱他有多深他伤你有多残忍。” 说完,笑着看李秋宁,李秋宁就那么仰着头看她,眼里,明晃晃的晶莹渐次散落。 2。和秋天一起到来的幸福 6年前,深秋,章景林在电话里说:“秋宁,你能出来一下么?” 短暂的一个瞬间,李秋宁没回过神,下意识里,掐了中指一下,很疼,就知,是真的了,章景林,这个骄傲而浪荡的男子,从未单独约过她,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多年来李秋宁一直在偷偷爱他,爱得心不再有丝毫空隙容纳其他男子。 扔了电话,李秋宁冲出家门,拦车奔向章景林,下车之后,她却哭了,因为竟在情急之中忘记了换下拖鞋与睡衣,而这却是她最爱的男子第一次主动约她。 她就那么无望地抱着裸露的胳膊,站在秋风中流泪,落叶簌簌响在脚边。 直到眼前,立了一双脚,直到那双脚逼近了,她消瘦的身体,被揽进一个阔大的怀抱,她蜷缩在他的胸上抽泣得几乎窒息,是幸福,因为章景林用低沉而平静的声音说:“李秋宁,嫁给我吧。” 这曾经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话语,连多想一下都是奢侈。 知道章景林的身边从未缺过女子,也知他道的甚多情事,至于他的求婚为什么在突兀之间到来,李秋宁是不愿去多想的,无论多么幸福的爱情都是脆弱的,一经推敲便会碎掉,只要,在还能够爱时,还能抓住时,好好珍惜就可以了。 那年秋末,李秋宁做了章景林的新嫁娘,婚后,章景林的旧情陈事,都不是李秋宁想知道的,可,它们却像无缝不入的风,在不经意间一次次掠过了李秋宁的心,譬如,他突兀之间向自己求婚是因为挚爱的女友决定弃他而去嫁做商人妇,向李秋宁求婚不过是他向前女友报复性的赌气。 知道这些,李秋宁曾黯然神伤,转而安慰自己,至少得到想要的爱情,况且,章景林曾在无数个夜里拥她在怀,无限温情说:“我发誓让你过上让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好日子。” 李秋宁曾端着满脸的幸福把这句话转给朋友听,心地宽忍些的朋友会说她幸福,刻薄些的会说:“怕是他让你过上幸福日子让天下女子羡慕是假,让某人后悔有眼不识金镶玉才是真吧?” 李秋宁嘴上极力否认,心却是虚虚的,惊悚地跳,按也按不住,回家后,忍不住试探章景林的口气,他不辩解,只语气淡漠说:“无聊。” 没有人比李秋宁更愿意相信,别人所说,都是心思狭隘下滋生的无聊揣测,惟独不肯去想的是,一年之后,章景林用行动验证了这些揣测不是无聊。 那天,章景林没有回家,手机关掉了,早晨回来对一夜未睡的李秋宁说:“你很爱我吗?” 李秋宁点头。 他平和地看着李秋宁,慢慢推开她扑上来的身体:“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希望我幸福对不对?”李秋宁拼命点头。 “那么,我们离婚好吗?” 李秋宁望着他:“你玩笑的,对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钻进书房打开电脑,李秋宁站在身后,他在键盘上跳舞的手指敲下了:离婚协议。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折腾得遍体鳞伤的李秋宁最后还是失去了章景林,据说,他的旧女友与富豪未婚夫闹僵了,转过头来啃了章景林这棵回头草。 半年后,身心俱疲的李秋宁,以婚姻的名义逃进了一位准富豪的怀里疗养伤口。 章景林的传说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如他再一次被女友抛弃,整日买醉,李秋宁去看过他,他看着她,摆摆手,好似不曾相识,离去的路上,李秋宁疼的肝肠寸断却无能为力。 再后来,是传说章景林进入股市且意气风发,尽管他的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李秋宁还是欣慰了许多,只要他好,就是自己的快乐。 3。噩梦般的旧爱回首 当章景林被李秋宁逐渐淡忘在往昔岁月中的时候,他却幽灵般地出现了,他打来电话问李秋宁:“秋宁,我是章景林,你还爱我吗?” 此时的李秋宁已不是往日的幼稚女子,又不是不曾爱过,还不照样是伤害?尽管这一问勾起了她的心酸,她还是努力压抑住:“过去爱过,现在爱他。” 说完,匆匆扣下电话,怕久了,就会失态。 然而,半年之后,她突然收到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里,只有一行字:我去整容了,整成了他的样子,因为这张脸是你现在最爱的。 看照片时,李秋宁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那张脸,竟与老公一模一样,逼真得让她无从分辨。 整整一天,恍惚得像在噩梦中穿梭,怎么都醒不来的惊恐惶惑,牢牢地捆住了心。 晚上,老公问:“秋宁你怎么了?”李秋宁不敢答,只说,午睡时做噩梦了。 老公爱怜地摸摸她的脸,没再说什么。 4。亲爱,你能区分这张脸么? 每天都能收到一封类似的信,内容和照片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章景林要夺回曾经的旧爱,只因事过境迁后,才知惟有李秋宁是最好的。 那些信,都在收到之后烧掉了,她越来越恍惚,崩溃在某天中午,老公途经家附近,上楼来捧着她的脸说:“亲爱的,你最近瘦了不少。” 说着,拥着她去镜子前,她看到被他环在胸前的自己,单薄瘦弱,一如冬季的一抹残云,她哭着说最近总最做噩梦,快崩溃了。 老公轻轻托起她,去了床上,在他温存的爱抚里,惊恐渐有缓解。 可是,当她蜷缩着慵懒的肢体望着他时,他却突兀而凛冽地笑了:“亲爱,怎么样?是不是我和他一模一样,连你都无法区别吧?” 李秋宁惊叫了一声,睁着大大的眼睛昏厥过去。 5。寒冷的藏刀 等她醒来,周遭已是寂静一片。 晚上,她在颤抖中把这一切告诉了老公,老公凄厉地看着她,狠狠地抽烟,然后一语不发,拉起她去派出所报案。记录案情的民警张大了惊诧的嘴巴。 因为,早在一年前,章景林因为挪用公款炒股失败而偷渡出国了,李秋宁所说,简直是天方夜谈,而且她烧掉了所有的照片以及来信,没有立案证据。 老公忿忿拉着她回家,一连几天都是沉默不语,压抑着的暴怒一露无遗,当太太的身体被其他男人染指,每个男子都会有的常态反应,李秋宁愧疚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噩耗般的信依旧会来,每次收到,李秋宁看也不看交给老公,然后任由他一封封保存起来拿到派出所,其实,除了向民警证实李秋宁所说并非天方夜谈之外,无一用处,信是打印的,没有地址,只能从邮戳上看出寄自本市,照片上的男子,简直就是老公的克隆,在找不到章景林的状态下,它基本是一张随便能在某本画报上剪下的废纸。 如果说李秋宁对章景林的爱还曾在岁月中有些残存,那么,现在已被惊恐排斥得荡然无存。 接下来有几个晚上,老公回来,缠绵悱恻之后去了卫生间不再见人,李秋宁才知道又是章景林,待老公回来,却不敢跟他说,怕再一次戳伤了一个男人自尊的软肋,只是,悄悄地在心理辩识上加强了防备,逛商场时买了把藏刀藏在床头,以备万一。 人整个的恍惚起来,夜里,老公去卫生间时,她会神经质般地避在门侧看,一次,被老公看在眼里,吵得天翻地覆。渐渐,出门时,李秋宁就看到了别人眼中的异样,好象所有人都知这个女子被整容后的前夫折磨的人鬼不如,渐渐,李秋宁就不爱出门了,再渐渐,看见邮递员就开始下意识地尖叫着跳开。 冬季的末稍,李秋宁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症状不曾减轻。 老公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有流言传来,他有了新欢,不曾有人指责他什么,家有疯妻,不抛弃就已是不错,拼事业的男子总有要个把红颜抚慰那颗疲惫的心吧。 没有人给李秋宁说,即使说了,想必,她也无力去计较什么。 6。爱恨穿肠 那个夜晚,老公回来,看了看李秋宁,去卧室换衬衣,一副即将出门的架势,李秋宁站在窗侧,见有位染了金黄色短发的女子,在楼下草坪边妖娆地望了窗子的方便,就转头,望着老公问:“她是在等你吗?” 老公倦殆地扫了她一眼,以沉默做答,出门去了。 是夜,李秋宁坐在床上把玩着藏刀,兀自吃吃地笑,泪落如飞,知道了他的离去,只是早晚之间,而被抛弃的自己,连一份薄怜都不会从旁观者的眼中得到,在众人眼中,自己落得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深夜,门响,他在李秋宁的注视里从容脱下衬衣,陌生的香芬芳扑鼻,李秋宁拿来,在鼻下,拼命地嗅,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却,一声不响地倒下睡去。 凌晨,他起身,伏过来看李秋宁的脸,李秋宁未睡,一夜如此,却不睁眼,只是竖起耳朵,听他惺忪中去卫生间后,才握了藏刀,悄悄地避在门后,等到他惺忪出来时,才大叫一声:“章景林,为何你要这样害我?” 寒光一闪,藏刀钻进了他胸膛。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李秋宁,刀子死死抵在他胸上。 他突然大笑一声,说:“李秋宁,你认为真的有章景林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爱你浩淼无助的眼神,可是,一年前,你为什么要偷偷去见他,为什么要偷了我30万元给他做偷渡资费?为什么……我这样爱你…………却换不到你的心……他却只要你一个电话,你就背叛了我……这样做,我只是想让你恨他……也报复你对我的背叛……你……” 李秋宁看着他,眼神傻傻涣散:“可是,你不知道,给他那笔钱时我就告诉他,这一生我对他所有的爱都了结了,你却苦苦地折磨我。” 7。往事成尘,后事无谓 李秋宁望着贝可惨淡地笑笑:“你认为我保持沉默是存在侥幸逃脱的心理么?” 贝可摇了摇头:“你是不想再一次听到心疼痛着碎落的声音,不愿回首,便不想开口,你想咬住所有的疼。” 李秋宁仰了仰头:“也好,这一生,至少我曾被人真心地爱过在乎过。” 是年春天,李秋宁被判故意杀人,因另有情衷,被宣判无期时,在她脸上,没有人看到幸福或失落,好象生与死,于她,都已意义淡漠。 8。一语成咒 虽然不经意间一语,帮江中破了案子,贝可还是轻松不起来,心下沉重,江中见状就建议周末去郊区散心,贝可说了好。打理第二天带的东西时,江中在卫生间里喊:“把我公事包里的手机电池也带上。” 拿出电池时,江中包里的一张照片腾地就闯进了眼帘,在公事包的夹缝里,酒红的发松散性感,富有水晶质感的水红色唇彩,让人又忍不住去吻一口的欲望。 这双唇,贝可太是熟悉了,它曾已哭泣的姿态出现过数次,那时,拥有这张红唇的女子——洛美闯进心理诊所,坐在对面,低低的,只是哭泣:“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爱情会杀死他的……” 第二章 一宗事先张扬的谋杀案 爱上,只有没有得到,就永远到达不了底限,哪怕一次次告知自己告知彼此:相互愉悦就是底线。 可,每人都有一颗得陇望蜀的心,自私是每场爱情的不争事实,没有人可以侥幸逃脱如此而已的——钟情,愉悦,谎言,恨意…… 1。哭泣的伏笔 洛美——美貌逼人的小护士,据称,她来诊所只为倾倒心理压力,因为所爱之人的爱已有所属,她也清楚自己只是他的感情点缀,却依旧不能控制地身心相赴,每每与自己约会,他便心脏病发作,让她不由得惶恐:自己的爱会葬送了他的性命。贝可从不去问那个男人的名字以及职业,即便洛美是来倾倒精神垃圾,想必亦是有所遮掩,所谓隐私的倾倒从来都是皮毛,只要,她心舒畅,心理医生的疏导作用就业已完成,何苦去揭了他人的伤疤? 偏偏洛美的照片出现在江中的公事包中,诸多的猜疑,缓缓漫开在贝可的心里,只是,禁了声,等江中披着浴衣拥过来时,眼含微恼地用它抵住了江中的脸。 江中拿过照片,逗笑说:“漂亮吧?” 贝可恼怒转身,就听江中在身后慢条斯理说:“我可消受不起这样的美女,红颜祸水这句话真是确切,她的情人竟然心脏病猝发死在了她床上,要知道,他可是个强壮如牛没有心脏病史的男子。” “什么?!”贝可抢回照片:“难道真的被她一语成咒?” 江中揽过来:“他太太到局里闹了好几次,一口咬定事有跷蹊,洛美则一口咬定在两人缠绵中他突然就不行了,我们专案组的脑袋都快想破了,就是找不到破绽……” 贝可转了头,躲开江中试图缠绵的唇:“带我去见洛美好吗?我确信他太太的话。” “为什么?” “女子的第一直觉往往要胜过理性分析。” 2。你相信爱情咒语么? 蜷缩在沙发上的洛美,面颊苍白,泪痕犹在,痴痴地看着贝可:“我在忏悔,找你倾诉,是不是成了害死他的咒语?” 贝可笑,一直的,用微笑看她,洛美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其实,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是否会离婚娶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贝可依旧笑。 “你不信么?” 贝可看住她的眼睛:“那么,你自己相信么?” 洛美试图伸展一下蜷缩的坐姿,却不曾想蜷缩更甚了。 “你知道么?当人决心要去做秘密的罪恶行径时,心总是恐慌的,会在梦里忏悔,会忍不住地编造一个谎言宽慰自己,这就像胆怯的人被逼杀人之后,不停地自我重复:是刀子不由自主地跑到那个人身体里去的,杀他并不是我的主观本意。因为他需要获得自己良心的宽恕……” 洛美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是心理医生,洞悉每个患者的心理暗疾,尽管你可以不说,但是我知道。” 洛美蜷缩的身体慢慢松弛:“即使我不说,这一生,我的良心都已无从救赎,我并不想这样,可到了后来,我管不住自己了,是他先毁了我。” 3。凤尾花飞 那个春天真美啊,医院宽阔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凤尾花开,像四处飘荡的水红色小伞,那时的谢洪远,肩披着零散的凤尾花跑过来,对我说:“护士,不要把诊断结果告诉我太太,好吗?她会崩溃的。” 谢洪远和他太太的资料,我已在病例中看过了,结婚五年未孕,诊断结果是谢洪远的太太子宫畸形,没有受孕的可能,我答应了他,他非常感激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跑掉了,因为太太在车里焦灼地等结果。 我非常感动,科室接诊过不少不育夫妇,通常是一旦出来结果,生理状态没瑕疵的一方就会眼含了怨怼,像谢洪远这样的男子,很少见,我眼含敬佩的暖意,看谢洪远奔跑在满是凤尾花开的院子里,他却在廊檐拐角处猛然转身,冲我挥了挥手,很孩子气的表情,像是约定好了捉迷藏的藏身之地,相互知晓却不要告诉别人。 我转身跑开了,脸有点红,这是我第一次为男子失神并被当事者窥在眼里。 肩披凤尾花的谢洪远被慢慢淡出记忆。 谢洪远却又来了,第二次看见他,他正在向主任医师讨教有没有可能让太太怀孕,略微懂点医学知识的人都知这是不可能的,当他灰着脸转身时,与我,正好迎面而遇,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有些尴尬和无奈。 那天下班路上,听到一声轻而低沉的嗨,趴在车窗上的谢洪远,笑盈盈看着我:“做为上次配合我撒谎的感谢,我可以请你喝咖啡么?” 我没有拒绝的勇气,即使,我知,这一去,或许会是个不能预知的结局。 我们像相知已久的老友,熟稔地说着各自曾经的生活,赞叹谢洪远对太太的好时,一丝心仪和羡慕无从隐藏地从我眼中流露,被谢洪远捉在眼里,他就那么歪着头看我,不再说话,许久,才轻声叹息说:“认识你,真好。” 从这句话,我知,谢洪远的快乐,或许,只是种表演给他人看的假象。 至少,在那个瞬间,我希望我所假想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对这个男子,我的心滋生了欲望,暧昧不清类似爱情,像那只天真的小猴子,愿意相信鳄鱼会驮它去找对岸的香蕉林。 4。寂寞总是爱情开始的理由 我爱上了谢洪远,在一个寂寞的夜里用寂寞为借口允许他拿走了我寂寞哭泣着的身体。 然后,在并不宽大的床上,我裸着美丽的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仰望他的眼神,想要一个承诺,即使,这个承诺未必实现,可,我需要用它来抚慰惶惑的心。 迎着我的目光,谢洪远微笑,然后伏了唇,吻我,每一寸肌肤,当欲望的火焰再次在皮肤上筚拨燃烧时,谢洪远说:“洛美,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我会疼你爱你,就如溺爱己身皮肤。” 我知,这与没说,没任何不同,我哭了,他听不到我内心对爱情可望而不可及的绝望哭泣。 谢洪远的礼物,逐渐塞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可,我的心是空的,空得像风来便呜呜做响的山谷。 我说:“谢洪远,你要我等你等到什么时候?” 每次,谢洪远都以沉默做答,下次再来,礼物便更是重了,我把礼物从窗子扔出去:“钱能买的东西,我不稀罕。”他知道我要什么,却给不了,或是压根就不愿给,像所有的男子一样,谢洪远是虚荣的,他的辉煌事业以及体面,皆是因为接管了独生女太太的家族产业。他对太太的好不过是男人为达目的不得已的虚伪敷衍,我永远只能是点缀他虚假繁荣婚姻生活的绿叶而已,心有不甘。 无数次,我做势:“总有一天,我会找她摊牌。” 谢洪远听了,先是笑,然后做顽皮的害怕状:“我怕,宝贝你别吓我。” 我认为谢洪远是真的怕,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性情终于学会向理性屈服的过程而已。他虽然会做很多童心未泯的表情,他的心智却熟如深秋的果实。若不破釜沉舟,我永远得不到谢洪远的爱情。 5。爱你,爱得心都生了病 我需要一个途径,不动声色地,让她窥到爱情裂痕。如果,我是一把刀,我要插在她最温暖柔软的疼处。 她的手机,与谢洪远只有一号只差,是谢洪远表达亲昵甜蜜的方式,情侣号。 当谢洪远离开了我的床,我会,望着高天朗月,拇指轻灵,敲打上我的爱:洪远,请为我的爱好好开车,我爱你。 洪远,我在嗅你留下的气息,它们那么地让我迷恋,就如你迷恋我天使一样柔软的身体。 它们都被我在冷静的从容中发错了主人,然后我躺在床上,等待,等待暴风雨般的激越反馈。 可是,我的手机,它安宁地躺在我的床上,静静的,让我的心,塞满了寂寞的失望。 得到谢洪远的欲望,让我的手指,不肯停止地发错信息,他来,我试图在他脸上看到焦灼,甚至看遍他的每一寸肌肤,它们,完好而光洁得令人丧气。 最后一次,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谢洪远,你说过娶她是因为她纠缠要挟你,在那桩没有爱的婚姻里,你的心,已灰如死寂,你说过要对我好一辈子,不让我因失望而为你落下一滴泪…… 按完发送,手机被擎在手里,我盯住屏幕的冷寂,这是我最后一次发错信息,它们都将准确到达谢洪远太太的手机,击碎她试图以沉默来维持的所谓宽容镇定。 布谷鸟的叫声,响了一次又一次,短信铃声,它一直在响,十几遍之后,终于回到冷寂,望着十几条未读信息,我冷清地就笑了,按动拇指,从第一条开始看起。 没有愤怒的责问,我收到的,是一份协议,谢洪远与她的协议,关于我的。原来,她早就洞悉了谢洪远与我的私情,只是,看在谢洪远悔过真诚的态度上,她允许谢洪远继续和我好下去,直到我怀孕生子,因为谢洪远把与我的感情忏悔为他想要个孩子想疯了。 最后一条是:对谢洪远的去留,我无所谓,不肯的,怕是他。短信怎么会频频发错呢?难道爱真的会令智昏?非要逼迫别人剥倒了自尊才肯甘心? 如果,我不体会过作呕的滋味,那天,我体味到了,恨不能挖出那颗被玷污的心,扔掉。 没去追问谢洪远,他也不问,好似对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是,缠绵的时候,我一直睁着眼睛,一直把他看得发毛,他总用手合拢了我的睫毛:“宝贝,看什么?” 我轻笑:“我想知道做爱是不是像做戏一样。” 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无从遮掩。 他不会知道,当他在我美丽的身体上千般温暖千般缠绵之时,我眼眸里飞过一个个片段,他死掉了,很难看地死掉了。 种种死亡方式,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春末落花,飞过心头,我被自己设计的种种死亡场景吓坏了,开始看心理医生,想以倾诉的方式发泄一下,遏止这种疯狂的念头,可,我掉进了沼泽,我出不来了。 6。爱——醉了、疯了 我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找心理医生倾诉,因为无论怎样倾诉,我依旧是无法遏止报复他的念头。 谁让他,以爱情的名义肮脏了我的爱情? 医院里有种新的麻醉针剂,无色无味,可以口服,但口服量过多,会导致人心慌气短,如果量够大,会让心脏猝死,当我以各种借口从药房开足20支麻醉药时,我擎着它们,笑了,他在我心上划开了淋漓的伤口,那么,我让他得心脏病,是多么完美的症状。 第一次喝下掺有麻醉药的咖啡时,他说捂着慌乱跳动的心脏说:“宝贝,你看,爱你爱得和你在一起就心慌。” 我说是么?为他试脉搏,心却在冷笑。 第二次投药多了点,我洗净杯子后送他去了医院,医生说注意劳逸结合,给他开了一些营养心肌的药。出门后,他把药扔进了垃圾箱:“吃什么药,熬夜太多了,以后少熬就是了。” 我看着他,他却看不到藏在我眼里的慌乱,其实,只要他一声质问,就不会有后来,可这个叫谢洪远的男人,太自负了,自负得从不肯怀疑我对他的爱,自恃优秀地认为得到全天下女子的眷爱是天经地义。 然后,我给他太太打了电话:“他好象患上心脏病了,以后你多照顾他点。” 除了谢谢,她什么都没说,口气很冷,和我的心一个温度。 后来,谢洪远第二次第三次……心脏病发作,他开始害怕了,公事包、床头柜里,开始储备着心脏病药物,我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患上了心脏病,为他的死亡埋下不露痕迹的伏笔。我做到了。 最后一次,把剩下的针剂全部倒进咖啡,看着他喝下去,洗净杯子,上床,缠绵,过程中,我的眼睛张得很大,看冷汗滚下他的额,看他的唇开始变紫,看他直直地看着我,嘴巴艰难张合:“洛美,救我………” 我微笑着抚摩他的身体,告诉他:“亲爱的,我怀孕了,真的,你和太太的计划实现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他惊恐地看着我,却说不出话,可,我终于还是哭了。在他的眼眸里,我看到了忏悔,一个将死之人的忏悔和无望,可是,太晚了,我救不了他了。 我拨了120。 他们带走了他的尸体,我的爱情的尸体。 7。尾声苍茫 贝可说:“我不想哭,可我还是掉了泪。” 洛美看了江中一眼:“我们见过的,你是警察,带我走吧。江中看看贝可,贝可扭头看窗子: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你输给了心理战术。” 洛美凄然笑了:“我输给了爱情,终于,我可以轻松了,终于,我可以放下心头所有的仇恨,谢谢。” 跟在江中身边的洛美,像一根瘦弱的小草,轻灵地行走在秋天的街上,那一幕,让贝可的心抑郁许久。 一个月后的一天,为了让贝可高兴,江中面带喜色说:“因为怀孕了,洛美只被判了死缓。” 贝可幽幽叹息:“对于不善思考的人,死缓值得庆幸,可对于一个心死如灰的人,活又有什么快乐可言?说着,就觉心理医生其实是个苍凉心境的职业,容易令人心灰。” 心下正怅怅着,电话响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女声说:“医生,我对人生绝望了。” 但凡能让女子想到死的,除了爱还会有什么?贝可无奈地看看江中。 女子停顿了一会,说:“算了吧,我忽然不想说了,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和住在什么地方吗?” 贝可苦笑着冲江中摇摇头,正要收线,那端却说:“改天,我去诊所找你好么?” 她果然来了。 半个月后,贝可在报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位女子在过铁道口时被撞身亡,尽管新闻照片上的脸不是很清晰,但支离破碎中,贝可还是认出了她,并清楚地记得,在打过电话后的第三天,她来顶着淅沥的秋雨敲开诊所的门,雪白的亚麻长裤上,散着斑斑点点的溅落雨痕,一如她满脸烟容的倦殆,一览无余…… 第三章 隐形自杀 在这世间,爱,注定是多情女子的命,当爱被辜负湮灭了生机,那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才能让你继续幸福快乐下去……除了死亡,我还能选择什么?让你,不成为罪人…… 1。茫然 贝可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兀自地晃了晃头,心下,灰仆仆地难受,一个月前,她冒雨而来,水淋淋站在她面前,眼里满是茫然的无望,微抖的双手,一直围拢在热水杯上,如同,在向水杯借一些温度,驱散湿寒…… 虽是秋天了,寒气尚淡,贝可知道,如大多数心理患者一样,她的冷,大抵是,来自内心,而非外界。 除了讲述,她不接受贝可的治疗方案:我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心病,除了自己,谁能医得了? 离开诊所后,便再也没了她的消息,间或,贝可会想起这个面带烟容的女子,恍惚记得离开诊所的刹那,她眼里是含了笑的,灿烂的笑,可在贝可心里,那笑,怎么想都像是一朵花,在谢幕前的刹那璀璨,有些许黯淡,仿佛一触即发地隐在里面。 晚上,江中来,满眼疲惫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咳,可惜了,她一直认为老公和医生联合起来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过是胆结石,她却认定了自己得了绝症肝癌,把自己了断了,我从未见一个男人如此伤心过,他抱着她的身体坐在铁轨上,不出一点声音,从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了,而是川流不断的溪水。”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沈小婷?” “你认识她?” 贝可听见内心滚过一声细微而冷寂的笑:“她是我的病人,你想不想听听沈小婷和她痴情老公的故事?” 2。让我爱你 8年前的秋天,22岁的沈小婷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这座城市,她沿着铁路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勇气把内心膨胀得满满当当,给张震打电话:“我来了,在铁道口,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要让死神收留我了。” 一个小时后,焦灼并气急败坏的张震,出现在面前,眼泪哗地就冲出了沈小婷的眼眶,她伸出手,去擦张震额上的汗珠,却被张震一闪躲过了,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满面怒气的女子,站在张震身后。 她看着她,怔了一会,旋而努力仰起了渐渐低下去的头,她知道她是谁,张震在电话在信里挥刀斩爱时,曾说过的新女友。在最后一封信里,张震曾说:“小婷,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我已经爱上别人了。”沈小婷只回了几个字:“可是,我还爱你。” 身后的女子,应该就是张震的新爱。 一路上,张震不曾看她,一手拎着她的行李一手拉着女友的手走在前面,沈小婷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泪慢慢地流下,前面的男子,是她的初恋,而现在,张震已不再稀罕,自己于他,就如,一件过时的旧衣,被前卫时尚的女子厌弃。 张震给她登记了宾馆,带她进去,放下她的行李,一语不发地试图离去,沈小婷亦是,拎起行李一语不发地跟在身后。张震终是忍无可忍:“沈小婷,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到底,你要怎样?” 沈小婷心平气和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要结束你得征得我同意,我不想怎样,我只想爱你,你忘记了么?你背着我爬山,你教会我接吻……你还说会宠爱我一辈子……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年,你大三我大一,你说过,等毕业后我们就在一起。” 沈小婷笑吟吟地说着,泪缓慢地滑过了脸颊,她的目光,始终穿越了泪水,盯在那双紧紧拉在一起的手上,现在,她看到了一只手在挣扎着向外抽去,一只手,在努力挽留,它们在欲去欲留中的挣扎中逐渐崩溃…… 鞋跟敲击着路面的咯哒声由近而远地绝望蔓延,沈小婷拉过张震孤单单零落在空气中的手,说:“走吧,带我回家。” 那年秋天,没有任何仪式,沈小婷做了张震的妻,她要的,不过如此而已,要一个男人信守他许过的诺言,要到自己不能放弃的爱。 3。雨中花 别人的初婚是甜美的,沈小婷的初婚,却如一杯放久了的开水,不凉不热,沈小婷不在乎,相信自己总有那么一天,会用似水的柔情,融化掉凝结在张震心头的不甘。 果然是的。天下男子的痴情,哪里敌得过近在咫尺的情欲诱惑,何况,沈小婷是美的,关爱是温而柔的,那些未及成为事实的浪漫故事,终是渐渐淡去。 不过半年的时间,两人从初见面时的怨偶,成了惹人爱慕的温暖小夫妻。 在张震面前,沈小婷不若其他女子般好奇,从不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打探他失去的旧爱的任何消息以及他本人的感受,聪明的女子就该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些好奇除去勾起他心中的隐疼惹来对自己的鄙薄,还会有什么? 这等愚昧之举,不是沈小婷会去做的,只是偶尔会想想离别张震之后,她怎样了?有没有遇到可心之人疗养心口旧疼,窃窃里,希望她过得很好,爱情很好,这样,张震才会死心塌地与自己幸福到老。 转瞬4年,他们的爱,从旧房搬到新家,夜里,沈小婷说:“日子太平静了,我们要个孩子吧。” 张震想了一会,说:“再等两年如何?今年我想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沈小婷便应了,现如今的职场竞争激烈,人人自危,多拿个证书在手,便是多了一道生存保障,无可厚非。 当张震说:“以后,下班我就去旧房子看书,那边静一些,在这边家里,心里总有你在晃悠,心就不在书上了。”说着,拧着沈小婷的鼻子调笑:“小狐狸精……” 沈小婷的心,美得啊,像微雨中的颤巍巍的花朵。 4。残局 周末也午夜前,张震是在旧家过的,半夜里轻手轻脚地回,一双手悄悄探进被子里捉了沈小婷的脚,捂在胸上,沈小婷的心就溢着满当当的幸福。 间或,会有朋友玩笑着提醒沈小婷,对旧房子里的张震应该搞几次突击视察,沈小婷就笑:“爱他就相信他。” 就如几年前,沈小婷自信能把跑了心的张震捉回来一样,现在,她自信自己有足够的磁场把张震吸在身边,突击检查这等没自信的事,岂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直到,那个周末,她逛街逛累了,恰巧到了旧家楼下,便想上去歇一会,却不肯径直上去让张震觉得自己的到来是别有他意,便在楼下的花坛坐了,给他短信:我在旧家附近逛街呢,呆会我上去坐一会可好? 张震很快就回了,说:欢迎夫人前来小憩。 沈小婷正待向上走时,却见一个女子行色匆匆地下楼来,沈小婷就愣住了,那张面容,是她即使时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忘却的,当年,她来这座城市,就是为了从她手里抢回张震。 望着她拖着长长的疲惫与悲伤的背影,沈小婷痴了傻了一样呆坐在花坛上。 直到,张震短信来问到哪里了,才猛然醒悟,翘动了迟钝的指一下下按去: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去看什么呢?去看一个被收拾得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欢场?去嗅那些残存的气息折磨。 5。绝症 哭过之后,依在门上的沈小婷终于明白:原来,时间并不是忘记一个人的良药,机缘合适,那些旧情陈爱便如了春风中的野草,浩浩荡荡地生长了起来。 是夜,张震回,她望着他的脸,让他片刻不得逃脱,也不说什么,与她目光相撞,张震便笑,沈小婷幽幽道:“我那么爱你。” 张震说便摸摸她的脸,仿佛,爱怜无限,可,沈小婷已知,那只是表演而已。 在他的表演里沈小婷忽然地悲哀,原先设计的那些不动声色的拯救,竟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实施的痕迹。 郁郁寡欢里,沈小婷渐渐消瘦,单薄若纸,胸口时常传来隐疼,时常捂了,眼瞅张震,看他眼里,是否有怜惜与关爱滋生。张震看在眼里,拖她去医院,她是不肯的,若是身体的病弱能招来他的怜惜,让他不忍舍弃,身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可,疼越来越剧烈了,她单薄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张震把她抡在背上,去了医院。 化验,CT,手术……张震说,她得了胆结石,住院期间,张震忙里忙外,午夜里,她朦胧睡去时,张震蹑手蹑脚,在走廊里说话,她的泪刷地便落下来,更多时候,便是假寐了,想从片言只语里,张震爱那女子究竟有多深? 张震每次到走廊电话前,都会轻声叫她:“小婷,小婷……”见她不应,才放心出去。 关于张震与那女子的爱情深度,没从话语里听出,却听得他低声窃窃道:“她剩下的时日不太多了,这段时间,我想好好陪她。” 沈小婷的心不停地下坠下坠,好似,眼看着自己滑想无底的深渊,周遭却连根稻草都没得抓,怪不得,手术前后,他不肯多说病情的事。 沈小婷一颗灼灼为爱挣扎燃烧的心,就灰下去灰下去,原来,自己得的并不是胆结石。 出院后的第一天,沈小婷问张震:“从我破釜沉舟地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该知道我是坚强的,告诉我真话,究竟,我得的是什么病?” 张震轻松道:“胆结石啊。” 尽管他语气轻松,沈小婷还是能看出,那是故做的轻松,沈小婷笑了笑,知道再问他,或是去问医生,都不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干脆,买回一些关于癌症的书,对照自己的身体症状。 被张震看见了,便是一顿吵:“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你要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呢?” 沈小婷不语,愈发地悲哀起来,久了张震亦不肯再说什么,直接拉她去看心理医生,当医生说她患上了抑郁症时,沈小婷苦笑了一下,想必,又是张震早就约好了的,一道用善良的谎言欺骗自己这个将死之人,遂拒绝了心理治疗,张震倒也不气馁,时常带回一些心理治疗的录音带,放给她听。 6。端倪 贝可想起,沈小婷进门时的第一句话就语:“一个女人,当她试图挽救正在生病的爱情,却忽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亦患上了无药可救的病,这爱,拯救得还有何意义?” 贝可曾安慰她:“你向医生证实过么,或许只是你自己多想多疑而已。” 沈小婷惨淡地笑了笑:“我还需要去证实什么?从医院回来后,他的一个橱子上了锁,开橱子时都要趁我不在,我撬开了那扇橱子,里面全是关于癌症症状和治疗方面的书,他时常循循诱导般地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若说了,第二天这个愿望就会变成现实,这是一个良心为尽的人对将死者的善良,我怎会傻到连这点都不知道?” 贝可说起这些时,江中眉头渐锁:“可,她确实只是得了胆结石而已。” 贝可忽然问:“沈小婷的死,你们有没有立案侦察?” “没有,现场目击者完全可以证明,她是自杀无疑。” “直觉告诉我,沈小婷是心甘情愿死于一场主动配合的谋杀。” “为什么?” “她离开诊所时的眼神,好象就一切明了于心,那时,我还真的以为她得了绝症呢,若是这样,我是无能为力的。”第二天,江中告诉贝可,沈小婷的死被立案侦察了,他们去过张震家,他眼神里没有其他嫌疑犯杀人之后的忐忑和恐慌不安。 僵持在半空的案情,让江中有些不快,半是玩笑地埋怨贝可道:“你们做心理医生的就是多疑,你看,鼓捣得我立了案,现在出丑了吧。” 贝可委屈地落了泪,约会不欢而散,江中电话追来赔不是,也懒得回应,回家后按照沈小婷留下的电话拨过去,就听那边有个酩酊大醉的男声说:“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给我电话了么?” 贝可愣了一下,没说话,对于一个内心惶恐的人,无声的恐惧,远远要大于沉默,便默默地握了听筒,不语,只在对方即将要放电话时,低声说:“你杀了沈小婷。” 话筒的一端就传来长长的,长长的喘息。 贝可轻轻冷笑说:“你给沈小婷听的东西,怕不是治疗她抑郁症的而是死亡暗示。” 然后,贝可听到了话筒坠地的声音,飞快给江中电话。 7。日记 江中带人赶过去时,沈小婷家,已经人去室空,电脑处在屏保状态,未扣好的话筒寂寞地浪荡在地板上,贝可动了动鼠标,屏幕上显示的是个电子信箱,没有邮件,是日记,写在草稿夹里,日记的主人是沈小婷。 …… 9月10日 张震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他说我没得绝症,而是得了抑郁症,可是,他不知,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9月12日 我去书店买回了一堆关于癌症的书,我的症状确实和癌症有点相似之处,我哭了,我曾试图挽救和张震的爱情,就如当年一样,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挽救回来的爱情又有什么意义? 9月13 因为我拒绝心理治疗,张震给我带回了一些旋律怪异的磁带,告诉我听它们能治疗我的抑郁症,我听了,可为什么越听越绝望呢?每次听它们时,我不再恐惧死亡,甚至觉得死亡是件美好而轻松的事。 9月20日 现在,我中毒了,每天都要听张震带回的磁带,听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充满了死亡般的安详,没有这些音乐,我的心就会陷进狂躁,我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安详的音乐中选择了死亡。 …… 9月30 虽然听心理治疗磁带会让我安详片刻,可是,我还是很怕它们,我开始怀疑它们的作用,我带着其中两盘,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听了磁带,问,是谁给我的。我说了,他沉默了很久,说:“以后别再听他们了。” 我离开时,他追出来,说:“如果可能,你离婚好么?我说不。他问为什么?” 我说:“我宁肯去死,也不离。” 他说:“所以他给你听这些带子。” 10月8日 我再也没听那些带子,一个人去了医院,做体检,果然,我得的,只是胆结石而已,我拿着足够证明我健康的病例,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忽然明白了处事慎密的张震,在我住院时,为什么会在走廊打电话,为什么会在出去打电话之前叫着我的名字试探我睡着了没有,原来,这都是故意的,他知道我睡觉警醒,即使我睡着了,被他一叫也会朦胧醒来,他在走廊里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见,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患了绝症,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先失去对生的渴望,然后,再利用我的怀疑说我患上来抑郁症,然后顺理成章地给我听暗示死亡的磁带…… 10月12日 每天回来,张震还在问我听磁带了没有,并一再说睡觉前听一听是有好处的,其实,他看低我了,心理暗示,只对那些意志薄弱心理脆弱的人作用明显,而我,是坚韧而自信的,不然,8年前,我就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追他,每当他劝我听磁带时,我专注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别过脸去,我会从背后抱着他说:“我爱你,一生一世。”他说我也爱你。 可,在深夜里,我常常哭泣着醒来,这个我爱的男子,已经恨不能我死,他被我的哭声弄醒,虚伪地拥抱我,他以为,我的心在磁带的暗示作用下,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10月15 心理暗示磁带迟迟没有见效果,张震已经失去耐性了,时常的,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寒气。今天晚上,他说:“下个月我休假,我们一起去玩滑翔吧。” 我说好啊,然后看着他问:是那种情侣滑翔机么?他说当然。 我就笑:“我怕呢,万一我不小心掉下来,会不会死呢?” 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飞快地捂上我的嘴:“不准乌鸦嘴。” 我的脸笑了,心哭了,我知道张震等不及了,只有被人击中了内心隐秘的人,脸才会寒住了般的僵住,下个月,当滑翔机飞到最高处,张震将会大声惊叫着,却无能为力地看着我飘摇而下,这是他为我设计的宿命。 10月18日 爱就是我的命,爱却没了,张震就这样一点点地按灭了我对生的欲望,而我,在将死之前,多么想为张震做一点什么,让他感念终生,所以,还是让他认为自己是成功的,他的阴谋并没有被我窥破,所以,我去拜访了那个叫贝可的心理医生,告诉了她我真实的名字和地址,这样,让她做为我自杀的间接证人,张震永远不会知道,我是那么爱他,爱得不肯让他为我的死承担一点责任,我不要他因为不爱我而成为杀人犯。 张震,我爱你,爱得无以复加,如果我的死是你的心愿,我还有什么选择? 这一切都将伴随着我的死亡而成为遁失在网络中的秘密…… 8。爱杀 沈小婷不会知道,张震一直认为是那些磁带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他上网发泄矛盾交集的愧疚、窃喜时,无意中看到了她的信箱,又误打误中地猜出了密码…… 贝可看得泪流满面,8年前,沈小婷无畏地座在铁道口向她所爱的男子索要爱情,8年后的秋天,她还是端坐在铁道扣,揣着碎去的心成全了她所爱之人的爱。 第二天早晨,江中找到了张震,在沈小婷自杀的铁道口,驶过的火车,让他的脑袋变成一片飞扬的粉色粉齑,没人知道他死亡前的表情,只是,他苍白而冰凉的双手合在胸口,里面是一张照片,樱花树下的沈小婷笑地灿如樱花。 江中怅然若自语道:“沈小婷究竟算不算他杀呢?” 贝可看着他,无以为答,是的,能够杀人的未必只有利器,在这世间,有些人,注定是要被爱杀死的,只因视爱如命,譬如沈小婷。 贝可说:“江中,你可不可以不做刑警了?” 江中莫名道:“为什么?” “你不觉得整日里接触死亡和犯罪会让人怀疑人性的真实和美好么?” 江中耸了耸肩,答非所问说:“下个月,我们去旅行,放松心情,好吗?” 贝可点了点头,可,下月还没到,江中便给新案子缠上了,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私营业主很蹊跷地被人杀害了,他的太太和保险公司一前一后前来报案,因为死者生前为自己购买了大量的人身保险,有诈骗保险金的嫌疑,怀疑矛头直指死者的太太……事实却是死者自己故意引火烧身…… 第四章 引火烧身 你可以不爱我了,但,别人辱没你人格,我不能容许,因为,你是我的爱情尊严。 你宁可视我做不忍舍弃的鄙圾,不肯放我尊严一条生路,一步步,将我的心逼向锋利…… 1。开幕 接到案子后,江中一度陷入僵局,尽管保险公司的怀疑不无道理,但与死者太太的交流时,亦觉她不是那种薄情手辣女子。便怅怅说:“像她这样一个面色苍黄,眼神柔软的女子,即使证据确凿,我都不肯相信她会手段残忍地剖杀丈夫。” 贝可亦是无语,她看过现场照片,死者的死相可谓凄凉,他仰躺在床上,腹部被剖开了,五脏里独独少了一颗心,剖腹取心,令人极易联想到情杀,他却面带恬淡的微笑,好似心甘情愿地目睹着一柄利刃起落,然后,又目送着施暴之人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副毛骨悚然的场景,时常在暗夜里袭了贝可的梦,惊声尖叫着醒来,抖抖索索中电了江中说梦,江中飞奔来陪,拍她脊背说“:你不要再想这件案子了,已经破掉了,我终是相信,一个看上去无论多么软弱的女子,一旦她的心被仇恨侵占,身体都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贝可不解:“如果书报警丈夫被杀是她欲要自作聪明的欲盖弥彰,可现在,她为什么要主动承认?” 很简单,我问她知不知道死者买了很多份医疗保险?她说不知,我又问你知道这些保险的受益人是谁么,她还是摇头,我说是你,你先生在各大保险公司买了人身险,整整4百万的保金,受益人的名字,全是李小丹,她听了,先是愣,木木地看着我,半天,忽然地落了泪,匍匐在桌上,号啕大哭,交代了杀死张东的全部事实。 2。也曾潸然感动 应该说,是李小丹成就了张东,虽然这种成就有着很多被动的辛酸,但,一经回想,李小丹还是泪下潸然,如不是那场病,或许,张东会在政府机关里按部就班地从小小科员逐步升迁到科长副处……与她相拥过着从容而平静的日子。 偏偏的,上帝不肯给他们从容的生活,婚后三年,她先是莫名地消瘦仓皇,然后是腹部隐隐做疼,去了医院,才知,她的肾正在一点点坏掉。 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坐在医院门诊大厅里,远远望着,拿着诊断结果的张东,他不肯看她,在100米外,踟躇不前,她的目光追着他的脸,阴霾从心头一点点压来,令人窒息的沉闷,开始在身体里周旋。 从他的表情,她预料到了不祥。 医生的诊断书,像高山之石,一路滚落,沉沉地砸烂了他们平静的幸福。 李小丹慢性尿毒症,她的肾正在慢慢坏死,她不仅能为张东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甚至,在医学上,她连最庸常的男女快乐,都已不再能给了他。 那夜,他们在柔软的婚床上抱头为这残忍的生活而相拥落泪。 因了李小丹执著的一个恳求,张东跳了起来,生平第一次,差点打了她,他不能允许她这样庸俗地看待自己不允许她这样轻飘地辱没了这桩婚姻,他爱她便要一爱到底,医好她的身体。 自那以后,张东跑肾源,为她做治疗,定期透析,她的面色,渐见红光,家,却是渐见凋落,她的肾耗尽了他们本就菲薄的家底,在诸多个张东因举债未果、却落得满面羞愤的夜晚,她曾几次了断自己残破的人生,每一次都是未遂,每一次都换来一场夫妻间抱头大悲。 在那段昏暗无光的日子里,张东瞒了她辞职,待她知道时,张东的木器公司已经经营地有些颜色,为一家从事出口家具的公司加工风格古朴的明清时代家具。 当李小丹顶着刺鼻的油漆味站在作坊门口,看全身都是班驳的油漆的张东,戴着大口罩只露了一双眼睛在给一口箱子上最后一到清漆时,她几乎哭倒在地。 自从,她只想,以好好地活着,报答张东的好。 3。倦怠悲零 那时,张东的公司已是日见红火,在郊区有了一片规模不错的厂房,产品出口已不再需要仰仗贴牌其他公司,他有了新车,并给了她一个可以养宠物种植花草的新家。却,不过四年的时间,这些好,终还是,经不起推敲地碎掉了,令她,一下子想起了某位女子禅悟爱情的一句话:信不过的不是爱情,而是人性。 先是,张东回家时间愈来愈晚,除了满身酒气,不肯多与她说一句话。 她像一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突兀间遭受冷落,便觉委屈难当,总在他回来之后,帮他脱了衣,抱在胸前,哀怨地望他的眼,他却看也不看,埋头,睡了,好象站在床侧的不是曾被怜惜在心尖上的妻,而是一旧时的侍寝丫鬟而已。 悲零渐渐染占满了心,想着这些年一味的,是他与自己的好,自己却无力回报得半分,一些悲悯的质问,只好,一点点气焰消匿地隐在了心底,只要伤不到面上,还是相安也罢。 李小丹想着旧日里张东曾为自己而承受的生活刁难,再多的泪,也和着疼咽了,不去计较什么。 张东却更是变本加厉,那日,他回,嘴里并无酒气,右面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一只紫红色的手掌印,而且,并不躲闪她的目光,换上睡衣后,在她目光的追逐里很无谓地倒了一杯酒,抿下之后,倒在床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李小丹傻傻地看着,内心里飕飕的冷,撅撅地疼,忍不住,伸了手去摸他的脸,当她的五指合上那个手印时,泪刷地落了下来,除了女人,没人有这样小巧玲珑的掌。 张东却一声不响地攥了她的手,拿开,淡淡的酒气,被他吁了出来。 李小丹几乎声嘶力竭:“如果,你已倦了我,也请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你放我走,放我走!我宁肯自生自灭亦不要没有自尊地赖在你身边。” 张东,却噌地坐起来:“谁说我倦了你?这辈子我要定了你,有一点你要搞清楚不是你赖在我身边,而是我赖住你,纵使我的身边有千万女子,我还是爱你,还是要霸住你。” 李小丹惊骇万分,这哪里是那个曾是深情又善良的张东?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拥有的金钱愈多愈能暴露一个人的本性?那一夜,她就立在床前,呆呆地望了张东,疼痛满心,从脚到心,逐渐疼成麻木。 半梦半醒之间,张东伸手揽她,口气里有绵软的疼爱:“上来睡吧。” 她挣扎得泪流满面,还是蜷缩进了他的怀里,他摸着她的泪说:“睡吧,很晚了。”好象他一直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昨夜与人一道打了一场牌而已。 李小丹幽幽说:“我已无资格责怪于你,若真是生理需求,请你,一定找位真心待你的女子。”说毕,抬手关灯,转过身去,泪下潸然。 半晌,他的头抵在背上,死死揽住李小丹的腰,齿缝间有气无力地游出几个字:“小丹,原谅我啊……” “只求你一件事,别让我知道,别让我感觉到。”李小丹的泪,汹涌地淹了枕。 4。痕迹 以后,李小丹便夜夜早睡,不肯亮着灯等他回,怕是那些收拾不及的琐碎细节,还会闯进眼里,甚至,连洗他衣时,都是闭了眼的,惟恐,一不小心,看到了某处落着难以驱除的痕迹。 张东也是小心翼翼,惟恐有不慎的细节落入她眼,夜里回来,蹑手蹑脚地上床来,脱衣声细如贼。 其实,李小丹哪里睡得着哦,灯是关着,眼是闭着,惟有心,在黑暗中,明镜般的令人可憎。 这种两相避闪的感觉,实在,令李小丹恼透了,又不能声张的憎恨,就一天天的,在心里滋生起来,谁让,爱情自古就是天性自私呢,私下里发呆时,恨不能搞些药,偷偷喂他吃下,就此泯灭了他做男人的本能冲动。 还未曾找到一种合适的药,李小丹就发现,其实,张东已不再仅仅是需要解决生理问题而已。 那夜,张东又是没回,等待和种种的猜测,终是煎绝望了李小丹的心,她起了身,收拾些衣物,打算以离家,向张东示威。一个人揣着荒凉的寂寥穿越了薄雾渐浓的夜,去了旧家,拧开门时,劈面迎着的两个瞠目结舌的人,令她,摇摇欲坠。张东傻傻地看着她,竟忘记了拎件衣服前来遮丑,他怀中的女子,并不见狼狈,先是一惊,然后,起身,从容地穿衣,起身,经过李小丹身边时,低声说:“嫁了这样的垃圾男人,你怎不愤怒?” 李小丹怒从胆边生,是的,张东可以辜负她,可以肆无忌惮伤害她,只是,她还是不能容许,有人当面这样糟践他的尊严,那种侮辱,无异于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的脸上泼了粪水,几乎是连犹豫都不曾有过的,她扬了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撕破了夜的寂寥。 女子捂着脸,愣了一下,看着张东,忽然地没了张狂的气焰,低声哀求说:“你放过我吧,被让这伤害扩大了,好不好?”张东不语。 女子离开很久了,他还是不语,李小丹的身体,软软倒下,终是明白,莫过于心死的哀伤。 张东穿好衣起来抱她,她扬了手,生平第一次,打了他:“你怎么能与视你为垃圾的女子做爱求欢,究竟你是没尊严还是没人性?” 张东木然道:“我可以不做解释么?” 5。杀念 那一夜,究竟是怎么被张东带回家的,李小丹不记得了,只是,拒绝张东带她去做透析,既然,活的意义只剩了承受伤害以及无能为力地看着伤口日益增多,还不如,早早了断了的好。 张东并未她的此举而收敛,晚归的频率愈发高了。 回家,也不说话,把身体像甩垃圾一样甩到床上,令李小丹更是清晰地记起了那女子的话:垃圾一样的男人。 或许,自己于他之间,已成了相互的垃圾。 曾经,她是那么愿意用生理压抑而自己无力抚慰而愧疚,现在,替代了这种愧疚的是憎恨,那个女子如此的羞辱都令他不能回头不能厌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那个女子,张东是爱的,且,爱得丧失了自尊,狗一样匍匐在地,自己不是旧爱而是不忍丢弃的鄙圾而已。 而张东亦不肯刻意讨好她,好象因了她不能履行的妻子义务这一切便成了理所当然,那段时间,她与张东像被意外事故逼到同一个荒岛上的仇敌,一个冷漠、一个无睹。 许多次,她想过自杀,用刀片划过手腕时,疼得尖利,便放弃了,转而想,为他杀死自己,值得么,想得自己兀自冷笑,想过杀他,那种被欺骗又被愚弄的感觉愈来愈是强烈,每一次谋杀,都搁浅在筹划中。 因为,旧时的好,总在杀年顿起的刹那,一点点浮上心来,让她手足无措地哭泣,曾经,他是那样真诚地爱过自己。 6。寒心的求救 从春到夏,李小丹已在意念里把张东杀死了无数次。 他却依旧活着,健康而无耻。 直到某天,她接到那个女子的电话,她啜泣着求她救她。 那时,李小丹冷冷说:“原本,我曾想过去求你,但,我放弃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所以我无权苛责于他,何况没了你,他还会有其他女子。” 电话另一端的女子,几乎泣不成声,渐渐,李小丹便明了了一些事,她本是一被丈夫宠在深闺的富家太太,只因太是优越便有了空阔的寂寞,在一次社交场所认识了张东,借着酒这乱性的东西,与张东有了一次身体的欢娱,却不曾想被他捉了把柄,要挟一直与她好下去,否则便要告知她的先生,现在,张东越来越是频繁地要求和她约会,在丈夫和孩子面前,她已不堪谎言的重负,若不是万不得一,哪有女子会请情夫的太太拯救自己? 李小丹听了,默默叹息了一声说:“他是爱你的。” “我不稀罕他的爱,我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你要我怎样?” “他约我今天晚上见他,可,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今天是我先生的生日。” “你大可以不去见他的,既然你这样厌烦他,爽约一次是无妨的。” “他随便找个借口电话我先生的,他已经这样干过两次了,求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留他在身边好么?” 李小丹应了,女子在那边千恩万谢,收线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凄清无泪。 7。我要看看你的心 那天晚上,李小丹原本不曾动杀机,只是,言语温婉地电话张东说很久没和他一起吃饭了,烧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是不是早点回来? 张东漠然说:“我约了客户,你自己吃吧。” 说完,电话就扣了,没任何商榷的余地,她擎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愣愣里,几乎一跃而起,去了旧家,干净,但是很乱,李小丹闭了灯,躺在床上,床单上似乎愈来愈浓的散发出了令她难以忍受的男欢女爱的气息,心里的温度,一点点降落为零下。 一点一点地坚硬似铁。 跳起来,满屋子走得心疯狂了起来,直到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柄寒光四射的水果刀时,便定住了,握了它,攥在手里,惨然一笑,闭了所有的灯,上床,和衣而卧。 门响起了开锁声时,她突兀地就慌了,滚落到床下,张东开了灯,扫了空空的床一眼,嘴里恨恨着,掏出手机,望着他一指一指地拨号,那种无力收敛的心疼,一炸一炸地扩散在李小丹的身体里,遏止不住地呻吟了一声:“你这样折磨,不如放我去死,为什么你要欺骗我,她就是你约的客户么?” 张东睁大眼睛,看着从床的一侧挣扎而起的李小丹,讷讷着说不出话。 李小丹几乎逶迤爬行到他膝边:“告诉我,你爱上她了,是不是真的?” 张东犹疑半天,躲避着李小丹追问的目光,渐渐低气不足说:“今天晚上,我不想回答这句话么?” 李小丹仰了脸:“我累了,不问了,你吻我一下好么?” 张东踟躇一下,慢慢递过了唇,李小丹闭上了眼睛,缓缓贴向他的怀,手指慢慢爬上他的胸:“亲爱的,你究竟有一颗什么样的心,给我看看好么?” 说毕,目光凄厉起来,那柄刀,便循着手指摸出的心条痕迹,刺了进去。 张东看着她,凄凉地笑了:“枉我曾那样爱你……” 李小丹放他平躺在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出了到,看着汹涌而出的血,那一夜,她就坐在他的身边,抚摩着这具让她爱恨交织的身体,然后剖出了他的心,捧在掌心里,张着干干的嘴巴,哀绝无声地哭了。 8。迂回 听完李小丹的故事,贝可还在唏嘘不一时,江中摸了摸她的脸,在电脑上写结案报告。 贝可伏在他背上,看着蹦跳在屏幕上的文字,忽然说道:“或许,就是那笔巨额的保险费,让李小丹忽然地意识到,张东其实一直是爱着自己的,让她悔不欲生,我怎么忽然感觉到她的坦白有点徇情的味道在其中?” 江中顺口说:“是啊。”转而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并不是李下丹杀死的张东?” 贝可若有所思:“我只是在设想而已,对了,张东的公司经营怎么样?” “我们曾在案发时去他的公司做过调查,因为现在家具出口竞争激烈,张东的公司境遇不怎么好,据说公司还有200万的逾期贷款没有偿还。” “做为妻子,这些,李小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我想,从她知道这400万人身保险便坦白了上来说,她一定是洞悉了一个令自己肝胆俱碎的秘密。” 江中啪地关上了电脑:“对的,对的,她承认这一切自己做的,不过是在变相自杀,而凶手另有其人……” 纵使,所有人都视他为魔鬼,在我心里,他依旧是被膜拜的上帝,因为没人,可以爱得这样无私,纵使,因为爱我,他伤害过无辜的你…… 1。敲山震虎 在和贝可的闲聊中,江中突然意识到,尽管李小丹承认自己是凶手,他却不肯相信了,就如贝可所分析,张东曾那样地深爱着李小丹,到后来,他怎会那样义无返顾地伤害她呢?这一前一后的落差悬殊到不似一人所为,这其中,莫非是有些李小丹不肯道与人知的秘密? 贝可问江中有没有见过所谓张东婚外爱过的女子?江中说因为案子刚开始不久,李小丹便把命案揽到了身上,就想没传讯她的必要了,再者,作为被人以要挟手段迫从的、不情愿情人,她亦是未必肯配合调查,只是,在命案伊始,李小丹倒或隐或挑地暗示,张东死于情杀无疑,就差挑明名张东死在情人身上了。 两人陷入困惑中时,保险公司电话江中问案子进展,收线后,笑问贝可怎又是一副恍悟的神情。 贝可迟疑说:“我是突然想到,在公司经济状态很差的状态下,张东为什么要在陆续的三个月时间内为自己买了这么多人身保险呢?而且,他年轻力壮,又不存在仇家,你不认为这其中有些蹊跷么?” 江中望着贝可,渐渐张大了嘴巴:“我明白了,凶手并不是李小丹也不是张东的情人,而是,张东必须要找个人杀死自己,原因眼看公司即将崩溃,而他最爱的李小丹若要活下便离不开大笔的透析费用,甚至,还有以后的换肾手术以及术后保养,若要爱妻有质量地活着,必须有足够的钱,这些都已是他的无能为力,于是,他想到了保险公司,但是,保险公司对自杀者的人身保险是拒赔的,所以,他必须找人杀死自己……” 2。雪后人生 谢婉晴是贝可以张东的秘书的身份打电话约出来的,她的相貌不属于那种让男人一见倾心的类型,但保养以及修饰显示出她的生活很是优越,只是眉宇间有丝难以掩藏的躲闪。 看见贝可,谢婉晴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之态,懒散说:“他有事直接打电话告诉就成了,犯得上让秘书转达么?”贝可直直看着她,慢条斯理说:“张总自杀了。” 谢婉晴的眉毛跳了一下,长长吁气的神态,隐隐滑过她的眉心:“是么?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像他那样自尊茁壮的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惑,怎会去自杀?如果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那么我已经知道了,该回家了。” 说着,便要起身,被贝可一把按住了手:“别,张总曾给我留信,让我转达对您的感谢,感谢您帮助他实施了自杀。” 谢婉晴脸色大跌:“我何曾帮过他实施自杀?要死都要拽上个垫背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这是千真万确,因为若是他自己举刀剖心,保险公司是不会理赔的,所以,他无奈之下,选中了无辜的您。”贝可继续不动声色。 谢婉晴的脸,渐渐苍无人色,手中的包滑落竟也不知觉,木讷在了桌边,慢慢地,又转了头:“你究竟是谁?” “你不要管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个过程来龙去脉的人。” “给我杯水好么?” 贝可倒了杯热茶,推过去,谢婉晴端起来,并没有喝,只是,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的把玩,泪水渐然簌簌落下。 3。险情 2003年圣诞,是夜凌晨,刚刚撤出狂欢聚会的谢婉晴余兴未尽,有残存的酒精作祟,余兴未尽地驾着车子在雪后的街上狂奔,转过一个街角时,忽然觉得有什么撞了车子一下,她愣了愣,心下想:明明没看到前面有人的,是什么?迟疑中,便下车查看。 这一看,她就傻掉了,车后,满是白雪的路面上,有几股红色的液体正快速地蔓延开去,她竟撞到了一个人,她慌手慌脚地摇晃那个人,颤声问:“喂!喂!你怎么样了……” 那人不应,当她翻过那人的身体时,望着潺潺溢出的脑浆,顿时魂飞魄散。 再然后,她傻了一样钻进车里,脚下一踩,飞一样逃离了那片在雪地上越泅越大的鲜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喝酒了,撞死人了,我要逃跑,越快越好…… 在驾车逃跑的过程中,始终觉得身后有一万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敢直接回家,可那些追踪在心里的眼睛怎么也甩不掉……最后,身心俱惫地把车子开进车库,拎起水桶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车子,用光了车库中所有的汽车清洗剂,那些血色依旧浸泡在心里,挥之不去地纠结不休,她无望地坐在车尾上,号啕落泪。 当她疲惫地走出车库,天已经亮了,她张望着街边,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吁了口气,上楼,回家,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看报纸不敢看本地电视新闻,惟恐看到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那段时间,谢婉晴像吓坏的兔子蜷缩在巢穴里,电话铃声都能惊掉一半魂魄。 直到一个月后,攒足了理由央老公把车子卖掉,她才好似胆小的凶手扔到了杀人凶器般地如释重负上街。 刚刚惊魂稍定,一日,在去健身房的路上,有辆落尘班驳的桑塔那拦在了面前。 她未做理会,试图绕过去,那辆灰头土脸的车,却在下个路口,又不依不饶地拦了过来,她是真真的恼了,对着摇下的车窗怒目而视,驾车的男子,望着她,意味深长而叵测地笑:“我在圣诞夜看过你飚车的速度,很不错。” 她就觉一阵天旋地转,顺着他的目光,乖乖钻进了打开的车门。 4。纠结如魔 “你想怎么样?”谢婉晴几乎要哭了出来。 “也算缘分也算是凑巧,那天,我正好被债主追债,不敢回家,猫在车子里,恰巧看到了你的车子飞样驶过,我很奇怪在下雪路滑的街上,怎么有人敢把车开这样快,正想看,就看见你的车停了,我想你是被满地的血吓坏了,竟不知道有辆车开了过来,巧的是,那天我带着数码相机,一顺手就拍了几张照片,我本来以为你会报警,结果,你却开车跑了,而我,是个有点良知的公民,于是,就跟踪了你。”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点了支烟,眯起眼睛:“我被债主追得有家不敢回。” 谢婉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恨恨骂着卑鄙小人,嘴上却不敢开罪于他,毕竟肇事逃逸已不再是民事范围,便咬住了唇低声问:“你想要多少?” “我不贪,10万够我抵挡一阵的了。” “我拿不出那么多。”谢婉晴齿间凉风飕飕,因为不想老公为自己操心,车祸的事,她压根没敢跟他提,既已隐瞒,就更不打算让他知道。 “没事,我可以缓你几天,这是我名片,凑齐再给我打电话,当然,你还可以报警告我敲诈勒索。” 他递过一张名片,很是绅士地问她想去哪里,送她过去,谢婉晴冷冷说不必了,下车后,一溜小跑地逃开,心口堵得像压上了巨石。 拐过街角,在一个垃圾箱前站了半天,把那张名片,看也不看地扔了进去。 刚要转身走,就听见身后响了两声车喇叭,回头,就见,刚才的男子,叼着坏坏的笑走过来,又塞一张名片在她手:“丢了是没用的,自欺欺人不是?主动权在我这里。” 说毕,扔下木桩一样欲哭无泪的谢婉晴扬长而去。 5。杀机丛生 一周后,谢婉晴提出10万,找出名片,给张东打了电话。 张东边数钱边说:“不会是假的吧?” 谢婉晴不屑吭声,只张开手说:“把数码相机的贮存卡给我。” 张东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你打电话时怎不提醒我一下,我忘记带了,这样吧,今天我还有其他事,改天我联络你。” 说着,看也不看地就拉开了车门,示意谢婉晴下车。 谢婉晴又气又恨又不敢发作,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绝尘而去,回家路上,一路诅咒,只希望上帝保佑,早些摆脱这个魔影一样坏蛋,只希望他真如自己所言,不是个贪心的人,若他继续敲诈,她怕是要撒谎从老公手里讨钱了。 此后半月,在谢婉晴刚要额手称庆时,张东再次出现了,更恶劣的是,他把车子停在家门口等她,见了,就一句话:“再拿10万。” 谢婉晴仇恨地望了他,悲愤大喊:“你拨112报警吧,我没钱了。” 张东轻描淡写地看了看她的房子,调笑说:“别哭穷了,家当没个三五百万的人住得起这样的房子?哦,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你不愿住,却愿意住监狱,这是我没想到的,既然你这么愿意让我报警,我只好成全你了。” 说毕,就拿出手机,见他真的按了号,谢婉晴一下子就急了,如其进监狱,还不如生生让她死了的好,扑上去,劈手夺下手机,几乎声泪俱下地哀求:“容我几天,好么?” 张东看着她,端着小人得志的嘴脸,意味深长地笑。 那天,望着张东得意远去的背影,谢婉晴绝望得几乎要疯掉了,张东贪婪的嘴脸不停地在面前闪回,她忽然地有种惊恐,怕是这辈子摆脱不掉这个噩梦了。 想到这里,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终是想想而已,车祸并不是自己主观故意,若是真真的主观杀人,这般罪恶勾当,实在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这次,张东不若上次有耐性,每天数个电话,接通了,只说:“我在某地,凑齐了你就给我送来。” 谢婉晴提出了所有的私房钱,又卖掉了老公送自己的钻石项链,总算凑齐了,这次,长了心眼,不忘在电话里提醒他带上数码相机的贮存卡。 张东满口答应。 6。无路可退 见面地点约在郊区的远僻处,见面之后,谢婉晴忽然悔自己没带把刀子,四周全是高大的水杉,除了忽忽的海风,几乎无人路过,趁他不备,一刀下去,应是简单而轻松的事,想到这里,她盯他的目光便是寒光四射起来,张动好象洞穿了她的心事,接过钱之后,揶揄说:“是不是恨不能给我一刀?” 谢婉晴恨恨转头不语。 “我不怕,你下不了狠心的,你若真有这勇气,就不会乖乖被我勒索了,生活是多么美好,你怎舍得下?”张东把钱仍到后座上。 谢婉晴恼怒问:“贮存卡呢?” 张东嘻嘻一笑说:“你何苦要追回那个卡呢?那东西复制起来太简单了,说不准我复制了很多呢,只给你其中一个,又什么用?” 说着,踩了油门,车子轰然而去。 谢婉晴失魂落魄地跌坐尘埃。 回家后,望着老公逗着从幼儿园回来的儿子,谢婉晴的泪,禁不住落了下来,又不敢给他们看见,跑进卧室,死去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老公见她神色不对,跟进来,问她怎的了,几次,她欲启齿,终又吞回,只说,可能情绪周期,没事。 老公的掌心,温暖地摸索着她的脸,这样的幸福,令她是如此地贪恋,令她如此地难以舍下前去自首。 7。魔鬼的完美 如果说,隔三岔五被张东讨钱谢婉晴东凑西借还能忍受,他接下来的行径,却令她倍感羞愤难当了。 那天,张东从她手里接过5千元之后说:“你不是想要数码相机的贮存卡么?我带你去看它们的大本营。” 怀着张东会良心发现的侥幸,谢婉晴跟着他走上了那栋陈旧的老楼,进门后,张东转身,把门啪地关上,看过来的眼神一点点暧昧起来。 谢婉晴抱着自己的双臂节节后退:“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除了钱之外,我还想跟你讨点东西,我妻子有肾病,我已有好几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谢婉晴惊叫了一声,飞快去开门,却被他揽腰抱起,径直扔进了卧室的床上:“注定了,这辈子你逃不出我掌心,除非你甘愿去坐牢。” 闻得这句话,谢婉晴的挣扎逐渐无力,衣衫渐去里,她只剩了屈辱的悲泣。 从那以后,张东的威胁,更是多了一个致命的把柄,只要他想了,一个电话谢婉晴就要寻遍借口跑去奉上身体,稍有怠慢,电话就打进家里了,有几次,老公在家时,她曾试图以懒的说话为借口不接电话,并叮嘱老公也不要接,可电话响得不屈不挠,老公终是接了,喂了几声,扣掉后自语道:“打得这样急,接起来又不说话。”说着,看她的目光,就有了几许猜测。 她不得不搅尽脑汁,编个看上去圆满的谎言,背着一脊梁的猜忌出门。 去的路上,早已杀心四伏。 后来,被李小丹堵在房子里时,她曾满心窃喜,甚至非常非常地感激李小丹的捉奸成功,想张东会就此收敛,孰不知他更是变本加厉,一直一直,她被逼得无路可退,日益杀心坚硬。 老公生日那天,接张东电话时,她曾苦苦哀求他在这个日子放过自己,未果。她只好放下所有的自尊,给李小丹打电话,求她帮自己逃过这一劫,不曾想,李小丹沉默听完,长长叹息道:我不过一等死之人,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句话,让谢婉晴清晰地看看到了即将陈列在自己人生路上的无边荒凉与绝望,离家前,她温柔地拥抱了老公,说去取早已定好的生日礼物,在去的路上,买了一柄刀子。 张东早已抽着烟等在床上,像猎人看落入猎网的小动物一样端详着她泪痕满面的脸,伸手解她的衣时,谢婉晴突兀地抽出了刀,她准确无误地插中了他的心脏,因为,在杀念四起中,她已无数次准确过它的位置了:“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的贪婪,逼我。” 她以为张东会反抗,却不曾想,他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你让我等得太久了……” 他嘴角的烟,落下来,在滴答而下的鲜血中腾然湮灭…… 她镇定地望着刀柄,抽出,端详着他连死都不肯放弃的不羁神态没,千仇万恨点滴累加成了凝在腕上的力气,手起刀落地剖了心,扔在地上,边诅咒不止边切割,最后,它变成了堆模糊的血肉,被她扔进马桶,轰隆一声,它便汇入了这个城市的垃圾大军。 她冲马桶摆了摆手:“这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谢婉晴的心里,滑过了久未有过的轻松,她平静地四处查看,没有找到所谓的数码相机贮存卡,在抹掉自己所有的痕迹时,在洗手时,她平静地笑了,也许,所谓数码相机储存卡根本就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谎言…… 她去商店取回了预定的情侣戒指,两只戒指的戒面里,分别隐藏着两个字:挚、爱。 8。一地荒凉 被释放的李小丹去探望了谢婉晴,隔着窗子,她反复只说同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谢婉晴两眼深陷,她定定地望了李小丹:“曾经我最恨张东,现在换成了你,他凭什么为了你把握搭上?你们毁掉了我全家的幸福。” “我曾试图为你开脱,承揽所有的罪过……” “你曾为我开脱?!是从保险费上你突兀明白了张东的良苦用心因感动而生的徇情之心吧,他先用我凉了你的心,让你不再牵挂他生时的好,而从容地活着,然后借我之手,送你一份锦衣玉食的生活,李小丹,即便做鬼,我都不肯放过你!”李小丹凄然淡笑,捂心含首而去:“我的这里,已不肯让我,好好活着。” 两个月之后,李小丹安详地走了,不是死于拒绝治疗,而是心力僬瘁,对生已了无欲望,死前,只留下一句话:“谁都可以憎恶他如魔鬼,可,在我心里,他的完美依旧是无人可比。” 9。敲响心扉的邮件 偶尔的,贝可还会想起这桩案子,想得心里冷风飕飕时,便电话江中,让他过来给自己暖心。 十有八九,这份暖是要不来的,在繁华而光怪离陆的都市里,有多少颗心被贪欲膨胀得失去了方向,江中便成了必然的忙。贝可别无选择,只好让自己忙一些,人一忙起来,就没时间去估计那些逼仄的灰暗了,所以,当晚报编辑给贝可打电话,咨询她是否可在副刊上开一心理专栏时,她极快地应了下来。 心理专栏赶刚开通不到一周,被倾诉电话和来访患者忙得焦头烂额的贝可便跟江中大呼上了贼船,江中便调侃说:“是啊,你忙得搞得我都有犯罪感了,你整天忙着拯救心理患者于水深火热中,我却时时惦记着再掏你点温柔,嘿。” 电话响了,贝可瞥了他一眼,从电脑上蹿下来:“啊呸,少幸灾乐祸,过来帮我筛选一下这些邮件,看看有没有需要特别处理的心理案例,我接电话。” 江中做了个温暖的鬼脸接过鼠标,边看边腾出一手捉过她的手指,轻轻吻在唇间,贝可眼神逐渐迷离,回答患者的话,便前言不搭后语得惹得江中坏笑连连。 忽然,觉得指上的吻停了,扭头去看江中,他的脸正一点点地硬朗起来,全然没了刚才的柔情蜜意,只有沉浸在工作中的江中,才有这般表情。 贝可收了线,悄声说:要是患者在对面,你这副表情会吓得人家不知所云的。说毕,伏在他肩上,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而,看着看着,这封主题署为《记忆碎片》的邮件,亦是令她面沉似水了…… 那些条理性极强的语言,似乎令她看到了一个从容而感伤的女子,感伤地望着自己,欲说还休地问:我是否能真的忘却伤害,我是否能越过这段光阴拥有永恒的幸福? 在另一封邮件里,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爱上了前来杀我的杀手…… 第五章 记忆碎片 这个一诺,应是他派来的杀手,不具备一颗寒冷的心的杀手………… 1。秘密 贝可拍了江中握鼠标的手一下,邮件被关闭了,显然,他的情绪陷进了这个叫蔡依兰的女子口气感伤的描述中了,江中喃喃说:“她说的一切,太艺术化了,像欧洲的悬疑小说,我不是很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日常生活中。” 贝可用鼻子恩了一声,然后说道:“不是说艺术源于生活么,其实大多心理患者的都是被生活中突如其来的细节击懵了,精神状态处在似梦似真的状态中不能自拔,在他们的心理病例倾诉中,我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这些只能在小说或电影中发生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他们无力阻止意外打击的光临,于是,只能在心灵深处给自己建造了一个暗穴,让自己逃避进去,这个暗穴就是心理疾病。” 蔡依兰发了好几封邮件,说她在报纸上看到贝可的信箱后,犹豫了很久才发了邮件,她说,自己承受不了那些在黑夜里铺天盖地返回来的记忆,它们宛如锋利的刀片,将她的现在与过去,锐利地切割开来,而她知道,自己,必须抛弃这些过去,否则,她会失去这份刚刚捉到手的幸福。 在最后一封邮件里,蔡依兰说:“这是个令我哀伤的秘密,快要把我憋疯了,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想找个人分享,于是,我想到了你,因为你的职业不会怀疑这些的真实……” 2。小径上走来的男子 一诺在身边,握着我的手,大片大片的阳光刺穿了窗玻璃,打在身上。 一直的,我埋着头,看他握住我手的指,指型修长,皮肤白皙细腻得有些透明,不若男子的手,手背上的几道青筋可略略显示不同于女子的性别。 他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并试图让我相信,我曾是他最爱的女子,每每他这样说,我便抬了头,看对面墙上的镜子,里面的我,眼神空洞而茫然,没感动亦无喜悦。 其实,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想:究竟,我是谁呢?有着怎样的一份过去? 据说,在一个月前,我试图用药物杀死自己,未果,却杀死了记忆,片甲不留。 出院后,我被直接送进了这座遥远城市的疗养院,这个自称叫一诺的男子说,是他用爱情害了我,所以,还给我健康和记忆,他责无旁贷。 来疗养院一周后,我孤单地依在窗子上,看见他,穿过落樱缤纷的疗养区小道,拾阶而上,松软的休闲服罩着他消瘦的身体,他边走边仰脸看一下天空,抿着唇,眯着细长的眼睛,像某个电影镜头。 我认识一诺时,他已订婚了,与一位父母相中却不是他爱的女子,自然而然的,我们的爱,遭了谴责和诅咒,可,我还是深爱他一如他深爱我。我们是两条在坚韧大网中挣扎的鱼,遍体鳞伤不曾退却,直到某天,一诺告诉我他出差巴黎,他父母却电告于我:一诺是去巴黎旅行结婚的。 我电了一诺,偏偏,他未开机,整整一周,渐渐逼我相信,他父母所言,是个不争的事实。 然后,我坐在卫生间里,烧掉了他所有的痕迹,然后,无所眷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恰巧的是,那天夜里,有个良心尚存的盗贼光临了我的家,他在拿走我的笔记本之后,在街上拨了120。 事实却是,一诺去巴黎前,父母趁他不注意偷拿了他的手机,关掉,然后,扔过来一个令我对他死心的谎言。 一天之后,我在医院里醒来,发现自己丢掉了所有的记忆,再然后,我被心怀歉疚的一诺父母送往这家远离一诺城市的疗养院。 从巴黎归来的一诺,以绝食威胁,得到了我的去向。 这一切,是一诺告诉我的,我无从辨别真伪,就如,我无从辨别,究竟,他是不是我曾深爱过的男子。 3。记忆的插花 一诺说,我姓蔡,叫蔡依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就像我喜欢抚摩他修长手上的那几道突起的青筋。 新的一天,都是从他为我拉开窗帘开始,明媚的阳光,刷拉一下刺穿了玻璃,像要唤醒我的某些东西,可是,很徒劳,我只能皱着眉头,发半天呆,捂着如被江水荡涤而过的脑袋,微微哭泣。 一诺总是,拿开我的手,用他冰冷的指为我拭泪,一点一滴都是心细如丝。 我喜欢他把我哭泣的脸捧在掌心里,一种被呵护的感觉。 护士给我送药前,我们大多坐在疗养院的后山上,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海,端详身边的小花。 一次, 我仰头问他:“如果我找不回记忆,可怎么好?” 他捏了捏我的指:“我还是爱你。” “可是,我不记得我们曾爱过。” “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我的心,暖暖的,像冬天里的一轮阳光,来疗养院后,一诺与我的亲近,只是,拉手而已,他说因为忘记了过去,于我,他只是个陌生男子,他要我的心,重新滋生了爱情,才可以与我有更多的亲昵。 这样天真挚着的心思,不是所有男子都可拥有的,我怎可,不去珍惜? 回病房的路上,他会为我,剪一些花草,让我自己插好,放在床头,他说,以前,我很爱花艺,我提着自己插的花篮走在街上时,常常被花店的老板追出来讨教。 可,现在,我只能对着一堆花草,手足无措地哭泣,因为我插的花篮,毫无章法到一塌糊涂。 他却不依不饶地擎着某支花问我:“记得你喜欢把它插在什么位置,达到什么效果么?” 我恼,他心平气和:“这是我帮你找回记忆的方式之一。” 我继续,和他恼:“如果我找不回记忆,你就不爱我了是不是?”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看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疼,在他的瞳孔里,缓缓的,缓缓的,滑过。 我把头抵在他的胸上,搂着他的脖子,现在,我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除了眼前这个自称是我前男友的男子,是我唯一的偎依。 他的手,轻轻拢过后背,轻轻合起十指,我听到了他心脏搏动的声音,像一群慌乱逃跑的兔子。 我仰了头去寻觅他的唇,他却,在慌乱中逃避,终还是,被我捉在齿间,我轻轻地合拢了齿缝,他低低惊叫了一声。忽然地,我的面前,闪现出了一双惶恐的眼眸,与他,无有一点相似。 我呆住了,看着他,我的眼里,一定流露出了惶恐,因为,他死死得盯住了我,脸色渐渐煞白。 一团云雾样的东西,在我的心里,缓慢伸展,盘旋。 是夜,我偷偷去了医生值班室,医生告诉我,是的,人可能会暂时患失忆症,但是,一些习惯性举止,却会一直潜藏在记忆深处,无意中触动了它们,便会唤回一些记忆。 回病房的路上,我失魂落魄,那张一闪而过的眼眸,与一诺,是如此截然的不同,它们是属于谁的?而一诺,又是谁呢?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前男友? 我站在黑魅的夜色里,凝视一诺熟睡的脸,从来看我的那天起,他便睡在我病房的另一张床上,很柳下惠。我的凝视,唤醒了他,他旋开台灯,看着我,暖暖地笑:“看什么?” “我想,在你脸上找回记忆。” 他伸手,捻着我下垂的长发,无限爱怜:“找不回就别去找了,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可是,我不要丢掉和你曾经的美好时光。” “我可以讲给你听。” “听来的,会像一个编造的故事,让我,有不真实感。” 他坐起来,把肩递给我依了,轻轻地揽过我的腰,我们就这么坐着,沉默。我们的眼睛在黑魅中闪啊闪的,他有心事,就如,我有心事,却不肯相互道知。 4。唇 我开始留意一诺,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手机,却从不打,只偶尔发个短信,他的手机里贮存了许多照片,拍的,全是我插坏的花篮,我曾问他拍这些做甚? 他抿着唇看我,半天,才微微笑了一下:“比较一下你的插花手艺有没有进步啊,如果你的插花艺术和从前一样了,说明你的记忆也就很快恢复了。” 我按着手指,翻看着照片,心,很静很冷,在想,这些图片,于他,一定是有些我不知晓的秘密。 夜里,假寐时,那些插得一塌糊涂的花篮照片,一格一格地在眼前闪,我忽然想起,他的手机从未响过的,即使短信来去,而且,他总揣在上衣兜里,片刻不曾离身。 这里面,定然是个围绕着我的记忆而展开的秘密的,而一诺,定然不是我前男友的……我的心,恍然若空荡荡的山谷,忽忽地流窜着冷冷的风,我蜷缩了一下身子。 我开始巧妙地疏远一诺,故意留给他许多自在的空闲,好似,我对找回记忆已失去了信心。我一个人去后山,去疗养院健身房,我坐在花圃的矮墙上,看蝴蝶飞来飞去时肩上会轻柔地落下一只手,回头,就见他,望着我暖暖地笑。 更多时候,我回来时会看见他,依着阳台的铁艺栅栏,一声不响地抽烟,这时的他,看上去满脸的沧桑故事。我冷丁喊:“一诺!” 他游园惊梦般的一个激灵,张皇地看着我,然后,毫无内容地笑了。 疗养生活对我的记忆恢复并没有什么帮助,甚至,我会出现莫名的狂躁,打碎所有能打碎的东西,一连给一诺摔碎了五部手机,可他,不恼。 医生说这是精神分裂症的前期征兆,对我来说,疗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好,转院治疗。 医生在走廊里和一诺说这些时,我刚刚吃了药,在床上眯着眼,假寐。 一阵轻柔的脚步,停在床前,从微启的眼缝里,看到一诺,站在床边,满脸的茫然,两只手狠狠纠结在一起,又抬起来,捶打额头,好似,手与额头有着千般仇恨。 有人轻轻敲门,护士来送药了,一诺接过,攥在掌心,垂头跌进沙发发呆,瞬息之后,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纸质声,微抬眼眸,令我惊诧的一幕,便跌进了眼帘。 一诺从西装内口袋掏出几粒药,与护士刚送来的药调包,他的手有些抖,在夕阳下,显得更是苍白,有两粒药很不听话地落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去捡时,抱着脑袋,无声地,哭了。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低低尖叫了一声,他奔过来,摇晃我的肩,我哀伤地看着他:“我做了一个噩梦,有人要杀死我。”泪水顺着面颊无声滑过,我的眼神,始终,穿越了泪光,停留在他脸上。 他抚摩着我的脸,静静地看我,然后,一字一顿:“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 然后,他给护士打了电话,告诉她们,刚才的药被他不小心掉在地上了,请她们重新送一份来。 一诺来陪我,已有两个月。 我想,我赢得了他的爱,且明白了他不曾是我的旧爱。 我不说,想冷眼旁观这个结局。 5。片段 一诺不再怂恿我插花,甚至我插了要他拍,他也会似是在不经意间弄乱了才肯拍,我的插花艺术,已大有进步。 没事的午后,我会拉着他的手,走在后山上,不时,搂过他的脖子,吻他,轻轻叼住他的唇,每次,他都要惊惊地低叫一声,我便会看到一张越来越是清晰的脸,微黑,淡定从容的眼神里有些无谓,他不是一诺。 那张脸,像一根绵长无终端的长线,牵引着我,慢慢地拽出了一些细节,我记起了,我好象爱过一个叫林生的男子,他好象是我的上司,他时而与我亲昵时而与我争吵。 我越来越频繁地向一诺讨吻,因为,我要不动声色地找回记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是贫穷的,甚于世上所有可悲的贫穷,我不要做一个精神赤贫者。 这一切,我不说,一诺自然不知。 我相信,他爱上我了,因为我的狂躁症再未发作过。 有时,一诺会惆怅无边地看着我问:“依兰,你想找回记忆么?” 我也惆怅:“不知道,你说呢?” 他仰望着天空不语,末了,迟迟说:“不找也罢。” 6。午夜的信息 这个夜晚,一诺喝了我调的咖啡,沉沉睡去,我淡定地看着他,掏出他的手机,因为,每每深夜,他就会悄然起身,一个人在飘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里,把玩手机。 我笃定那个手机上,有我所不知的秘密。 我坐在地板上,倒了一杯酒,把手机摆在面前,当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时,一条未读信息条了出来,我抿了一口酒,按下手指,很简短的一句话:进展怎样?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把杯中的酒喝光,不做答,人,在不知该怎样做答时,沉默是变被动为主动的最好方式,我断定他会锲而不舍地发信息追问。果然。 又一条:按照给她服药的日子,现在她应进入精神分裂症中期了,对不对? 我保持了依旧的沉默。 信息继续追来:怎不回答我?我希望你早日完成任务,这样,我会遵守诺言,把财务经理的位子留给你,其他承诺亦一一兑现。 冷冷的泪,滑过了我的心尖,过往的岁月,像徐徐拉开的大幕,一点点,向我铺展而来,我爱过的那个已婚男子、我的上司林生,我是他的财务主管,他曾说要带我去国外做神仙眷侣,为爱,我心甘情愿地冒险帮他把公司的多笔款项打到他在国外的个人帐户,他却有种种铮铮理由迟迟没有行动,最后,他流着虚伪的泪水,要我放弃他,因为做了全职太太的妻儿,离开他将无法生存,他送给我一个存折作为这场感情的清单,我接过来之后,就焚掉了,一字一顿:“我只要你的爱。” 他感动得泪水横流,最后,约定我们一起徇情,我写下了遗书,在他的目光笼罩里,吃下了他拿来的两瓶药,然后,看着他,从包里拿出同样的两瓶药,拧开,在他缓慢的吞咽过程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了…… 记忆的碎片拥挤而来,像纷纷跃向堤岸的鱼,充满了悲凉的绝望气息,让我,泪流满面,原来,林生吃下的,根本就不是安眠药,而是其他看似安眠药的营养药。 他拿走了我的爱,送给我死亡。 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机缘凑巧地有个盗贼光临了我的家,现在,我的活,对他,该是多么大的威胁,我有可能复苏的记忆,又是多么地令他恐怖,我一下子明白了,一诺为什么要拍我插花篮的照片,确实,我的插花艺术是一流的,林生想通过这些,知道我的记忆到底有没有恢复。 那么,这个一诺。应是他派来的杀手,不具备一颗寒冷的心的杀手。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又一条信息跳出来:我想,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状态,应是看似正常死亡。再无信息,手机归于寂静。 我删掉了所有信息,放回一诺的口袋,然后,吃了一片安眠药,沉沉地睡去,没有一点恐惧,从我再没发作过狂躁症那天起,我便知,对我,一诺下不了手,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暖暖的疼爱,和酸楚。 7。道别记忆 醒来,是中午了,一诺神态安详,在给窗台上的太阳花洒水,那株生命倔强的小花,是一诺陪我从后山挖来的。我翻了个身,张开眼睛望着他:“早安,亲爱。” 他别过脸,也笑:“睡得好么?” 我站起来,从背后,拥抱了他:“我想出院,好不好?” 他犹疑了一下:“不想找回记忆了么?” 我告诉他,我不想劳神地去找回什么记忆了,未来那么长,我还可以创造更加美好的记忆。 出了疗养院,一诺问:“我们去哪里呢?” 我笑:“爱情在哪我就去哪。” 我们去了很北的北方,在列车上,一诺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嘴角缓缓地绽开了暖笑,然后,掏出手机,推开车窗,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坠落。 他拍拍手:“像你向丢失的记忆碎片道别一样,我也挥别过去。” 8。忘记 江中说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蔡依兰想得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能藏一辈子的秘密呢,何况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除非他们像童话中的幸福人儿一样,永远生活在甜蜜中。” 贝可没做声,噼里啪啦地回邮件,是的,所有人都生活在烦琐中,蔡依兰所设想的幸福生活不过是枚易碎的水晶杯子,在磕磕绊绊的世俗生活中碎掉只是早晚而已。 贝可点了发送键,天已经黑透了,周遭一片黑魅,风忽忽地走过窗外,江中抽了支烟,说:“我忽然想为她做点什么。”贝壳尖尖地呀了一声:“你的职业病又犯了,你能不能不去打扰他们的幸福平静?再说,纵使林生想谋杀他,毕竟没实现不是?我知道你想举报林生,可这会牵扯出蔡依兰的。” “你不觉得蔡依兰也是有罪过的吗?她成全了林生的贪欲。” “虽然林生杀人未遂是犯罪,但蔡依兰帮林生转移国家财产同样是犯罪,难道法律会因为其情可悯而不做为么?所有的罪犯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犯罪的坯子,他们都是常人,他们的心里都也有善良和天真,只是,某些时候,他们的理智饶过了一闪而过的罪恶念头。” 贝可痴痴地咬着唇,江中见她半天不语,揽过来,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说:“亲爱,请原谅我,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伤心,但,这是我的职业。” 说毕,江中就走了,车子在楼下轰鸣,贝可木木地站在晚风里,举起手,冷丁地,有种罪恶感逼仄而来,慢慢坐下,打开电脑,点开蔡依兰的邮件,滑着鼠标,一点点地看,尔后,看了门口一眼,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字。 只是,在点发送键时,手指迟疑了下来,在爱情面前,良心以及道德,算得了什么?像镶嵌在抹布上的花边,再是完美,亦不过是徒有其表,无有做用而已,当爱情来临,哪颗心有曾保持了心智的清醒? 沉吟良久,贝可终是闭了眼,按了发送键,她知自己,不过是一个感性的小小女子,那么地那么地情愿让自己认为,在蔡依兰美好似童话的爱情面前,自己的正义感业已睡眠。 尔后的日子,贝可见着江中时,眼神都是迂回躲闪的,惟恐他问及自己,有没有在蔡依兰的事上做甚手脚。 好在是,江中不曾问起,好象这件事压根就不曾存在过,事实亦是如此,在蔡依兰的叙述里,她甚至都不曾提及自己来自哪座城市,立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想到这里,贝可自己,兀自地,就笑了,原本,有些灰暗逼仄的事,就是自己用幻想扩大了吓唬自己,就如心理患者无限扩大了伤害了自己的心灵暗疾。 发走那个邮件之后,蔡依兰这个名字就消失在茫茫的网络海洋,再也不曾出现过。 只是,每每夜晚,贝可还会打开邮件夹,在密密麻麻的邮件里寻觅,期望腾然间看到她的消息,让自己惦记的心,落回去。其实,她噼里啪啦半天,不过敲给了蔡依兰几个字而已:忘记所有的往事,保护好你的爱情。 想必,蔡依兰是个聪明的女子,只从这两语里,便参透了贝可想表达的一切,这个叫做贝可的女子,想让她知道,危险于她,就如一头潜伏在黑暗夜色中的狮子,不知何时,就会一跃而起。 几个月后,当蔡依兰这个名字像一阵飘渺的风,渐渐淡出了贝可的牵挂,她的邮件却又是悄然等在了信箱里,宛如一张表面沉静内心汹涌的面孔,等待有人前来倾听。 贝可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打开了邮件,蔡依兰劈头一句话:我错了,过去是抹不掉的,它总像一只不曾安分的小兽,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在防不胜防之时,咬上你一口,我想一诺坦诚了一切,因为我隐瞒不下去了,一辈子装成一个丧失了记忆的人,我做不到,我们一点都不快乐,我不知道是我毁了爱情还是爱情毁了我…… 看到这封邮件时,蔡依兰已经踏上了回西部城市的飞机,飞机一落地,检察院是她唯一要进的地方。 贝可抬起头,看见窗外,高天湛蓝,流云似絮,她曾经试图努力保住的爱情童话,终还是,徐徐地坠落进了万丈红尘。 对于男人,身体的忠贞算得了什么,就如蔡依兰所语,其实,一诺早就知了她的一切,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爱上她,而他却在,她坦诚了记忆回来之后,离她而去,其实,他更愿意爱的蔡依兰是心底里没有任何记忆,这样,他便是她爱情中的唯一,而她的记忆终是让他知了,自己不过是走过她生命中的其一。 是女子生命中的其一,是任何男子都不愿接受的事实,那些曾配合着谎言而站立的成就感,终于是一败涂地。 贝可给江中打了电话,说:“蔡依兰回去投案了。” 江中匆忙说是么好啊,电话那端传来一阵阵揪心的哭诉,贝可听出江中有些心不在焉,便知他忙,怏怏说:“如果有时间晚上来吃饭吧,我买了你喜欢的菜。” 说完,就拔了电话线,这个黄昏,她想清净一下,听听音乐,做几个江中喜欢的小菜,爱情是这样难以完美,握在手里的,要好好珍惜才好不是? 江中赶过来时,已是深夜了,满眼的疲惫,桌上的菜都已寂寞地失去了温度,江中蹑手蹑脚地进来时,贝可正偎依在床上看碟,抬眼,见他满脸的倦意,心下泛起一阵心疼,顾不上谴责他让自己把饭菜等冷,跳下去给他煮咖啡,江中从背后捉了她的腰:“不要煮了,在局里喝咖啡喝的我都怀疑身上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咖啡了,咳……” 贝可挣脱了,去热菜:“要吃点东西的,空胃里装满了咖啡对胃的损伤太大了。”贝可热菜时,江中从背后抱了腰说:“宝贝,我要早早把你娶回来。” “怎么说?是不是为了每天晚归都有人为你热饭?”贝可别了头,笑嘻嘻逗他。 江中急了:“上天做证,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想,在心理医生太太面前,我哪了敢有半点邪念?这么的老婆我一定要隆重举行个婚礼,不能这样领个证就潦草完事,有点对你不敬不是?” 说着,两人笑做一团,边吃边商量哪天把婚礼给办了,贝可说领了证就算了,举行婚礼实在是件烦人的事,爱与不爱不在于那个仪式不是? 江中不干,说那是向全世界宣布此花有主,其他花贼勿要打主意呢,只领 证不办婚礼,总感觉有点偷偷莫莫的感觉,好象没和大家打招呼就给偷回一老婆不敢见光似的,贝可笑着宁他,两人在被子里唧唧呱呱地笑。 夜里,贝可忽然想起电话里的哭诉,便问是怎么回事,江中伸了个懒腰说:“是呀,我也正想问你呢,是不是有的人在遭遇心灵创伤时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自杀,而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只是用这种方式恐吓身边的人?” “确实有这种人,其实这种人的心理素质是非常好的,承受能力也很强,明白自己不想死,只是表达一种愿望而已,其实这样的人都是自虐心理患者,他们能从身体的自我毁灭中找到一种常人不敢体验的快乐,当然,也很危险,因为他们并不是每次都能拿捏准确死亡与自虐之间的界限,怎么?你遇到类似案例了?” 江中点了点头,告诉贝可,今天去报案的是一位失踪女孩的母亲,据说这个女孩的脾气从小就有点怪,曾自杀过很多次,一周前,家里人都以为她去了学校,直到她哥哥去学校看她,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回校,所有人都不知她的去向,而女孩的母亲,一口咬定是因为女孩遭受哥哥强奸后被哥哥灭口了,因为女孩的哥哥一直认为女孩是父亲捡回来的孩子,偷偷爱了她许多年,来报案的,是他们的继母。 江中见过女孩的哥哥,直觉告诉他,这个面目清瘦的男子不可能是凶手,因为看上去,他比任何人都痛苦,他们面对面时,他大多时间是把头靠在背后的墙上,紧紧地闭着眼睛,无声的泪,无止无休地跨过了他的脸庞,钻进他的鬓角,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液体全部倾泻出来,一直倾泻到流干了生命。 “女孩失踪前曾与他发生了身体关系,她会不会因此而受了刺激,像以前一样躲起来玩自杀游戏呢?不过,据说女孩很爱他的,可,为什么后来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虽然已经立案,却找不到破案的头绪,更头疼的是男孩不肯为自己辩解,好象如果失踪女孩找不回来,他宁愿自己也不活了一样。 贝可抿着唇,沉吟了一会说:“像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大多都会上网的,她肯定有电子信箱,如果她还平安的话,她定然会经常看电子信箱,因为从没有人能彻底抛弃过去,她一定会去电子信箱看看别人会对她的离家出走,有什么反应。”江中大乐:“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假如她真的爱过她的哥哥,只要把她哥哥现在的状态和家里的反应发给她,她一定会出现的,即使不出现也会发邮件回来。” 说完,江中跳起来,在贝可额上狠狠吻了一下,出门去了。 第六章 死亡游戏 如果死亡可以成为表演的游戏,我愿意在每一场失望之际,上演一次,然后,躲在死亡的背后,看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这最后一次死亡的光临,为什么要以幸福的姿势开始? 1。邮件 第二天晚上,贝可问江中有没要到女孩的电子信箱,江中苦笑了一下,打开了自己的电子信箱,指着一封邮件说:“她的,你自己看吧,今天我见识了一桩等了22年的爱情,也是从今天开始,我忽然地改变了对第三者的看法,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第三者都是可耻的,有些真是,是夫妻间都未必能拥有的。” 打开邮件,贝可才知,女孩叫清秋,邮件写得断断续续,有的段与段之间,空了很大一块留白,欲言无序的样子,看得出她的内心很乱,很痛苦。 2。死亡是我热爱的游戏 我躺在医院里,腕上有毛刺刺的疼,白色的纱布遮掩了伤口,我看不到它了,一段时间后,它将变成一个没有疼感的疤痕,让我不能忘记,曾在20岁的春天被爱情抛弃。 清明用双手支撑着潦倒的脑袋,这个生性淡薄眼神略带忧郁的男子,是大我8岁的哥哥,小时候,我总弄坏他的文具,把他的课本涂得乱七八糟惹妈妈呵斥,可,我从没怕过妈妈,每次她开始呵斥我时,哥哥总是第一个跳起来,拉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做鬼脸。我们不怕她,因为她是一个那样懦弱、那样绵软的女人,她不美,更谈不上有什么气质,在倜傥而身家渐增的父亲面前,从不大声说话,甚至,父亲突兀的一声咳嗽,都会吓她一跳。长大之后,我们忏悔小时候总是欺负软弱的母亲,她是那样的无助,除了一个体面的家之外,最令女人有骄傲和温暖感的东西——爱情,她不曾拥有过,她想要,父亲不肯给。 我和清明曾忿忿发誓,等我们长大,带妈妈离开这个没有爱的家,给她幸福。 可,妈妈仿佛等不及了,在我20岁的春天,我们回家,看到她躺在厨房里,手边有摔碎的榨汁机,西瓜汁像惨淡的血液,流了一地。 就这样,突发性脑溢血,结束了妈妈苍白的一生。 送母亲下葬回来的路上,父亲默默拉过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很冷,然后,把手抽出来,哭了。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可是,没有了妈妈让我感觉冷,想找些东西填塞空荡的心,于是,我约那个被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去看电影,去喝咖啡,然后,把他逼在寝室的角落里问:“你喜欢我么?” 他点了点头,可我还是看出了他的眼神,像在猎网寻找缝隙伺机逃跑的动物,我逼住他:“那么,我们谈恋爱好吗?”他惶恐的眼球转得飞快,然后说:“外面有人喊我呢。”我伸头看窗外时,他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逃掉了,窗下,只有一片黄的眩目的连翘,在静悄悄地开。 我的爱,是他的恐慌,他的爱,不肯给我。 就在那天晚上,父亲说:“我给你们找了位新妈妈。是上司宣布决定的口吻,没丝毫商榷的可能。” 清明看我,我看着天花板,没人说话的客厅,静得,好象空气都停滞了。 夜里,我哭了,为无常的、人走茶就凉的爱情;为我放弃了自尊,也追不到的——爱情。 然后,我用铅笔刀切开了手腕,如果死亡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抗挣,我无力挣脱,滴答滴答的声音从腕上坠落,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3。老街上的蔷薇花开 茫茫的白色,刺疼了眼睛,我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在医院里,我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我只是喜欢用死亡来表达内心的绝望,至于结果怎样,我不是太在乎。 清明拢起的手支撑着额头,他的手那么瘦,瘦的青筋突起,那么忧郁的一双手,28岁的他,内向忧郁,公司里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而他,总是形单影只地来去,当我问他:“难道没有一个是你喜欢的吗?” 他就叼起一根香烟看我,笑得很是轻盈:“我不知道她们爱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懂事长公子的身份。” 是啊,在这个欲望膨胀的时代,谁又知道,某张笑颜的背后,有颗怎样的心呢?忽然地,我落下了泪,想起了那个宁肯逃掉也不要我爱情的男生,我爱他的真实和倔强。 父亲也来看我了,他总是不停地到走廊去打电话,声音温暖,他从没用这样的口气对妈妈说过话,电话另一端的人,肯定是那个即将要做我后妈的女子。 我坐起来,把床头柜上的花篮扔到地上,指着它,对清明说:“哥哥,替我踩烂了。” 父亲走进来,我不看他,一声叹息之后,病房里就剩了我和清明。 清明抱起我,揽在怀里,说:“清秋,我求你不要这样,以后不要用死吓唬哥哥了好么?” 我伏在他的肩上流泪,然后,狠狠地咬了他,他没吭声也不动,推开他时,我看见了他满脸的泪。 出院时,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开满蔷薇花的老街上,这些年,我习惯了被他牵在手里,他给的宠爱甚于父亲以及妈妈。 蔷薇花香洒满了街道,我转回头:“如果能,我愿意是你的女儿而不是爸爸的。” 清明站住了,松开了手,捧起我的脸:“你太瘦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多好,我会娶你的。” 我跳起来,打他,他坏坏地笑着,飞快逃了,笑声振得满街的蔷薇都在颤抖。 这年春天的末梢,父亲娶回了他的新娘,我原以为,那肯定是个漂亮得有些妖娆的女子,却不是,她已近中年的样子,眼神里有暗淡的沧桑,像秋天的水,漂来荡去的。 父亲举行婚礼的那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夜里,门外,有蹑手蹑脚的走动声。 4。月光下的迷离 早晨,她烧了我最喜欢的醪糟蛋汤,我嗅到了味道,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越过餐桌,从冰箱里掏东西吃,父亲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清秋,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吸着冷冻的酸奶扬了扬眉毛:“你们早就认识了吧?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啪的一声响,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我没有哭,只是看着粘稠的酸奶沿着我的手,慢慢流淌。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清明追出来,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我说:“以后,我不回这个家了。” 清明拉着我,说不出话,开车送我,我说:“哥哥,以后就剩你是我的亲人了。” 他看着我,突然抱紧了我:“我会经常去看你。” “哥哥,你要替我报仇。” 他不说话,沉吟半天,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抓起他的手,咬了一下,跑上女生宿舍,属于我的床,因为我很少来睡,成了另外三个女生的杂务堆积站,累得我满头大汗才收拾完。 几乎每个黄昏,清明都会来看我,他带我出去吃饭,在学校操场散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的恋人而不是哥哥,我不解释,清明也不要求我去解释什么。 有时,我们会说说那个女人,我们用那个女人来称呼继母。 清明告诉我,那个女人很温柔,待人很温和,完全不像传说中的恶继母,我翻着白眼敲他的额头:那是笼络你的手段,看你傻样吧。 可,下次见了,他还是这样说,我就嘲笑他被那个女人用手段收买了,都替她做是说客来了,清明就指天发誓,说她以前没结过婚,也不可能再生自己的孩子了,对我们好,是正常的。 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们怎能在妈妈尸骨未寒时结婚呢? 一次, 清明和我坐在操场看台上,我指着那个跳跃在篮球架下的男生说:“我还是那么爱他,因为他拒绝了我的求爱,我要得到他。” 清明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久久不语,如自语般说:“是么?是么…………” 那么长的时间,他的目光收不回来,跟着那个男生的身影在操场上跳跃,我在他眼前挥了一下手,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清秋,如果我不是你亲生哥哥,你会怎样?” “捉弄我?如果你不是我哥哥,你应该是我的初恋情人。” “千——真——万——确,我不是你亲哥哥。” 我愣愣地看着他,举手打他:“你又骗我玩,你又要欺负我……” 清明垂下了头:“你被抱回来时,我已经八岁了,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抱你回来的情景,满街的雨,你蜷缩在爸爸的怀里,像一只熟睡的小狗。” “你骗我,你骗我……”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了解清明的所有眼神的真实程度,这次,他真的没有骗我。 “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这样说着,我就傻了,傻得眼泪刷刷落,好象被人告诉我活过的这20年全部都是虚幻的,我拥有过的亲情,原本是带些施舍味道的垂怜。 我失魂落魄地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清明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走到第10圈时,我突兀站住,转身,死死盯住清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爱你,从你12岁起,我就想好好守护着你长大,娶你。” 我打他,拼命地打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清明仰着脸,任凭我捶打:“如果,不曾爱你,我会终生守住这个秘密。” 然后,他拨上外婆家的电话,舅母用冷淡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询问,清明说的是真的。 那个夜晚,我在凄迷的月华下,偎依着清明的肩哭得泣不成声,我真的真的,一无所有了,除了清明守侯了8年的爱。 5。那个女人眼里的暖意 如果,我不能改变已逝的过去,我不可以不珍惜未来,没有人比清明更爱我,就如,没人比清明更值得我信赖更能给我宠爱,我怎可以不去爱? 当清明说:“我们不要用那个女人称呼她了吧,其实,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类坏女人。” 我想了想,父亲背叛的,并不是我的亲生妈妈,甚至我想起了妈妈在某些夜里,站在我的床边,看我的眼神,很冷,想起在我弄坏了清明玩具时她的愤怒,虽然总在爆发的一瞬间被无奈压了回去,想起上街时,我试图去牵她的手,总被她以种种理由抽回。 原来,一切是如此,她对我,除却表面的敷衍,原是无爱的,甚至有些憎恨这个被丈夫捡回来的野孩子,只是,碍于夫威不敢发作而已。 清明带我回家,她在门口,笑盈盈望着我,我淡然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想,即使,我不再讨厌她,却不可能叫她妈妈,永远的。 因为我回家了,父亲的心情很好,晚饭时,提议喝酒,继母倒酒时,给我倒了少少的一点,只是,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菜,我淡淡的笑里,全是客套,她能看得出。 其实,我的心,很凉,如果她亦知道自己正在努力讨好的,不过父亲在一个雨夜捡回来的野孩子,还会对我这样好么?还会从父亲嘴里打探我的口味嗜好并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些菜的火候操练到炉火纯青么? 我默默喝酒,不说话,好象一张口就会看见摇摇晃晃的谎言,追随了我20年,我得到的爱,都那么虚假。 她说:“孩子,再喝你就醉了。” 我乜斜着醉眼看她,不说话。我没清明那么宽容、那么愿意善良对待闯进自己生活的人。 6。凉意似水 午夜,我醒来,坐起来,看月凉似水,我忽然地害怕,所有的爱,如我那么坚信的亲情,都将弃我而去,泪纷纷地落下来,除了清明,我抓不住以后。 他是我20年来抓到的唯一真爱。 我站在镜子前,把睡衣的肩带向下抹了一下,我看到了自己肤如凝脂的肩,美丽如翼的蝴蝶骨,它们缓缓地下滑,像凉而软的水,堆积在脚踝上,曾经,清明最爱握了它们与自己的手腕比较,究竟哪一个更粗一些。 现在,我不知道隔壁的清明是否已是入睡,愿意他像佛祖收走作孽的妖精一样,以爱情的名义收走我的身体。 我轻扣了几下墙壁,很快,我看见了套着睡衣的清明,他的身体那么瘦而结实,在月华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呆呆地看着我,缓缓地抬起手,他的指,温温地滑过肌肤,它们托起我流瀑般的发凑到唇上轻吻。 我说:“永远爱我,不要像亲情一样,终有一天,让我知道它是假的。” 清明用力点头。 我咬着他的肩:“明天早晨,一起和我走出房间,告诉他们你爱我。” 他的吻抵在颈上,点头,很用力。 7。晨曦送来的深渊 身体一直缠在一起,我伸开手指,抚摩向钻窗而过的晨曦,我不知道,当我们走出房间,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样的眼神,可是,我知,20岁的我,拥有了一个男子8年的爱。 父亲和她起床了,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低低地说话。我们的唇,轻轻抵在一起,相视而笑。 清明一件一件地给我套衣服:“你怕吗?” 我摇头:“如果父亲发火,你敢跟我一起逃走不再回来么?”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说不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冲清明做个鬼脸,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客厅里的私语,然后,我的脸,慢慢寒下去,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从幸福的激越,慢慢走向了窒息。 我听见父亲说:“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清秋,她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等了我整整22年,相信她会理解的,在当时,都是为了给她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才对所有人说她是我捡来的,是我的自私,这些年苦了的只有你……” 慢慢地,我坐在地板上,脑袋渐渐垂下,抵在了冰凉的脚趾上,泪在绝望奔涌,清明跳下来,揽我进怀,整个早晨他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清秋你怎么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仰了头,面容平静:“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应该去爱我们的父母。”除了将这个秘密缄默到底,我别无选择,我怎么可以告诉他真相,将他的心撕裂? 第二天,我悄悄离开了这座城市,没带任何东西,就如,我不想携带关于这个城市的所有的所有的记忆,我不知道将要去向哪里,只知道逃遁,是我唯一的选择。 别了,清明,上天保佑你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8。幸福是个沼泽 贝可以江中的名义给清秋发了邮件,她闪过了所有关于她现在身在哪里的询问,偶尔回个邮件,亦是语言简单地说自己很好,至于是否真的很好,无人可以考证。 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了,尽管这个结局有些悲凉,江中短暂感慨过之后,就不再提起,只是,贝可偶尔会想起,那个叫清明的男子,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他有没有知道,被爱了8年之久的女子,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想起这些,贝可的心,就没来由地疼了起来,上天总是这样造化弄人,从不肯把完美的美好布给人间。 大约四个月后,贝可终是没扭过江中,举行了婚礼,她望着熙熙攘攘的婚宴,忽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如同一个钱包里有几文钱的穷人,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虚荣,不可一世地显摆给了人看。 还好,至少,暂时是幸福的,就如曾在寂寥的夜里,她抱着一本书,看一个女子用平和的语气说:幸福,不过是种生活态度。 可,又有多少人能抱定了这种生活态度一生一世不曾失落,谁预见生命中的无数个未来瞬间? 就如那场被江中断言为世间少有的、等了22年的婚外情缘一般,它究竟是,一场美好的等待,不过,仅仅是一个人回两个人的愿望而已,当劫难来临,它还是,以惨烈的姿势碎落无声。 是年秋天,清秋的生母,趁保姆请假回老家探亲之际,在全家人的饭菜里放进了安眠药,而后,旋开了煤气管道。 幸亏邻居嗅觉敏锐,可,她和清秋的父亲,却因中毒太深,睡姿安详,再也没有醒来,她最后的一句话,留在客厅的餐桌上:我终于一无所有,上天啊,你为何对我惩罚不休? 当她不曾寄希望于拥有完整的爱情,还有一份血缘的牵挂,可,当她终于拥有了这份蹉跎而来的爱情,她却失去了寄存在内心多年的血缘之爱,甚至,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小脸,她都没来得及以一个母亲的温暖之姿,去细细摸索一下,便跌落成了今生无缘。 清醒过来的清明,没问为什么,只是痴痴地看着周遭穿梭的人,一声不响,一直这样。 许久之后,在一个夜里,一声哀绝的哀号,划破了他们迷离鬼魅的梦境,尔后,一切归于平静,在第二天凌晨,又是一声尖利的惊叫响过,那些沉睡了一夜的窗子,纷纷洞开。 在雾气尚浓的早晨,他们,看到了一位昏厥过去的女子,以及一个仰面躺在楼前花圃上的男子,花圃的铁艺矮墙冷冷地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张着的眼睛,迷茫地洞穿着天空,嘴角,有一抹凄然的哀笑。 清明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煎熬的青春,未曾留下一字。 能留什么呢? 江中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了贝可这一切,她亦是,无话可说,是啊,当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生又何欢死又何悲呢?无论悲剧还是喜剧,都会有个了结,他们竟是这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语而去的沉默。 他们都曾拥有过幸福,而这些幸福终是化成了将他们淹没的沼泽。 第二天,贝可将贮存在信箱中的清秋的电子信箱删除了,如果能够,她会将这些悲怆的消息,对这个倔强的小小女子保持沉默,一直,一生一世,因为,有些伤害,不知,就不存在伤害,有些悲伤,没人提及,灰暗就无有滋生的根基。 删掉清秋的电子信箱时,贝可转过头,对正在看电视的江中说:有什么是比活着更为勇敢的事? 江中知道她有些感伤,便揽过她说:“亲爱,办案子时,有时我也会想,爱得太深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回过头看我办过的许多恶性案件,起因不外乎情与贪欲,我想啊,无论在情还是物欲上,人都是贪婪的,贪到了自己也管不住自己时,就酿成了祸患。” 贝可钻到他胳膊下,用牙叼着他的衬衣,说:“你前几天说的那个一对男女双双坠楼的案子,我想,我找到它的答案了,尽管是个假想,你想不想听?” 第七章 蝴蝶的飞翔 蝴蝶为爱情生出了翅膀,如果,在飞翔的途中,那些响在记忆深处的童年风铃不曾歌唱,一切又会怎样? 当所有的赎罪抵不过仇恨的力量,请让我,陪伴着你,做一次像蝴蝶一样美丽的飞翔…… 1。你怎会这样平静? 两周前,江中接到报案后去了现场,那时,阳光虽已驱散了薄雾,但依旧软弱无力,城市的街上到处都是绵软的空气,他看到了那个在绵软空气中匍匐的女子,脸上纵横着凌乱的水泽,是被空气吸干的泪痕,她的肢体,并没有因为从18层楼的高度摔下来而支离破碎,她匍匐在一个男子的胸脯上,态度安宁,若不是面色苍白,静得令人窒息,没人相信她已死去了,宛如一个梦寐颇多的女子,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出了闺房,迷糊中找到一处惬意,继续安然入睡而去了。 她长发凌乱的脑袋,亲昵地枕在男子的胸前,如同孩子睡在了亲人的胸上,而男子的脸,已是面目模糊,暗红色血液,从他的脑后,蜿蜒地爬向了茵茵草坪。 这个女子,便是玛瑙,是她枕着的男子东平的情人。 不久,东平的太太随后赶到,她远远地站在警戒线之外,在警察的引导下,掀开了盖在两人身上的布单,默默地看了一会,说:“是的,是他。” 然后,转了身,从小小的包里,掏出一叠面巾纸,却不是擦泪,而是,捂在鼻子上,满眼的厌倦与憎恶,如同一个有洁癖的女子,不经意间看到了令人恶心的污浊。 自始至终,这个女子拥有令人吃惊的冷静,不曾有丝毫的悲伤,眼睛干涸如枯井。甚至,如不是江中极力要求,她回在尸体被拉走后,自己打车回家。 她没有回避江中的任何询问,讲叙过程中,她一直声音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且业已年代久远的故事,只有在说到东平与玛瑙的关系时,她用鼻子,轻轻的冷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早晚会出事的,一对贱人,天道报应。”“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你早就知道了吗?你干涉过么?” “感情纠葛?他们之间也算有感情?不过一个被色迷昏了心窍的男人一个被穷困磨掉了自尊的婊子罢了,从第一次见她,我就知道东平早晚毁在这个女人手上,果然。”说完,她拿起手包,摆出一副离开的架势:“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等你们调查取证结束,我会来领尸的。” 其实,尸体上无任何证据可取,两人的胃里,不仅没有任何致命药物,甚至连酒精残存都无,身体表面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更是令所有人吃惊的是:玛瑙竟是处女之身。 也就是说,她与东平之间,竟无任何的身体关系,而邻居与同学们都证实两人交往甚密,东平对玛瑙的呵护,暖得无以复加,宛如情侣。 贝可的解释是:“或许,某些男人对某个女子的好感是一种近于神圣的呵护,而不是占有,如同兄长呵护自己的妹妹。”江中看着她,先是笑,然后说:“亲爱,你真的是看了太多的言情小说,一个成年期的男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而没条件地对某个女子好到这般程度,除非他老得身体不听欲望的指挥了,那还有可能,像一对老夫妻怀着爱意围着被子相互取暖一样的好。” 贝可瞥了他几眼,狠狠说:“啊呸,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像你一样是身体动物?!”说着,就做势追着要打,江中大呼冤枉地抱头鼠窜进书房,看同僚从网上传来的东平的资料,东平半生清白,唯一的污点是10年前在驾车去外地时撞死了一个横穿马路的男人,据说这个男人是为了将买到的烤红薯趁热拿给女儿吃而横穿马路出事的。 贝可的联想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她指定了这段卷宗:“你看,东平出事的地点,正好是玛瑙的家乡……你不觉得有些巧合的痕迹?还有,你记得玛瑙阳台上的那张方凳么?它的一条腿破损的那么严重了,作为女主人的玛瑙,难道会不知道吗?那么,既然她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让江中踩上去呢?而且,根据阳台设计的力学原理,一旦凳子歪倒,沿着内高外低的阳台受力惯性,它一定是向阳台外倒去的,何况这是18层的高层建筑,这其中定然隐藏着蓄谋已久……” 2。滴落的阳光 阳台上的玛瑙,在气喘吁吁地折磨一只原色的凳子,榫子的呻吟,低而暗哑地响着,笑意浮在她翘起的嘴角。 从东平买下18楼的公寓时,这只凳子就被她设计成了利器,凳子的呻吟,是滚过她心底里的笑,合着薄而脆风铃声,纷纷扬扬…… 她以诱惑的姿态靠近东平,他却,拒绝了她表演的爱,付出了一个男人不该付出的好。 她为这个男人报考了这座城市的大学,按响了他的门铃说:“先生,请给我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让我做您家的钟点工好么?” 东平的眼神,飞快跳跃得恍惚,为她开了门,东平太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狐疑姿态问:“找钟点工做,怎会偏偏找到我们家门上?” 她怯怯地看着他们,轻声说:“高年级的同学告诉我们,这个小区住的全是本市有钱人,想做钟点工最好到这一带来挨家敲门。” 东平太太不冷不热地审视着玛瑙:我们家不需要钟点工的。是送客的姿态,玛瑙用求救的目光看了东平一眼,默默地离开,然后哭了,那么好的设计落了空。 转机发生在公交车站,穿着休闲装的东平追过来,告诉她:“我太太同意请你做钟点工了。” 她却只做了一个月,就被辞退了,因为东平太太看到了东平的目光,像风筝,而玛瑙的身影就是牵动这只风筝的线。 逼近不惑的女子,哪个不是敏感而自卑的呢? 结完帐,东平开车送玛瑙回学校,一路上,不时扭头看她,玛瑙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心里,却冷如冰窟,知道,此后,未必有机会靠近他了,那么多念头,在脑海里飞奔,跃跃欲试的脚无数次试图探过去,狠狠跺在他踩油门的脚上,让车子疯狂冲出去,哪怕同归于尽,有什么不可以? 车子上快速路时,终于,玛瑙的脚狠狠跺了过去,车子却只是微微一晃,并为加速到疯狂,东平咬着牙嘶嘶问:“小姑娘,怎么了?幸亏我的车子是无级变速,坐别人的车子时可千万别开这玩笑。”玛瑙就又羞又愧又是绝望地哭了。 东平伸手抚摩了一下她肩上的长发说:“你的眼睛,令人难以释怀,它们,像两滴坠落在空气中的阳光,干净剔透。” 玛瑙愣了一下,如捉住救命稻草般飞快演绎谎言:“我一直在等被一个像你一样温暖的男人来爱。”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低低说:“是的,太久了,我等了十年了。” 十年了,多少往事都失去了颜色,惟独东平的名字,日益艳烈地浓郁在玛瑙心里,是他,酒后驾车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父亲,那个冷得出奇的冬天,一枚余温尚存的烤红薯藏在生命痕迹已是了无的父亲的胸前,成了玛瑙生命中最后的温暖,早早地懂得了眼泪是世间最没用处的东西。 让他去死。如果这也算理想,那么,它是这些年来,玛瑙唯一的理想。 所以,来了B市,所以,去他家做钟点工,所以,要诱惑他,这一年,玛瑙19岁,读大二。 结果是,这个有着苍茫眼神的男人,拒绝了她的主动示爱,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平和地说:“小姑娘,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好好读书吧,我会经常来看你。” 3。你真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么 玛瑙没期望他真的会来看自己,非亲非故,无有交情,且又那样明确地拒绝了自己的示好,作为男人对女人的常态,对自己他应是失去了殷勤的缘由了。 所以,当东平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寝室楼下时,她曾以为是梦。 后来,渐渐熟悉,东平每周都会拎着大包小包来看玛瑙,惹得那些曾对清贫的玛瑙有些看低的同学,眼里都有了羡慕。 每次在他转身之后,玛瑙把吃的摊开在桌子上任人随便去吃,自己却冷眼观望了,不肯吃一点,衣服,书,专属于女孩的玩具,一转手,都送了人。 那些好,化不掉凝在玛瑙心都的寒冷仇恨,他不会知道,永远。 他来了,玛瑙的眼里,便装满了柔情和委屈,是暗恋女孩子惯有的表情,在校园里,这样的表情比比皆是,不必刻意就能学到。 哭泣,无声潜藏在夜里,只为,这个被她仇恨了十年的男人,离她,是如此的近,她的仇恨,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一次, 他请玛瑙去吃饭,玛瑙定定瞅着他问:“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他慢慢剥了一只虾递给玛瑙:“因为你的眼,是两滴晶莹的阳光。” “眼睛里有两滴阳光的女孩,应该不只我自己。” “只有你……你眼里的阳光,是滴在我心上的,不能忘怀。” 泪,在玛瑙心上,轻轻滑过,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依在洗手间的门上,泪肆无忌惮了一会,十年前,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然后,看着垂手站在一旁做负疚状的东平,无声的眼泪,像铺天盖地的阳光。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流泪不哭。”许多人揩着眼睛低声说。 十年过去了,她习惯了流泪时,面容平静,没有声音,十年了,她出落成婷婷袅袅的女子,旧日的青涩,悄然退出她的脸庞。 东平对她的那份好那份暖,渐渐模糊了凝在心头的仇恨,每每玛瑙问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呢? 他总是回答:“不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滴阳光的。” 千篇一律得让玛瑙失去了刨问究竟的耐心,安然地享受他的好,甚至,连暧昧的暗恋都不需再去表演,他的车子时常在黄昏时停在校门口,见玛瑙出来,飞快打开车门,话亦不肯多一句地看着她,笑声就满街流窜起来,朗朗的,像极满街的阳光,很多时候,玛瑙会笑着笑着就别过头去看他,看得自己失神,看得他脸上冒出细细的惊悚,停车问:“怎么了?” 玛瑙才会一个激灵醒过来,用梦游般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喃喃说:“你真的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么?” 东平笑她傻,像三五岁的孩子。玛瑙的泪就扑簌簌落下来。 他怎知道,玛瑙是多么地愿意,自己找错了人,他真的真的不是自己等了十年的东平,父亲走后的十年,除了那些居心叵测的男子,谁曾给过她这样贴切的温暖呢?哪怕没有未来。 4。十年前的雪夜 一个人的夜,玛瑙会对着台灯的方向看自己的十指,它们折射出柔软而温暖的柠檬光泽,她想象着它们握住了东平仆仆做跳的心脏,然后,她会用似水般的柔情盯了他的眼眸,笑盈盈问:你记得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么,记得那个下雪的夜么? 想着想着,身体就会蜷缩起来,一种疼而凉的东西,滑过了心尖。 痛疼漫无边际的蔓延,很多时候,她恍惚了这种疼究竟是来自十年前失去父亲,还是,幻想中东平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夜夜,不能自问,怕是一问,心就退却了。 那日,东平擎着一串钥匙,不肯多看玛瑙的眼神,拎起她的背包一声不响地把她塞进车子,到了一栋公寓前指了高高在上的一扇窗子说:那里就是你的家了,从此以后。 玛瑙默默地看着他,不语,任他拉着进了电梯,只在,被他拉进门之后,后背抵在冰凉的门上,拽住了他的手,再一次问:“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东平看着她笑:“因为你眼里有两滴阳光,看到你快乐,我就幸福。” 说着,拉着她去看厨房看卧室,一切都收拾停当,闲适得有些冷静,好似单缺了主人入住的人气温度。 阳台是开放式的,向下一看,人便有了些晕旋。玛瑙趴在栏杆上,突兀回头说:“人在落下去的过程中,会不会像飞翔得像蝴蝶一样美丽呢?” 东平一下子便寒了脸,抢上前去,将她一把从阳台上拉回来:“不许乱说。” 玛瑙就哏哏地笑了。 那天晚上,东平下厨给她烧了菜,菜式精美,味道也是不错的,加上琥珀色的葡萄酒,整个客厅显得摇曳多姿,喝酒时,玛瑙眼波浩淼在东平的脸上,心下的表情,却像极了不动声色的杀手,异样的冷峻。 然后,从容地去卫生间洗了脸,依在地灯的光影下,看着他,解开了裙扣…… 东平点了一支香烟,淡定看着她的目光,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分寸,一点点地就慌了,松垮的裙子滑在了脚下,她就那么无助地看着他,茫然无措地问:“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东平按灭了烟,走过来,她闭上了眼睛,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在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区别不过是早晚而已。 如果,这算是代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落下的裙子,被从脚踝一点点提起,扣子被那双温热的手一粒粒扣上,玛瑙在惊诧中张开眼时,防盗门一悄然合拢了,只有一支未尽的香烟,在烟灰缸里寂寞地袅袅着。 忽然地,她就坐了下来抱住膝盖,哭了,她的心,已经很久没被这样的失落侵袭过了。 她一下下地按上东平手机号:“你轻视我么?” 东平没有说话,她仿佛穿过话筒看到了他恍惚的轻笑。 收线后,玛瑙望着清冷的夜空,慢慢说:“许东平,我不会放过你,无论,你曾是如何地善待过我。” 目光收回时,落在了凳子上,拖过来,摇晃着凳子腿,榫子吱吱咯咯的呻吟里,她哏哏笑了,冷得灿烂。 5。童年的风铃 玛瑙说:如果阳台上种上藤萝该多美呀。 第二天,阳台上就摆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萝,玛瑙抚摩着藤萝的叶片:“如果,阳台上吊满风铃多好呀,轻风吹拂时,它们会唱歌驱散我的寂寞。” 她静静地看着东平,嘴微微翘起嘴角。 东平就下楼去了,玛瑙知道,当他回来时,怀里,一定抱着各式的风铃,然后问她,这个那个该挂在什么位置,这样想着的时候,玛瑙的心,又在一揪一揪地疼了,疼得让她不能站立。小时候,父亲给她买了很多风铃,挂在窗子上,夜风一吹,它们零丁清脆的声音会帮她打跑孤单的恐惧。 那些因了东平而远去的,再也回不来的爱,成了记忆中的绝唱。 那么,现在,是该他偿还的时候了,那些即将被挂起来的风铃,也将成为他生命最后的绝唱。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而浪漫的方式,设计了许久才找到的。 一直的,玛瑙抱着膝盖,蜷曲在阳台上,直到东平开门进来,他放下怀里的盒子们时,里面终有耐不住寂寞的风铃,零丁响着,很是寂寥。 东平亦不说话,一味低着头打开一盒又一盒的风铃,灯光柔和,在玛瑙心里,它们的温柔,都是冷而致命的。东平说:“我来帮你挂上,好么?” 玛瑙冷丁跳起来:“不要,我自己来。” 说着,就扑上去,像是害怕被人抢了珍爱玩具的孩子,东平抚摩了一下她落在肩上的发,笑了,眼神里滑过一丝落寞的灰寂。 6。风铃声声 风铃,被玛瑙自己挂了上去,她时常躺在床上,看它们在班驳的阳光下跳跳荡荡的歌唱。 东平来时,也会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看,看风铃,看她看风铃的眼神。 渐渐,它们被风纠结在一起的多了,一如,那些纠结在玛瑙心下的往事,经久不散。玛瑙便合上通往阳台的窗帘,白日里,亦不肯拉开,她是那么地怕看见它们越来越多的纠结,想要的那个结果,将会随着它们的纠结而越来越近。 夜里,常是泪落满枕,总是梦见,自己垂着长长的腿,坐在阳台上,而东平仰着微笑的面孔,蝴蝶一样飞翔在坠落的过程中。 每一次醒来,心里都塞满了灰而苍茫的冷寂,好象随着那个梦而死掉了。 在那些搂着热水袋给心些温度的夜里,玛瑙知道,自己,深深爱上了那个即将被自己杀死的男子。 而她的心,又是那么狂野地,要去,杀死他。 7。请让我陪你一起飞翔 刮过窗外得到风,已冷而硬了,像了玛瑙的心,这个周末,阳光好的透视性很好,好地得她可以穿过对面单元敞开的阳台门窥视到他们的家,甚至,穿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对面一对情侣纠结在一起的脚丫子。 冬季,有这样的好天气,是难得的,不可以错过,只有周末,邻居门才会在家,只有这样好的天气,邻居们才能看到有个踩着的凳子的男子在整理风铃时,被坏掉的凳子摔出了敞开式的阳台,而非人为谋杀。她电话东平:“来帮我做点事好么?” 半个小时后,她笑吟吟对站在门外的东平说:“帮我把被风纠结在一起的风铃解开吧,它们的响声越来越稀疏了。” 说毕,就低了头,一如初见时的娇羞。 东平说好啊,把顺道买来的零食,放在茶几上,去看阳台的风铃时,眼睛眯了一下,转头说凳子在哪?说完又兀自笑着说:“呵,这里就有凳子,我又去问你。” 玛瑙再也压不住满眼的惶恐,怔怔地看着他拎起那只宿命的凳子上了阳台。 当东平的一只脚踩上凳子时,玛瑙低低地尖叫了一声,东平却笑着说:“玛瑙,你的瞳孔真的像两滴清澈晶莹的阳光。”玛瑙已是泪流满面,全然忘记了预先设计的自己该是匍匐到阳台上去,然后,在东平专心整理风铃时,拼尽力气,将凳子断掉时万一倒向里面的东平向外推去…… “不要上去,我不要你整理风铃…………” 东平长长地吁了口气,踏了上去。细碎的木器断裂声,滚雷般响过玛瑙的心底。 摇摇欲坠中,东平没有任何一点本能的求生挣扎:十年了,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睛…… 然后,身体倒出了阳台栅栏,玛瑙大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听我一次话……” 扑上前去的玛瑙,被巨大的惯性带出了阳台,她听见了风,在耳边忽忽响过,听到了阳台上的风铃在清脆的歌唱,还有,一个温暖而虔诚的声音在说:“我爱你……” 8。起源 江中听得瞠目结舌:“亲爱,你不去当作家实在可惜了,凭着一张破损的凳子和一宗旧卷,你就能编如这样精彩的故事。”贝可知他虽然嘴上讥笑,心里早已佩服得四肢朝地,便也不理会他。 第二天黄昏,贝可正在厨房洗碗,刚洗完,门响,知道是江中回来了,知道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大喊着饿死了,来取悦喜爱下厨烧菜的老婆,正洗着菜,江中就蹭过来,伏在她的脸上说:“亲爱,你干脆别做心理医生了,做我的私人助理好不好?” 贝可用手指往后弹水,江中边抹脸边说:“今天我们去玛瑙的老家调查了,她果然是那个被东平撞死的男人的女儿。”说毕,长长地叹了口气,贝可也有些失神:“其实,我倒宁愿这是个奸情出人命的案子,宁愿他们之间肮脏一些,至少这样不会令人心疼。”一夜无话。 几天后,贝可接了个有些玩笑的心理个案,她看着这个面色颓丧的年青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地发笑,这个叫宣泽的男子,并无心理暗疾,而是他所在的办公室最近内贼频频,而他,偏巧成了那个被怀疑的倒霉鬼,令清高成性的他大有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龌龊感:“医生,我都被这件事折腾成心理疾病患者了,我们主任一说丢了钱,我被他们怀疑的目光搞得如同背有芒刺,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做人品质了。 贝可知道,像宣泽这样的人,大多敏感而有自尊脆弱,经常陷入良心的反思与自责沼泽不能自拔,如果在同一室内有诸多人,而恰巧某人生长自己失窃,宣泽就是那个陪着贼一起面红耳跳的人,甚至他会表现得比贼还紧张。 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亦曾生贼念,而是自我怀疑的人性弱点。 贝可问:“你们主任有没有报案?” 宣泽的脑袋垂得更低:“报案我也是唯一的怀疑对象,因为整个中午,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我简直是千口莫辩。”周遭的怀疑目光如芒刺在背,已快把宣泽搞垮了,现在不仅别人怀疑他,甚至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就是那个贼了,每每看人时,他想理直气壮,可射出去的目光却是怯怯的,如同他真的是了那贼,只是周遭的人碍于同僚多年的情面不来揭穿就是了。 多疑是现代人的本性,而愈是善于自我怀疑的人,愈是善良并善于自省的,只是,当这种自省在内心中过分发酵,便成了病态,所谓谎言千遍成事实的道理就是如此,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陷进了自我心理暗示中不能自拔。 尽管宣泽一再声明自己只是被怀疑搞昏了神志,并没有心理疾病,凭着以往的职业经验,贝可知,他正走在心理疾病的边缘,就如,许多罪犯起初也曾是社会良人,只是在某些他们并无过错或是过错浅浅的时候,被众人用刻薄的目光迫着遗弃了自尊与良知,从而向着犯罪的沼泽步步滑行…… 做了一番心理疏导之后,贝可笑说:“我建议你试着制造另一起失窃案,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受害者,或许,你会看到另外一种格局。” 夜里,对江中说起宣泽的事,江中抚摩着她的脸颊道:“如果多一些像我亲爱的老婆这样的心理医生,社会上将会减少多少犯罪?” 第八章 失窃 什么都可以丢失,但,我们不能够丢失良心,因为,那些丢失的良心,最终,将化做落在别人身上的污点…… 1。起因 春天黄昏,文化局办公室出了桩咄咄怪事,正准备下班的办公室主任梁平,发现钱包里少了三张百元票子,当时,他望着窗外的那棵高高的玉兰,眼神呆滞,局秘书晓葛要给一份明天一早就要交的文件盖公章时,见主任神态恍惚,关切问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梁平喃喃说:“我钱包里少了三百块钱。” 晓葛问:“在车上被掏包了?”上班族几乎都曾遭遇过公交车扒窃,区别只是数目多少而已。 梁平说:“不对,中午拿钱买饭时钱还在的,下午没出去,这个贼也怪了,为什么只抽了三百?” 晓葛就禁了声,梁平这样说,证明失窃是发生在局内部,干系到局里每个人的清白,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语言间涉及到谁都不妥当,索性还是不语的好,遂拿了公章啪啪盖,心下想,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当紧,偏偏发生在梁平身上,谁都知道,梁太太控制老公钱包的手段绝对地道,别看梁平钱包总装着一千左右块钱,那可是他太太塞给他充门面的钞票,大男人出门在外,打开钱包,若是没个千八百的塞了充门面还不被人讥笑?这钱虽在梁平包里装着,却没自由分配的份,据说他月底跟太太报帐,最后的计量单位准确到角。一下子丢三百元,这下,想必梁平是没法交代了。晓葛看看梁平,一张本很周正的国字脸,苦瓜着抽烟。晓葛把公章递回去,顺便安慰他:就当破财消灾吧。梁平苦笑一下。 2。嫌疑 第二天,梁平丢钱的事,在局办公楼不胫而走,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没,区区三百元钱便让整个办公楼充满神秘的猜测气氛,每个人心里都揣了一只仆仆乱跳的兔子,惟恐别人猜疑到自己,中午,有几个素日就喜欢多事的人凑到梁平身边,拿出一副准福尔摩斯架势帮梁平侦破。 他们分析文化局几十年如一日,没发生都盗窃案,大约连贼都知道文化局是地道的清水衙门,就是把保险柜给撬喽,偷到的钱也未必够得上撬保险柜的工夫钱;再者,文化局里的人算得上有文化教养,几十年的安宁造就了大家疏于防范,平时,大家都把公事包摆在桌上,就是塞进抽屉也不上锁。就梁平所说的情况,失窃时间大约在中午,下午,办公室人来人往,不可能,具体时间被锁定在午休时,午休凑到二楼西边会议室打扑克是文化局多年的传统娱乐,盗窃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且绝对发生在内部,因文化局的办公楼是百年老楼,据说是民国时期某任市长的私人宅邸,满院子还在茁壮成长着当年浮华的见证,高大的玉兰,蔓延如蓬的紫藤以及随风簌簌而响的风竹,解放后,由文化局进驻,因经费紧张当年的浮华老楼已处处呈现破败的架势,红木楼梯,已有多处开裂松动,只要有人走动,就会咯吱咯吱直响,如果有外人进来做顺手牵羊的事,一上楼就会暴露自己,再者,如是外贼,偷还不是一锅烩了?怎么可能只抽几张?这种手法只能说明是窃贼不想被发现,以为抽几张主人不会在意。 梁平怔怔听别人的分析,一句话不说,阴着苦难降临的脸。 末了,梁平小心说:“我们文化局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吧?” 就听人叵测地笑笑,说:“主任,仔细想想,中午谁中途离开了牌桌,或谁没去打牌?”这话让每个人的心都揪起来,拼命想那个中午自己有没有离开牌桌,即使离开过,怎样合理解释离开的几分钟。 好在梁平还算得上宽宏,见大家埋着头,惟恐惹火烧身的样子,惨淡笑笑说:“这样的事绝对没可能是局内部人干,定然是外人。” 大家松了口气,对梁平月底即将遭受太太的刻薄而多了一些同情。 正是中午,为缓和紧张了大半天的气氛,有人招呼打扑克,一直沉默在一角画画的宣泽一摔笔,朗声说:“我也算一个。”就有人打趣宣泽:“你继续画大好河山吧,加上你人就富余了一个。” 大家比较了解宣泽,工作为人极其散漫,三十多岁了还是主任科员,尽管山水画得没甚灵性,却很执着,在写字台上铺了软毡,专攻国画山水,画到兴致处,一笔浓色,到处乱甩,搞得没人愿意挨着他坐,旁边墙上也是斑斑点点的五颜六色,还为此挨过局长批评,并也不见改,顶着两鬓花白的少白头,倒很有画家风范呢。 宣泽居然一改中午画画的习惯去打扑克。让大家纳闷了一下,当宣泽站在别人身后,看得索然浮现在眼里时,大家忽然明白了一个问题,宣泽是在避嫌!每天中午,不就宣泽一个人在办公室么? 大家心知肚明地揣着一个猜测,却不明说,再看宣泽时,眼里就多了一些闪烁。 从此,每天中午,宣泽看得哈欠连连,依旧勉强坚持,一些隐约的风吹草动到了梁平的耳朵: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呢,宣泽,他敏感什么? 梁平知道,大家不过是急于寻回属于自己的清白,冤枉一个人,成全所有人的心理坦然而已。所以梁平对别人的说不以为然,依旧对宣泽说说笑笑,大约宣泽也看清了大家眼里的猜忌,对梁平就有了知遇的感动。 3。谁的悲愤在飞? 一段日子,这件事,就被渐渐淡忘了,只是一天早晨,梁平很没精神,一夜未睡的模样,有人看了一下日历,是月初,便明白昨天一夜,梁平定然被太太疯狂审问那三百元钱的去向。 果然,快中午时,梁太太打过电话,恰巧是宣泽接的,只听得宣泽说:“我马上给你叫梁主任。”那边说:“不必了,你们办公室上个月发生过盗窃么?” 宣泽忙不迭说:“有啊,梁主任被盗了呢,整个文化局没人不知道。” 宣泽随时欲把每个人拽过来证实一番的口气。 梁太太恨恨扣了,梁平讪讪对宣泽笑,宣泽也报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梁平又做了一下午窃窃谈资。 原以为一切到此风平浪静,大家猜测梁平丢的三百元钱,搞不好他是被他儿子抽去玩了游戏呢,梁平下班时数钱,才知道丢了,谁能每天把钱包里的钱数上几遍? 几天后,梁平又一次宣布,他丢钱了,这一次丢的是五百。 办公室一片哗然,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是必然了,这一次,和上次如出一辙,大家议论纷纷时,只有宣泽一声不吭,丢钱风波平息后,宣泽已开始了中午的画画事业,不再看别人打扑克。 午饭后,没有人提议打扑克,怂恿梁平干脆报案得了,把办公室的害群之马给揪出来,让大家过回从前的舒心日子,梁平吭吭哧哧不语,最后说:“报案还不是葬送了一个人的前程,就这点钱,葬送了谁都不好。”说着眼睛在办公室里瞟来瞟去,眼睛落在宣泽身上时,宣泽正在画一块山石,抬眼碰见梁平的眼神,一笔飞白就有了愤怒的苍凉。 在梁平感觉,这是宣泽画山水多年最出采的一笔,情绪的一笔下去,一块僵硬的石头就有了虎虎的生气。 于是有人低声说:“不管是谁干的,还是就此收手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败露了,伤了面子不说还伤了前程。”这样的话,分明是对那个隐隐窃贼的警告了。 梁平不语,只是闷着抽烟,宣泽望着画完的画,一脸屈辱的呆滞。 末了,为了缓和气氛,有人拉着梁平说:“走走,既然主任不想伤了别人的面子,我们还是打扑克,也可以散散心。”围着扑克桌子,大家看着梁平心不在焉的样子,想想他也够倒霉,连着两个月失窃,偷谁不好,偏偏要偷被太太压制到大气不敢出的梁平? 下午上班时,宣泽桌专门画画的软毡已不知收在了什么地方,宣泽对着一墙颜色发痴。年轻毛躁的晓葛就问宣泽:“宣泽,打算封笔?” 宣泽一脸僵硬说:“封笔,以后我跟大家一起打扑克。” 大家心知宣泽不想做无辜的被嫌疑者,不好说破,都笑笑了之。 果然,以后的中午宣泽跟了大家打扑克,到底是有些慧根的人,看过几时后,宣泽打得有声有色。 4。悬疑数字 几天后某个下午,宣泽忽然声称:自己丢钱了。 大家质疑地看着他,意思好象是:是不是为了逃脱嫌疑,自我制造了一场失窃案哦? 所以回应的声音不很强烈,只有梁平愕然问了几句,大约是和自己一样的。 大家怂恿宣泽报案,眼神里却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宣泽若是谎报军情,警察一查就查个底掉,看你到时怎么解释?宣泽赤红着脸,不声响,最后,做为办公室主任,梁平被大家逼着去管辖派出所报案,宣泽不愿意报案,更被铁定了谎报军情。梁平只能报自己的案子,而作为一系列案子,宣泽自然被牵扯上,下午来了几个警察,盘问一些细节问题,办公室登时就紧张得窒息,梁平的案子时间太久,只能从宣泽的失窃下手,宣泽的钱包被取了指纹。 宣泽连着几天中午,不再去打扑克,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发呆时,看见梁平进来,打电话,声音细小轻微的说了一串数字:“4,1,2,35。”电话就扣了,见宣泽纳闷地看自己,说:“怎么不打扑克了?” 宣泽说:“没意思,梁主任最近炒股票了?” 梁平说:“炒了点,托一个天天在股市的朋友帮我关注一下行情。” 宣泽说:“哦,最近股市跌得厉害么?” 梁平随口说:“我的那股还成。”就打扑克去了。 周四中午,晓葛拽宣泽过去补缺,宣泽顺口问:“谁出去了?” 晓葛说:“梁主任出去有点事。” 下午上班时,梁平一路吹着口哨回来,进办公室,快乐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对宣泽也笑得灿烂如春。 宣泽忽然想起梁平的那串数字,心里咯噔一下,遂拿起证卷报纸看,找了半天,没有梁平所说的股票代号,心里略约升腾起一个猜测,却不好说,隐约记得梁平以前也打过几次这样神秘的数字电话。 几天后,梁平又进来打电话,还是一串数字,这次是3,1,2,2,5。宣泽就问:“主任,又买新股了?” 梁平说:“又买了一个。” 宣泽回旋:“我对股市就是一窍不通呢。” 梁平说:“赔的都是股票通,我也不通,是委托证券公司的朋友做呢。”宣泽说:“就是,股票这东西也是靠运气。”周三中午梁平早早夹了包出门,路过卫生间时对着镜子抹了抹头发。 宣泽一路隐蔽跟了去,就见梁平先到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让宣泽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平素里,梁平是那种买东西为便宜一角钱都愿意多跑几步路的主,居然舍得在超市买这么多东西! 梁平提着东西走了一会,拐进一栋居民楼。 宣泽悄悄跟上去,隔着门,听得里面有笑语婉转的女子在撒娇,梁平的声音暖极了,不若平常,宣泽抬腕看了一下表,正好12点25,他悄然一笑,轻轻就破译了梁平的密码,原来,梁平的那串数字,不过是隐晦地通知情人约会时间而已,3、1、2、2、5,就是说周三12点25分,他来约会。 宣泽悄悄回了局里,因人手不够,中午的扑克没打起来,晓葛见宣泽春风满面进来,问他中午蹿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宣泽笑得灿烂:“我可没风流快活,不过今天中午我做了一件事,就是,我向大家声明,我根本就没丢钱。”大家面面相嘘,不知宣泽要卖什么关子。 “我说丢钱,不过是保全自己的下策,我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贼,只好把自己也划进受害者的圈子,以减少大家的怀疑,而且我们办公室,从来就没有人丢钱。” 这下,大家倒是奇怪了,宣泽讲了梁平的数字密码,以及梁平的约会,大家笑成一团,连声说:“我们主任真是聪明,耍耍花招把大家都给拽去帮他向太太证明钱是给贼偷了而不是用在花心上了,高,高!” 办公室里登时就活跃起来,压抑了两个月的猜忌统统放下,大家心无芥蒂地说说笑笑。 下午见梁平回来,一个个就不语了,偶尔谁想起梁平的数字密码,突兀地扑哧笑出声。 梁平便问:“想起什么了,笑成那样?” 宣泽乐:“梁主任,我看了一下股市,根本就没你说的那支股票嘛,是不是被人骗喽。” 梁平腾地红了脸,捞起电话,想打,又扣掉:“算了吧,晚上我去朋友家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宣泽的乐,就憋得肚子有点疼,忍了笑,继续把软毡铺上。 几天后,梁平脸上带着抓挠的痕迹上班,大家明白,因那五百元钱,梁平定然又被太太刁难一夜。果然,中午时,梁太太气咻咻打过电话找宣泽,劈头就问:“宣泽,听说这个月你也被偷了?” 宣泽甩了甩笔上的颜料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那边的电话,扣得地动山摇,宣泽握着话筒趔趄了一下,见梁平张着惊愕的嘴巴望着自己,便解嘲说:“尊夫人火气可是不小,够你受的。” 梁平说:“宣泽你不是也丢钱了嘛,这可好,她以为我是在骗她!” 宣泽笑笑道:“我确实说过丢钱了,那是为了摆脱嫌疑的下下策而已么,后来我想通了,人,什么都可以丢,但不能丢了良心,让整个办公室的人跟着背黑锅,所以我郑重声明我没丢钱,或许你也未必是丢了吧,搞不好是记不清楚花在什么地方了吧?” 办公室一片尴尬的静默,梁平的脸噌噌红了。宣泽刷拉一甩笔,墨韵精彩:“今天这幅画,我最喜欢。” 5。细节潜行 宣泽眉飞色舞地给贝可打了电话,贝可头遭听到有这般好笑的结局,接电话时,笑得哏哏的,放下电话,想着梁平的神秘数字约会,便忍不注意阵窃笑,平日里接触的心理患者,个个阴郁的要命,罕有宣泽这样搞笑的结局,安静下来时便希望,如果所有心理案例都可以这样喜剧收尾,自己该多么有成就感呢? 贝可的心情出奇的好,而且这一天也是出奇的轻松,窗外,阳光懒洋洋地躺了一街,很让人懈怠的感觉,起身,去阳台上给花草浇水,几朵太阳花显得亦是静谧而幸福的样子,仰着淡粉色的小脸,向着阳光微笑。 贝可躺在晒椅上,给江中发了个好笑的短信,老半天,老半天没见他回,其实,若在以往,贝可倒是习惯了江中在忙碌中不回短信,可这一天她被安逸逼得有点发慌,很想拽个人说话,就拿出擎着手机,拨江中的号码,响了足足有一分钟,江中竟是不接,贝可就有点心慌,想起昨天午夜里,江中被局里用一个电话生生从被窝里拽走,夜不归宿,贝可早晨收拾床时才发现他竟在匆忙中穿错了袜子,鬼知道当他露两只颜色截然不同的袜子该会怎样被人笑呢,也由此可见,昨夜的案情非同一般。 其实,自与江中恋爱到结婚,贝可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悬着,毕竟总是与社会上的不良之人打交道,其中不乏亡命的狠人逮人,注定了一个与危险做伴的职业。 想到这里,那份慵懒在贝可心里的那份暖洋洋的幸福,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慌忙中拎起手包,上街拦车,满街是景皆不在心下,只想飞一样奔去,看看她的江中是否安好。 哒哒地跑在走廊里,差点与垂头出来的江中撞了个满怀,江中看着她,先是一愣,然后裂嘴一笑:“你来得正好。”贝可打了他一下:“怎不接电话,担心死我了?” 江中拍了一下脑袋:“我关了铃声放在抽屉里了,你跟我来。” 江中拉着贝可的手,进了办公室,几位刑警个个睡眠匮乏的样子,眼睛虽是布满红红的血丝,却是神色炯然,沙发上瘫坐着一位女子——麦禧,她目光呆滞,显然,还沉浸在某中惊恐的场景中没有走出来,对眼前晃来晃去的人熟视无睹的茫然。 贝可细细打量她,宽衣舒鞋的休闲打扮,面目白净,细而长的媚眼,很有大唐女子的悠然风韵,葱茏的十指,纠结在一起拧来拧去,见贝可进来,她的眼皮,只是轻微的跳荡了一下,又归于茫然。 从江中和同僚的交谈中,贝可大约知道,昨夜,这位女子从健身俱乐部回家后,有对男女先后死在了她的客厅里。 这对男女是麦禧相熟的,一对夫妻,那位男子是她的情人——罗阁。 回答询问时,麦禧语言混乱,思维全然没有常人状态下的逻辑思维,江中无奈地看看贝可,贝可晃了一下头,示意他在麦禧神志恢复前,根本没必要问下去。 这时,法医进来了,交给江中一份资料,江中接过来看了一会,扫了麦禧一眼:“茶几上的烟,是你买的吗?” 麦禧点了一下头,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可以抽支烟么?” 江中递过去一支烟,她接过去,望着烟,拿烟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尔后,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烟被扔到了地上:“他就是这样抽着抽着烟,突兀地笑了,然后就……”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自家的矿泉水和香烟里放氰化物?”江中冷冷地逼住她的眼睛:“因爱成仇?” 麦禧看着他,摇了摇头,头仰想椅子靠背,哈哈大笑:“我懂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哈哈……我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了,当他爱你时,你是他掌心里的宝,可当这份爱成了他的累赘甚至是危险,那些爱便化做了仇视,你不过是他的敌人而已,曾经我是他喜欢,可后来,他把我看做了生命中的一枚不能确实爆炸时间的炸弹,所以,我的生便成了他必须寻机排除的障碍……” 第九章 徇情 桑屏紧张到慌乱时,习惯大口大口地喝水,因为,她把实验室的氰化物放进了这支香烟。 他们是如此地相爱,如此地心有灵犀,却又是如此巧合地同工异曲。 1。不过尔尔 有种决绝的女子,在一旦明了被爱只是一场荒唐的可笑闹剧之后,被爱燃烧得失常的智商,很快回到正常,而且,这种正常有种冷渗心肺的条理清楚。 大抵,麦禧就属此类。 案发第二天上午,麦禧就已能对着一杯咖啡,宁静地抽着烟,把与罗阁的种种细节,一一地道来,宛如,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仿佛,那些伤心,已被风吹尽,雨涤净,于她,那是一场爱,于他人,不过游戏一场而已,任是那些苦苦挣扎过的旧爱陈情,都已在他痛下杀手中,悄然遁去。惟剩了冰冷的恨意,游弋在唇齿之间。 有多少婚姻之外的肝气感纠葛,说到家,不过是痴心着的一场心灵戕害:“他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而我,不过是咎由自取地犯着贱愿意把心一起奉了上去。” 麦禧不停的弹着烟灰,其实,那烟已无烟灰可弹,她只是,这样不停的重复着一个机械动作,所谓心下无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而已。 细节从麦禧嘴里一一道出,一场阴错阳差的谋杀,在相互不肯妥协的挣扎中,终是渐渐脉络清晰。 2。小票上的秘密 端上饭后水果时,桑屏的下巴抵在罗阁肩上,伸出手:“拿出来吧。” 罗阁愣了一下,看她:“什么?” 桑屏指间捻着一张购物小票,在罗阁眼前一晃:“去干洗店送衣服时,在你口袋里发现的,想给我惊喜?” 罗阁的心,轰然响成一片,平日里,自己千秘密万谨慎地掩藏着这场艳遇的蛛丝马迹,竟会一时疏忽栽在一张菲薄的购物小票上,更要命的是,它落在了桑屏手里。 罗阁的思维,飞速旋转,旋到一个合适的方向时,转而坦然:“看来,我要重新给你制造生日惊喜了,幸好是下个月而不是今天,时间还算从容,项链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明天拿给你。” 桑屏笑了一下:“以后制造惊喜,最好不用项链,我的项链都泛滥成灾了。” 罗阁恩了一声,暗自庆幸桑屏没再深究下去,便端着一脸虚弱的温暖,把一只削好的象牙芒果递给桑屏。桑屏接过去,切成片码在盘子里,含着隐隐的笑,用牙签扎了一片举到罗阁嘴边。 罗阁心不在焉,香醇馥郁的芒果吃得味同嚼蜡,婚前三年婚后三年,他对桑屏已很是了解,在大学做化学讲师,对任何事物从不盲目下结论,而是像在做化学实验,一定要耐心地等到准确结果,职业性格很明显。 桑屏是敏感的,亦未必真的确信购物小票上的项链是买给自己的,在罗阁感觉,那张购物小票,极像某种化学试剂,被桑屏刻意而突兀地加进她想测试的某种溶液,被试的溶液就是罗阁,购物小票在他眼里引起的每一个闪烁,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捕捉于心底。 夜里,悔意翻江倒海地折腾着,罗阁失眠了,偶然间,睁开眼,见暗夜中一双眼眸明亮闪烁,来自咫尺间的桑屏,他微微惊悸了一下,揽过桑屏的腰,轻声说:“睡吧,不早了。” 桑屏温顺地往他怀里钻了钻,罗阁的心跳得像受惊的马驹。3。暗示 从遇到麦禧的最初到一年后的现在,罗阁始终保持着清醒,一场和爱没有关系的身体游戏。麦禧有曼妙的身材,饱满湿润的红唇,一双皓目烟波流转,宛如惊鸿一瞥,忐忑在罗阁心中的欲望,便被掠走了。 第一次到麦禧的公寓,凄迷的月色打在窗子上,麦禧抱着橙色的南瓜靠枕,歪着脑袋看他,轻轻地笑,气氛渐渐暧昧,他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只因惦念着自己的公务员身份,和桑屏六年如一日的温暖爱情,只能用摇摇欲坠的理智镇压着奔跑在身体里的欲望。 只是,当麦禧从洗手间出来,罗阁的理智彻底崩溃。 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像瞬间离水的海藻,蜷曲着贴在她光洁的额上,脚套在透明的拖鞋里,粉色的豆蔻,宛如盛开在静谧黄昏中的晚饭花。后来,罗阁想,当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傻,目光痴痴定在麦禧裸露的肩上,他吞咽了几下干渴的喉咙,身体就管不住了…… 后来,看着蜷缩在怀里的麦禧,后怕以及愧疚还是逼上来,纵使罗阁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已婚男人偶尔为之的偷腥游戏,而麦禧是否甘心于被偷腥?现在的女孩子,个个自我到肆无忌惮,只要喜欢了,就要拿在手里,哪怕代价是遍体鳞伤。 罗阁揣着小心说:“麦禧,你知道的,我已经结婚了……” 话语未完,麦禧已笑得花枝乱颤,烟灰细碎如雪,从捏在指间扑簌簌落下:“天!你不会多情到以为我会爱上你逼你娶我吧?你不离婚逼我嫁给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一句话,便泯灭了弹跳在罗阁心头的忐忑,很是汗颜的感觉。 罗阁也曾想过不能和麦禧继续荒唐下去了,当百无聊赖以及麦禧的电话打过来时,每一次都是理智输给了欲望。 好在,除了和他偷欢麦禧别无所求,罗阁总觉得欠她点什么,又无从弥补,只好常买些礼物送她,大多是首饰或女孩子喜欢工艺品,惟独没送过戒指,无论任何一种质地,麦禧收得坦然,不见得过分喜悦也没失望,好象见惯不惊。 无论麦禧的存在对婚姻多么无害,现在,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而且是必须,游戏最终只能是游戏,为它打翻了生活的从容,没丝毫意义。 4。亡羊之后无处补牢 第二天,罗阁买了一串相同的项链,为慎密起见,把购物小票扔进了商场门口的垃圾箱。 晚上,把项链戴在桑屏脖子上,桑屏捻着项链看了一会,侧脸说:“真漂亮。” 他合在桑屏肩上的手,用了用力。 早晨,那串项链被很随便地扔在洗手盆上,罗阁拎在手里,感觉它像极了昭然若揭的暗示,逼仄而来。 罗阁的心情糟糕透了,慌乱透了。 没捱到中午下班,罗阁出了办公室,在车上打电话告诉麦禧,正在去她家的路上。以往约会大都利用午休时间,其中一个打电话告诉另一个自己正在路上,另一个就会跑过来。那时,他常常想:偷欢这个词,用在自己和麦禧身上,再恰当不过。麦禧还没回来。 罗阁站在客厅里失神,真也罢假也罢,曾经有过的快乐即将不再,让他生出类似繁华褪尽的黯然凄清。 即便仅是游戏,不声不响离局,有点很不男人的卑鄙,这一次,罗阁要告诉麦禧,游戏到了必须散场的时候。 当麦禧扑进怀里时,罗阁虚脱地拥抱了一下,拥着她坐在沙发里:“麦禧,你听我说……” 麦禧看着他,满当当的无助在眼里弥漫,泪水飞快落下来:“知道了,但是,我不答应。” 原以为麦禧最多落寞伤感一会,不会在分手上纠缠,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罗阁一下子乱了手脚:“麦禧,你也明白我们之间……再者,不是早就说过吗?” 倒进罗阁怀里的麦禧,像明白了自己即将被遗弃的孩子,她边哭边说多么爱他,从一开始就爱,因为懂得已婚男人对艳遇怀着窃窃的渴望又怕被缠上,她只能编造一个不爱的谎言,留住他的身体,再慢慢抓过他的心…… 罗阁听了,内心虚弱地挣扎在感动与恐慌中,最终,瞬间的感动敌不过现实。罗阁狠下心,决绝地逃出了麦禧的泪水围困。 一个下午,麦禧不停发短信,罗阁心怀内疚地回短信,当他发现越回越是纠缠不清时,身心俱惫地关掉了手机。 麦禧不屈不挠地打通办公室座机,被罗阁哼哼哈哈的应付彻底惹恼:“罗阁,如果你不愿由自己提出离婚,那么,我让你太太提!” “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不想……” 没容罗阁说完,麦禧利落地收线,握着话筒的罗阁,刹那间手脚冰凉。 下班后,罗阁失魂落魄,回想麦禧的种种态度,忽然感觉自己简直是幼稚到可笑,怎么从没想过,在熙熙攘攘的现实世界,自己不过是一前途略微看好的副处,相貌气质还算体面,过着不足以招惹美女青睐的小康生活,如果不是因为爱,麦禧凭什么会为自己挥霍一年青春? 一想到自己曾毫不设防地和麦禧聊起桑屏,事到如今,都已覆水难收,如果她存心想找桑屏,易如反掌,让罗阁悔死了。 5。爱情有个混蛋逻辑 罗阁踟躇了很久,还是开了门,炊香从厨房飘出来,桑屏正在烧菜,一切如旧的平静温暖,罗阁轻轻吁了口气。罗阁从背后轻轻揽住桑屏柔软的腰,六年了,从未对这个女子有过厌倦,想到极有可能会因自己没管住身体而失去,心就慌乱得不成样子。 桑屏侧过头看了他一下,笑,别过脸,继续做菜,神态波澜不惊。 晚饭后,桑屏洗净盘碗,坐在罗阁身边,拿过遥控器换频道,然后看着屏幕说:“罗阁,一个叫麦禧的女孩给我打电话了。” 轰然一声,响在罗阁心里,方寸尽失地讷讷着,一时说不出话。 “其实,早在看见那张购物小票时我就想到了,你错在不该将错就错,解释项链是送给我的,如果是给我制造的惊喜,它不会是一条项链。”桑屏的声音平静而从容,预料中的愤怒甚至声泪俱下,她没有。 有一种平静是哀莫大于心死,桑屏越是平静越是让罗阁发慌,他喃喃着垂下头:“桑屏,我一时没管住自己,你听我……”桑屏笑了一下,眼泪刷地落下来:“不必了,今天,我想通了一个很混蛋的逻辑,骗是因为爱,爱都不爱了,谁还屑于劳心费力骗下去?如果你爱她,跟我摊牌的是你而不会是她。” 一夜,相对无眠,罗阁把黑夜忏悔成早晨,末了,桑屏哭着告诉罗阁,她设想了分开和忍受他的背叛,前者比后者更让心痛,所以,她要后者。昨天她平静地烧菜做饭,是做给他看的态度,只要他还爱自己,温暖平静的生活依然会继续。罗阁望着她,一字一顿:“桑屏,这样的蠢事永远不会有了,我不会让这件事再伤到你。” 6。无处可逃 麦禧远非罗阁所想的简单,手机关掉了,她打办公室座机,众目睽睽之下,罗阁不能不接,接了,紧紧握着话筒,惟恐她无止无休的哭泣漏进别人的耳朵。 下班时,麦禧哀怨无助的脸,会腾然间从某个拐角处闪出来,一声不响地走到罗阁面前,一声不响地流泪,而罗阁,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拽着她,隐没在同僚的视线之外,在隐蔽的角落里,罗阁感觉自己狼狈透了,毕竟相处一年多,麦禧的秉性多少还是明了一些的,现在,她没闯进办公楼当众哭泣给他难堪,只因还有一丝希冀,残存在心里。 为避免这份狼狈扩散进机关办公楼,罗阁只能咬着不敢发作的愤怒,和她虚虚周旋。 那段日子,罗阁像一只被凶狼追逐着的山羊,疲于奔命,无处躲藏。 在家里,桑屏和他相对无语,常常是一开口,话音未出,泪水先落。黯然的内疚浮在罗阁眼里,桑屏遭受的煎熬不比自己少,这点不需要她说什么,罗阁是明了的,经历一场荒唐游戏自己收获了狼狈,无辜的桑屏收获伤害。 早晨,看着桑屏枕过的地方,湿漉漉一片,罗阁恨死了自己。 在罗阁心里,和麦禧一年的情分,已被愤恨积压得荡然无存。 7。阴错阳差 罗阁想: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必须结束了,心情陷落在被疯狂围歼中的感觉,糟糕透了。 罗阁的心蹦跳得像一只逃命的兔子,摸进麦禧居住的公寓。 每晚上十点之前,麦禧雷打不动地在健身俱乐部健身,她曾说过,喝掉一瓶矿泉水补充水分,是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开过封的矿泉水箱子,在客厅一侧,麦禧总是极有顺序地从第一排右侧第一瓶喝起。 把白色的粉末倒向矿泉水瓶子时,手在抖,好半天才对准瓶口,涔涔冷汗,从每个毛孔钻出来,湿透的衬衣粘在身上。旋上瓶盖,罗阁已是手脚瘫软,边抹拭自己曾留下的痕迹边自语:“麦禧,你步步进逼,我没办法了,如果由我选择结局,这样是我能选的唯一。” 几乎是一路逛奔着回家,依在门上平定喘息,然后,罗阁听见巨大的心跳声,回响在房子里。 桑屏不在家,此刻,罗阁是多么地需要桑屏,她是他唯一的偎依,这个他爱也爱他的女子,在被伤过之后,他不能再害她了,刚做过的一切,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因为,不想万一事发后她成为无辜的合谋者。 心跳平缓下来时,给桑屏打手机:“你在哪?” 桑屏轻笑一下:“我在外面走走,散散心。” 罗阁笑得虚脱:“早些回来,我爱你。” “我也是的……” 收线后,有些昏昏然,直到被尖利的电话吵醒,很惊恐的声音,是麦禧的:“罗阁,你快来……” 环顾四周,桑屏没回来,突兀的不祥一下子抓住罗阁,从出门,到进麦禧家,几乎一路跌撞,明晃晃的灯光下,麦禧抖成一团,他的桑屏,脸色苍白而宁静,歪歪地斜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攥着矿泉水瓶子,另一只手捏着钥匙,罗阁拿过来,看啊看的,努力地想啊想,桑屏是什么时候偷配了麦禧房门钥匙的?它一直挂在自己腰上的,混迹在众多钥匙中,怎么会呢?想着想着,思维苍白了。 麦禧凑过来,怯怯问:“她怎么会想到死呢?还要到我家自杀……” 罗阁没答,坐在桑屏身边,抬眼,木讷问:“有烟吗?” 茶几上有一包女士香烟,麦禧抽出一根塞到罗阁嘴里,给他点上,罗阁盯着袅袅的烟圈在细细的香烟上飘荡,然后,缓缓的,微笑在唇上荡漾开来,当心脏剧痛着抽搐了一下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他知道的,桑屏在紧张到慌乱时,习惯大口大口地喝水。 她在麦禧的公寓里大口大口地喝水,因为,她把实验室的氰化物放进了这支香烟。 他们是如此地相爱,如此地心有灵犀,却又是如此巧合地同工异曲。 8。杂音 麦禧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整个说哈途中,她在不间断抽烟,似是要用尼古丁将自己毒死了事,贝可心里有点难过,但,没有阻拦,人在心情灰到绝地时,会有恨不能把自己灭了的念头,只要不伤及生命,适当自虐来发泄一下绝望要比憋在心里,好得多。 麦禧掐掉了最后一支烟,惨然一笑:“罗阁和我摊牌时说过,那是他陪我抽的最后一支烟,我真的成了他命中最后一支烟,这细节,你们可以认为是假想推断,可以推翻,你们可以认为是我谋杀了他们,我绝无怨言,事实确实如此,我杀了他们,用我一个人的爱情,用我的自私。” 事实证明,麦禧的推断是正确的,在她家的矿泉水瓶子以及香烟盒上都替出了罗阁与桑屏的指纹,而且,在桑屏的包内,有一个残余着氰化物的小袋子。 麦禧终还是无罪者,贝可陪她回家,一路上,她没有话,麦禧也是无话,在走过一条老街时,她忽然停下来,指了一壁老墙的绿色台藓说:“它们,看上去是多么的生机昂然,却不过是台藓而已,阳光一照就顿萎了,就像我认为的爱情,我曾经认为我们会成为经典的传奇,却不曾导致了一场别人的绝唱,而我,不过是一个被绝唱剔出的杂音。” 说着,她跟贝可摆了摆手:“每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都认为自己的爱是最感人最深情的,其实,也是凡俗如此,不过尔尔而已。” 贝可目送着她过马路,回家,一个人怏怏地回了家。 晚上江中回来,边吃饭边抱怨,这样大的命案,竟是这样简单地就破了,太让人没成就感,贝可不动声色丁了他:“成就感对你们男人就那么重要么?很多男人感情出轨追求的也是一种成就感,其实,说白了,男人的成就感不就是一种虚荣么?”本来,江中就有些心下不快,竟经不起玩笑地反驳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顺口感慨一下而已,犯得着上纲上线么?” 贝可惊诧地望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吞炸药了?怎么一开口就枪炮齐下?” 江中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对,试着在脸上堆起笑时,贝可已转身向另一侧躺着了,扔给他一个沉默的脊背。江中身手去揽,贝可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胸口,不肯扭转过来。 一连几日,江中怎样示好,贝可都是置之不理,江中脸上,渐显疲态,加上局里事多,干脆就不闻不问了,偶尔还会加班到彻夜不归,一个人的夜里,半张空掉的床,显出了些许与往日不同的寂寥,默默地啃着心吞着肺,贝可便会不经意间地,念起江中的许多好,而自己,总自恃为文明健康家庭生活的倡导者,不屑于高声讲话,羞于争吵,其实,不过是家庭暴力转移成了精神冷暴力而已,比之那些争吵,冷暴力的杀伤力,更是大的,夫妻间的冷漠,犹如侵蚀性极强的无色无味之毒气,悄然弥漫,将婚姻中的两颗心,一点点蚀得失去了活力。 贝可忽觉有些惭愧,碍于女子的面薄,不是很好意思的主动给江中电话,便短信问他在哪里? 很快,短信就回了,江中说在丽海公寓的楼顶看月亮呢,贝可扑哧地就笑了,当年,她和江中相识就是在丽海公寓附近,想必,自己不理他,惹得他心下寥落,回旧地找昔日感觉去了。 贝可飞快化了妆,拦辆车直奔丽海公寓,给他悄悄地来点惊喜,那些歉疚不需说出口,想必就是和解了,到底是人家意识到了语气不对来道歉了而端着高贵的自尊不肯给人面子不是? 夜色中的丽海公寓,静静地伫向淡蓝的星空,贝可仰头,看见楼A座的楼顶上,果然隐隐有人影耸动,心下乐着,便蹑手蹑脚若贼般往楼上走,把一个下楼来的女子,惊得差点昏厥过去,定睛看清来人不过是单薄女子,惊神乍定的眸子里便流露出了恨恨。 贝可歉意地笑了一下,继续上楼。 到了楼上,就见江中正擎着一架高倍望远镜在张望对面楼的一扇窗子,贝可心里大呼上当,什么在丽海公寓看月亮,切!看情形肯定是在执行任务。 贝可干脆不再蹑手蹑脚,以着江中的职业,一定早就看到了她蹑手蹑脚上楼来,说不准他正幸福地等着被自己袭击呢。贝可轻轻敲了他身边的胡栏一下,竖起一根手指,对回过头来的江中说:“嘘——。” 江中揽过她,把望远镜的一只孔推给她:“我们接到报案,对面房子里,可能有人试图投毒,就在这几天,罪犯犹疑了很久,没狠下心下手,我打算捉她个现形。” “这倒奇怪了,为什么能报案而不主动站出来揭发,岂不是更简单。”果然,贝可看到对面一扇窗子里,有位长发遮面的瘦小女子,正搬下了饮水机上的大桶,然后看着手里的一小瓶东西发呆…… 第十章 偷窥 芙蓉偶尔还会想起,曾经的自己,躲在窗帘的缝隙后,偷窥到了婚姻的漏洞,而彼时的罗宁,端着汹涌的疼,站在身后。 1。有种背景只能沉默 发现有人试图投毒的,是投毒者的太太,尽管发现,她却不能声张亦不能出面揭穿,因为,彼时的她,正以出差为谎言,骗过了丈夫,切实却是躲在家对面单元的情人的家里,而她偏偏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要在午夜时分,掀开了窗帘一角,试图窥得,自己不在家的时日,丈夫是怎样度日的,这一窥,她便窥见了婚姻的漏洞,在她的谎言中,绽放如焰。甚至,她不得不匿名打了报警电话。 贝可伏在江中的肩上,心情紧张得不得了,见那女子,迟疑半天,迟迟的,没有动手,她不时望一眼卧室的门,茫然四顾中,突然望着窗子,发了一会呆,便跳将起来,探出头四下张望一会,又回到大桶水边,仿佛决心下定般地咬了咬牙,将瓶中的东西,刷地倒进去,尔后,又奋力将水桶放回饮水机上,捏着一片抹布,将房间所有的地方擦拭一遍后,拎起包,轻飘飘出门了。 这时,贝可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惊叫,仿佛来自脚下,贝可伸手拉了一下:“江中……” 身边却已没人了,转头,见身边已是人去地空,陪伴自己的只剩了望远镜,往下看去,就见江中已经潜行的猫一样身手矫健地穿过了楼下的花圃小径,将在薄雾里悄然而去的女子,带到不远处的车上。 贝可吁了口气,收拾起江中的望远镜,边下楼边是恨恨,知道江中送嫌疑犯回局要紧,肯不会在车里等自己。 在楼梯上,刚下了天台,旁边一扇门里,轻捷地闪出一位体魄健朗的男子,携裹着一阵凉风,与她擦肩而过,她微微惊异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江中所说报案女子正呆在对面单元情人的家里,这个人莫不是…… 疑团在心里逐渐滋生,贝可索性停下脚步,透过楼梯上的花艺通风口张望男子的去向,果见他,上了对面的单元,在刚才女子走出的门前停了下来,举手又止地迟疑了一会,蜷起的手指,终是落在了门上…… 他对前来开门的男子说了些什么,转身下楼,在楼下,迟迟没有上楼,在花墙上抽几支烟,就将那些早已熄灭的烟蒂,用脚,一一地去踩,碾来碾去。 展转的,不过是心罢?这样想时,贝可的心里,有些许苍凉,在滋生,下楼时,专注扫了他一眼,看见他的眼角,有些晶莹如玻璃的东西,闪烁在惨白的凌晨。 芙蓉是第二天下午到局里的,进门后,她的脸上,一片无从遮掩的羞惭,因着她是犯罪目击证人,是必须出场的,江中问她话时,她始终低头垂泪。 因知道其中原因,江中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分审讯笔录推给她:“这是嫌疑犯笔录,其实,在接到报案之后,我们就已悄悄通知了您的先生,请他小心,不要喝饮水机里的纯净水。” 芙蓉怔了一下,忽然地,面有恼色:“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若我早些知道,我何苦折磨童莘,虽然是上下楼一次而已,可对于他,那是比红军长征还要漫长还要折磨的一段路程,而我,亦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让他洞穿了我的心我的自私……” 2。不甘 让芙蓉心怀惴惴的偷窥,只用一个细节,便转换到偷情。 童莘从不掩饰对芙蓉的疼爱以及仰视却不知道女人天性爱做受到惊吓就躲到男人背后的小女人,而不是丈夫处处惟自己眼色行事。除了舌灿莲花别无所能的童莘,让芙蓉的心灰透了。 不想做千夫所指的为富即抛弃糟糠丈夫的女子,不等于对激情无所希冀吧? 何况罗宁这样的男子,轮廓锐利的脸,闪烁着金属般的硬朗色泽,两个单元间几十米的间隙里,他不时扫来的眼神,像尖利的利器,一闪的嗖然间,芙蓉的心,开始微微跳荡,像遭遇了极夜过后的第一缕阳光,在刹那间,生活便豁朗起来。 迟迟拉开的偷情大幕,一经开场便上演得如火如荼。 从公司收工后,似在不经意间,芙蓉的车子盘旋向了方向,体院毕业的罗宁在俱乐部做健身指导,做被他指导的众多男女中的一个,是做给别人看的幌子。 为避开熟悉的目光,他们的缠绵,困在狭小的车子里,不止一次,罗宁捧住芙蓉细汗温润的脸颊:“亲爱,去我家吧。”芙蓉别过头,看别处,不是不想,而是,她没法想象,隔着丈夫几十米的距离,和情人幽会,多少是有些恐怖的,尽管她明白罗宁的心思,是那么地不甘于情人角色。 当叼着香烟的罗宁慢条斯理说:“你再不答应,我会跑到你家,当着他的面,扛起你就跑,我肯定自己能做出来,你信不信?” 芙蓉嘤嘤说:“不要逼我好不好?” “我不逼你,是在威胁你。” 被他霸道地威胁着,绵软臣服感幸福地蔓延上来,芙蓉钻进他怀里,抵着他结实的胸膛,轻轻点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然后,具体到了计划,罗宁说对一个人极爱,便容易得陇望蜀,他要封闭一个世界,只有自己和心爱的女子,是几天而不是几个小时,说完,目光直直地逼过来,让芙蓉的回绝失去了力气,她否认不掉,自己始终握紧了理智爱这个男子。 3。谎言 做时装行业,出去看新款时装样板是司空见惯的事,加上芙蓉的轻描淡写,在童莘的眼里,谎言便是了真实得不容质疑。和每次即将外出一样,童莘一遍遍暖熙地叮咛出门在外多加小心等等套话时,芙蓉的心,多少还是在忐忑着愧疚的。童莘拎公事包下楼,去公司混毫无前程的日子,芙蓉叹口气,想最近因心怀愧疚而对童莘的好,有些过分,也许他会理解成爱情稠密。 尽管外出是谎言,芙蓉还是想把它演绎到无懈可击,收拾旅行箱,把车子停到飞机场,在机场附近找家隐秘的酒吧坐了,冒着被邻居发现的危险大白天去罗宁家,她没有足够的勇敢。 夜幕姗姗罩下来,茫然在身体里轻柔钻着,罗宁张扬着满脸的幸福,站在面前。 在街上捱到深夜,才肯打了车回市区,像极了两只偷欢的老鼠,用最轻柔的脚步蹑手蹑脚上楼。 进门,冲着床的方位,几乎是了迫不及待。 夜阑宁静地撒满激情过后的床,眼神以及语言从容下来,芙蓉从罗宁的怀里抽出身体:“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按亮客厅的灯,窗帘厚厚地阻隔了来自所有方向的目光,一种突兀的窥测欲望抓住芙蓉,自己不在,童莘会怎样消磨孤单的夜晚? 掀开窗帘的一角,对面的一幕,腾地,就撞过来,让芙蓉的心嗖地就飞了。 那边,凌晨之后的夜,并不宁静,影影绰绰的是男女成双的样子。 齿间穿过冷嗖的风,倦殆了这桩婚姻的,竟不止自己,捏着窗帘的一角,指上的汗浸润得窗帘微微潮湿,罗宁的手搭到肩上时,芙蓉已把心逼进了安宁角落,幽幽说:“看来,我根本没必要谴责自己。” 罗宁轻巧绕开话题:“我还以为你到了城市另一端买吃的去了呢。” 说着,暖暖的吻覆盖下来,不再给她启齿的缝隙,芙蓉张着大大的眼睛,看他轮廓锐利的面孔,一直看到眼泪曼延在颊上。停了泪,芙蓉想,如果童莘知道自己曾经为背叛而愧疚到没命地想用对他好来弥补,不知要怀了多少讥笑鄙薄她是个在商业上精明在感情上却被自己旋转于股掌之间的木讷女人呢。 愈来愈浓烈的愤恨,把曾经的愧疚遮掩得无影无踪。 甚至,芙蓉感激这无意中的一窥,至少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罗宁咄咄而来的示爱。 4。桃色对面 早晨被太阳烈烈地逼过来,默诵多遍不想了不管了的理由,还是没有抵得住内心的好奇,在罗宁的假寐里,芙蓉情不自禁地溜到窗前。 对面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巧笑嫣然的女孩子擎着芙蓉的兰蔻面霜在脸上细细涂抹,含着牙刷的童莘好象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子扬起手,做出要撕睡衣的架势时,芙蓉才看清,她居然穿着自己最钟爱的锦缎睡衣! 罗宁轻轻扳转她的身体:“芙蓉,知道就可以了,为什么你一定要用一个重叠的答案撞疼自己?” 芙蓉转过来,寂寥地笑笑:“我只是伤心自己,自做多情地以为是他的唯一,为自己的行为愧疚得恨不能把命都塞过去,事实却是,我他眼里的鸡肋。” “芙蓉,舍弃做鸡肋生活做我的宝贝吧。” 静静地,迎着罗宁的眼神,芙蓉不停地想不停地想:关于后来,会不会美好,暂且不去想吧,至少现在,他让自己浮荡的心,有了暖熙的依偎。 至于对面房子装着的怨怼前尘,倦殆着,丢掉也罢。 5。迂回 在罗宁的房子里,偷窥着童莘拥女孩子于怀时,莫名的破坏欲望压不住地钻出来,于是打电话,用绵软的声音说:“亲爱的,想我了没?” 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童莘答:“想死你了,亲爱,快回来吧。” 芙蓉忍了冷笑,玩世不恭地调侃:“真的么?我不在家,你有没有随便揪回个女孩子打发寂寞?” 接着,是早已习惯的山盟海誓,女孩子的嘴角,渐渐坠下去,葱茏的手指掐在童莘脸上,看童莘狰狞着脸忍了疼跟自己表白,芙蓉收线,端着冰寒的笑,看童莘殷勤着周旋回女孩子的笑容。 一直看到那边的光线,刷地隐没在夜色里,看着她怏怏进卧室,罗宁藏起脸上的苍茫,张开手臂。 第三夜,看到女孩子娇笑着把一枚圣女果塞进童莘嘴巴时,芙蓉按上了电话:“你在做什么?” 童莘含混说:“亲爱的,在想你哦。” “吃着东西想我啊?我猜,你在吃圣女果。” 模糊中,童莘的脸僵住了:“怎么知道我吃的是圣女果?” “直觉从没骗过我啊。” 童莘推开女孩子,边把近于肉麻的暖话顺着电话塞进芙蓉的耳朵边四处张望。 女孩子腾地立在一侧,怒目而视的受伤表情让芙蓉找到了彻底的胜利感,此时,芙蓉悟透了一个道理,敢于直面情敌永远是女人的愚蠢,最好的方式是迫着男人于情急之下,在情敌面前稀哩哗啦旋转了温情的方向。 芙蓉呵呵笑了两声:“你别跟我说直觉是一种最没道理的东西哦。” 一直引逗得童莘表白做尽才肯收线,对面的缠绵以女孩子摔门而去收场,芙蓉隐忍着笑转身,见罗宁怔怔盯着自己,芙蓉虚虚解释:“像在看一出拙劣表演,蛮有意思的。” 罗宁默不作声地拉过她,揽在怀里:“芙蓉,我从没把我们之间当作游戏。” 芙蓉喃喃说知道的。那句我也是的,忽然地没底气说出来。 罗宁拍拍她的后背:“答应我,不看了。” 天下爱情,本就不存在无私,没有哪个男人会容忍一个女人怀揣着关于另一个男人的心事缠绵在自己怀里,即使心事只关仇恨。 芙蓉很是坚毅地点了头 6。魅魅影动 次夜,当罗宁的鼾声均匀起来,芙蓉还是悄悄溜到了窗边,对面的气氛紧张而僵硬,女孩子在垂头哭,童莘焦躁的样子像是愤怒不知该发向哪里。 灯忽地熄灭了。 黑夜隔开了芙蓉想知道的内容。 一夜盯在对面,凌晨时,对面窗子里有人影轻轻闪动,她依旧穿着自己的睡衣,站在饮水机前,怔了半天,忽然用力地抱下饮水机上的大桶水,从包里迅速地掏出一瓶东西,咬着唇盯着瓶子冰冷地看了半天,又胆怯般地将瓶子塞回包里,把大桶水放回,意犹未尽地回头张望着它。 芙蓉的心,乱得不成体统,忽然有种无助感弥漫上来,却不知该向何处求救,一直一直看到穿睡衣的童莘打着哈欠将女子送进晨曦中,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将回来,整整一天,与罗宁的温存都是心不在焉。 次夜,不顾罗宁眼中的怅然,早早去厨房窗前守着,宛如心急如焚的小母亲张望守护着随时有可能出现险情的孩子,是夜,女子又来,与童莘相处得有些不甚愉快,午夜时分,女子幽灵样闪进客厅,望着饮水机发呆,试了一下,没搬。 这样的提心吊胆,芙蓉再亦不能承受,趁罗宁出去买酒时,快快拨了110……尔后,额手祈祷。 接下来的夜里,童莘与女子几乎决裂般地争吵了起来,在客厅里拉拉扯扯,女子在童莘的怀抱里挣扎哭泣着,终还是进了卧室,芙蓉心下,响过一声苍凉的冷笑:童莘哄女人的手段,到底是非同一般。 只是,冷笑得唇齿俱寒的芙蓉,心里落满了灰仆仆的疼,依在窗上落了泪,尽管罗宁几次,在厨房门口,默默看了她几眼,她还是不能放心去睡,一个结局,已经渐是明了,尽管她再恨再是心碎,这个叫童莘的男人,是她放不下的忐忑牵挂。 果然,凌晨过后不久女子又来了客厅,缠绵弄乱的发,还粘在脸上,她怅然若失地看着饮水机,从容地搬下,又是从容地从包里掏出小瓶子,利落地倒进桶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这分罪恶的杰作,脸上绽来了冰冷的笑意。 芙蓉的手脚刹那冰凉。 女孩子抱起大桶水趔趄着,放回饮水机,检查了终于是破绽皆无后,拍了拍手,回卧室。 芙蓉一下子就慌了,跑回卧室,没命的摇晃罗宁,结结巴巴说了看到的一切,罗宁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能自己去告诉他,也不想他死。”嘤嘤说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 “芙蓉,你告诉我,是要我以一个偷窥者还是和他妻子偷情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跟他说我看见有人在饮水机了下了毒?” 芙蓉呆住了,望着他,除却无语还是无语,昨夜还在声言自己恨透了且一定要离开的童莘,现在,却因另一个女人给他阴谋的死亡而手脚慌乱,甚至彻底忘记了罗宁的自尊需要顾忌。 罗宁的目光碎碎地散乱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发:“哦,亲爱的,我忘记了,你是他的妻子,无法解释是怎样看到这一切的,因为在他意识里,你尚在外地,放心,我马上去告诉他。” 看着罗宁缓慢地往身上套衣服,芙蓉只能咬着焦灼,默默地看着对面的窗子,短短的几分钟被撕扯得漫长无边。 一直到罗宁出门,芙蓉始终低着头,没勇气去看了。 罗宁的脚步寂寥地响着,向楼下而去时,芙蓉腾地跳起来,掀开窗帘,捂着胸口的狂跳,直到看见打着哈欠的童莘去开门,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罗宁懒洋洋地说着什么,童莘疑惑地看他,然后扭头,冲着芙蓉的方向,锐利地扫了一眼,芙蓉掀着窗帘的手一抖,对面的一幕就合上了。 从未有过的慌乱袭击了芙蓉,汹涌霸道地爱着自己的罗宁,会不会把所有的真相对童莘盘托而出呢?如果是,自己该怎样收拾?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竟从没设计过这场婚姻的残局。 罗宁回来时,芙蓉埋着头收拾行李箱,罗宁从背后伏过来,背上有了慢慢泅开的湿润:“从这边下楼,到那边上楼,包括敲门的无数个瞬间,我想改变主意,其实,我和那个女孩子一样,是期望这件事发生的,不同的是,她是报复,而我,是为了得到你。” 芙蓉转过来,攥着他的手轻轻说了罗宁对不起…… 一些事,就不必问不必答了,那些情急之下的细节,是彼此都明了的答案。 整整一天,两人各自盘踞在沙发的两端,望别处,或相望傻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晚上,芙蓉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酒杯里摇曳的烛光,一闪一闪地灼射出眼里的泪光,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感伤的话,就不必说了。 酒杯在空气中伶仃碰响了一下,落回桌上就空掉了。 送芙蓉走时,罗宁死死地攥了她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彼此明白,这一生,他们可以近在咫尺地相望,而握住手的机会,却是最后一次:“芙蓉,不该的爱情像一剂毒药,那个女孩子除了中毒深些,未必比我们坏到哪里去,所以,不要让伤害继续下去,我只跟他说,我习惯性失眠,夜里看见有人潜进他的房子,在饮水机里放了东西,可能是投毒。” 去机场开车的路上,用从容的声音给童莘打电话:“亲爱的,我到机场了。” 无止无休的偷窥欲望,终是让芙蓉明白,婚姻里的倦殆,和不爱划不上等号。 那端的童莘,声音欢快一如被寂寞煎熬着的丈夫盼回久别的娇妻,真假,没必要去追究了,否则,岂不辜负了罗宁咬了疼与屈辱的周旋? 7。朋友 末了,芙蓉说:“罗宁说的,是对的,我并不比那个女子高尚,自古以来有多少爱演变成恨?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告诉他我自始至终知道这件事,就让他永远以为我不知他的出轨,就如他永远以为我只爱他一个,婚姻的背叛,只要不知,就不存在伤害,即使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让它成暗伤化做了明显的伤疤,我不过是个平凡而庸俗的女子,这件事让我知道了自己的需要不过是一份平凡心安的幸福。” 江中答应了芙蓉的要求,如果,有些隐瞒能成全一桩幸福,沉默未必是件坏事。 贝可成了唯一知道芙蓉秘密的朋友,偶尔的,她会玩笑着说:“知道彼此太多秘密的人,是做不成好朋友的,因为秘密,便成了朋友第一个严加提防的人。” 芙蓉笑得波澜不惊:“你与别人不同,你是心理医生,我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懂得倾听别人不问为什么是一种尊重,而我,如果不将心里的故事讲给一个人听,我是会被憋疯的。” 那件锦缎睡衣以及所有的化妆品,芙蓉悄悄扔掉了,饮水机的事,童莘只字未提,如同危险压根不曾逼近过,或许,他比谁都明了罗宁的谎言,更知道那个莫须有的潜入者是谁,只要这个谎言于己于维系安宁的生活有利,他凭什么不让其缄默下去? 对面,没了甩着利器般眼神的男子,厚厚的窗帘始终合着,尘埃慢慢地落上去,尘封着一段梦幻般的故事,芙蓉偶尔还会想起,曾经的自己,躲在窗帘的缝隙后,偷窥到了婚姻的漏洞,而彼时的罗宁,端着汹涌的疼,站在身后。 8。时光的手 春天的风,徐徐穿过了城市,许多伤痕,被时光的手抚摩平息,相对于冬天来说,春天的江中闲了些,周末和贝可一起出去野餐,枕着贝可的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阳光暖得令人昏昏欲睡,贝可眯着眼睛,悄悄关了江中的手机,有过数次前车之鉴,浪漫的一天总在某个时候被响起来的手级搅了局。 贝可坏坏地窃笑着说道:“咱们玩个游戏吧。” 阳光将江中的眼睛刺得睁不开:“怎么玩?” “打赌,今天不会有案件发生,你不会被叫半途叫走。” “你捣鬼了?” 贝可忙不叠掩饰:“我哪敢跟你捣鬼啊,这不是我的愿望么。” 话音刚落,贝可的手机倒没命地响了起来,江中幸灾乐祸地道:“今天没电话找我,倒忙了你了。” 贝可掏出手机按在耳朵上,刚喂了一声,就恨恨把手机塞给江中:“局里找你。” 江中嘟哝了一声奇怪,边接电话边掏自己的手机,扫了一眼就在贝可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我得走了,就在前面不远的房子里,死了个单身女人。” 说着,也不管贝可悦与不悦,起身就走,贝可愣了一下,收拾起沙滩上的东西,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快步追上江中:“今天是周末,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哪能让你想甩就甩啊。”江中顾不上多言,揽着她的腰钻进车里,一路向事发点驶去。案发现场已经用警戒线围起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大约是这个女人自打搬进来,就很少出门,邻居们经常看见她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发呆,好象从没有人与她往来,也不知道她靠什么为生活。 江中听了一小会,就拉着贝可,从警戒线下钻进去,女人住三楼,二居室的房子,东西摆得很整齐,但看得出,在将死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擦房间也么下床了,因为整齐的家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女子躺在床上,面色发乌,穿戴却是整齐的,床上,有把剪刀,还凌乱扔着被毁坏的珠宝首饰,反射着冷冷的辉泽。 看得出来,女子是放弃了求救的,床头的电话上,灰尘少些,有几个叠在一起的手印,看得出,几次她曾试图打电话,但,都中途放下了,因为按了一下重拨,竟然是尚未拨完的残号。 这个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死神光临的女子,她戴着一顶漂亮的时装帽,摘下帽子后,头上几乎已经无有毛发,干瘪的嘴巴是因着牙齿几乎落光,而她的身份证证明她的生理年龄竟只有29岁。 一个29岁的女子,怎能显现出古稀老人的龙钟之态? 在她的抽屉里,有一张她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的照片,没有任何的文字。 从室内的装扎扎断定,该女子不是死于他杀亦不是死于自杀,只是,导致她死亡的原因是有些蹊跷的。身份证显示,她叫唐小糖。 回局后,江中调出了唐小糖的户籍档案,她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据福利院的阿姨说,唐小糖曾来看过她们,看上去过得很好,好象和一个有钱的已婚男人同居,正做着安闲的少奶奶生活。 说白了,是二奶。 过着悠闲二奶生涯的唐小糖,究竟是怎样落到现在的地步?随着调查的深入,与她同居的有钱男人张家良浮出水面。 第十一章 致命的高贵 高贵,不过摆给人看的姿态而已,谁有知道,那些卑微的妥协背后,咬住了多少颗冰冷而尖锐的牙?假如,你不幸被这些牙所伤,你便明了,有些仇恨可以化妆成宽容、天真……它们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匍匐逼近…… 1。无言的人来人往 接电话的张家良听到唐小糖的名字,有点闷然,有些不情愿地说:“是的,我认识她,可,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江中知道,有过婚外情的男人,一旦回归家庭之后,大多不愿在人前被提及曾经第三者的名字,多少有些尴尬和落寞的感慨吧。 “唐小糖死了。”江中不动声色说。 “哦……怎么会?是不是自杀?”张家良的声音里,明显地有了些藏不住的悲凉,以及不能相信的惑然。 “自然死亡,但,我们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想请你配合一下调查。” 张家良来局里时,唐小糖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深度汞中毒。 张家良捏着报告书,看了半天,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然后,将脸埋在双手里,嗓子里滚过一声压抑而愤怒的低嚎:“我怎么那么天真呢,是我的天真害了她。” 江中知道,张家良的内心波澜起伏,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上,抽完这支烟,张家良已经平静了很多,抬头,对江中说:“你给我家打个电话吧,说唐小糖死了,我作为嫌疑犯被拘捕了。” “现在我们还没有确定您为嫌疑犯。” “你打吧,我什么都不想说,或许,这个电话会让你看到唐小糖死亡的真相。” 江中点了点头,想必,一个答案已经清晰地明了在张家良心里,只是,他不想说,或是不忍说出。 电话是张太太接的,听江中说完,她只说了一声哦,就收了线,平静而阴冷的声音。 大约两个小时后,张太太像一阵清幽的风,掠过了张家良身边,坐下,她不看任何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只说了一句话,就起身,回家去了。 整个过程中,张家良仰着脸坐在椅子上,夫妻间恍如陌路。 第二天早晨,来局里的,不是张太太,而是她的女儿,张秋盈。 张秋盈说:“我妈妈去世了……” 2。没落的情事 张秋盈很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的母亲,自小受在上海十里洋场长大的母亲的熏陶,惯长的举止言行里,多少有写没落繁华的贵气,语言柔软,眉眼轻飞,延续到现在,多少就有些不合时宜的造作感,母亲最喜欢挂在嘴角的一句话是:我妈妈那时候…… 很惹人不待见的一句话,只是,别人偷偷做笑的样子,张秋盈的母亲看不在眼里,她习惯了目不斜视,从不交头接耳,据说,这样才是名门大家闺秀的举止典范。 母亲对张秋盈的要求是极严格的,张秋盈曾闹着要出国留学,自然,是自费的,白白绝食了几天,流了N多眼泪,母亲还是不许,出国留学的心,就渐渐灰死了,不再有奢侈念头,其实,母亲也顶可怜的,尽管她一贯保持了优雅的形象,可张秋盈的父亲并不领情,甚至,每月回来送生活费都不肯亲自回来看一眼,他嫌张秋盈母亲身上有股僵硬而矫情的尸气,一见了她,他就觉得喘不过气,他的夜晚,不是在酒桌上周旋就是和那个叫唐小糖的女子打情骂俏,唐小糖和母亲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可以让父亲兽一样大口呼吸,她的柔软以及妩媚,宛如刚刚出师上道的青衣小女,周身上下泛滥着妖媚的妖气,唐小糖是父亲的二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没必要隐瞒,父亲曾多次振振有词地解释他与唐小糖的相好,并不是纯粹的贪婪女色,他辛苦创建的偌大家产,总不能没个传人吧?由此,可知张秋盈在父亲眼里的位置,不过是终将嫁如别家的外姓人而已。母亲恨透了唐小糖,却觉得在众人面前计较反而辱没了自己的高贵,索性,连这个名字都不去提,即使,偶然间有人不小心说起了,她就微笑着看着人家,一直微笑得让人心里渐渐生了无数细细的毛毛,尔后识趣地闭上嘴去。 “想当年如不是家庭出身有问题,我怎会嫁他这个在车间里流着大汗的臭工人……”母亲这样说时,齿间似乎冷风飕飕,可是,张秋盈知道,父亲与母亲的社会地位,现已是今非昔比,全然颠倒了,现如今,母亲不过是一下岗在家,仰着父亲鼻息吃饭的赋闲中年妇人,造作的高贵是是她唯一的骄傲,父亲的药业公司已是如日中天,终于可以翻身将着踏在自己脖子上说三道四的女人,像当年他回家来抖尘土一样把她从高高的位置上抖落在尘埃不屑一顾。 其实,张秋盈知道,要个儿子不过是父亲的借口,与父亲在一起厮混了五年的唐小糖腰身依旧婀娜,没有半点即将为张先生造个儿子出来的迹象,父亲对她却是宠爱如常。 偶尔的,张秋盈背了母亲去找唐小糖玩,望着她婉转流波的双眸,心下暗暗感叹,母亲必然是输了的,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去贪恋呢? 何况受了母亲半辈子欺压终于尝到了尤物是何等美妙的父亲。 张秋盈很喜欢唐小糖的,在张秋盈面前,她从不避讳喜欢和她父亲在一起是因为他能满足自己的生活愿望,她时常把钻石珠宝一件件戴上,做个华美的转身,对张秋盈笑着说:“曾经有男人说爱我爱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了,我要他的命做甚,还不如要点珠宝快乐自己呢,爱是无形不可捉的,珠宝我可以触摸到,小时候我很有理想,可是,那些理想没给我吃顿象样的饭没给我一件漂亮衣服,所以在理想和珠宝两者之间,我宁肯要珠宝,兑现及时呢。” 张秋盈偷偷去找唐小糖的事,母亲多少知道一些,她气愤,但总不能把张秋盈拴在家里,毕竟大活人么,每每知道张秋盈去了一次,她便几日里,不与她将话,晚上,自己在冷被凉裘里偷偷落泪,张秋盈曾出去做过几份工,承受压力倒还没什么,可母亲认为,堂堂张大小姐,在写字楼里看人脸色行事,有些辱没自尊的,就那点钱,还不如家里付保姆和物业费的呢,再三撺掇之下,张秋盈辞了几份工,干脆就呆在家里吃闲饭了,就如母亲所说:“他能白养一个妖精,难道就养不起自己的女儿么?” 不出门时,张秋盈就腻在家里看言情小说,时常看得自己眼泪汪汪,不知那个驾了靓车来娶走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呢?昔日同学个个奔波在生存的路上,生龙活虎地让她羡慕。 母亲周末会参加教会的活动,她时常很安详地一坐半天,张秋盈知道,那不是安详,母亲是在发呆的,她一定不知向上帝祈祷了多少次,不要让唐小糖着妖精怀孕,父亲有的是钱,样三五个婚外生子不成问题,张秋盈曾提醒过母亲,若是实在不能忍受了,可以起诉父亲重婚罪。 母亲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他再混也是你父亲,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张秋盈就吐了吐舌头,乖乖溜远,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倒不是看在昔日夫妻或是有了女儿的情分上母亲不肯起诉父亲,而是,起诉曾经被自己看低的丈夫遗弃,这是一件多么丢面子的事情呀。唐小糖到底还是怀孕了。 她抓着张秋盈的手,摸摸还是纤细的腰说:“有什么感觉?” 张秋盈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要给你爸爸生个儿子了。” 张秋盈愣愣地看着她,心里响过一真轰轰的声音,她忽然地,心就乱了,不知是该为母亲悲还是为父亲高兴。 回家路上,很失神。进门后,母亲看着她有些显得惨白的脸,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懒洋洋地看了母亲一眼,说:“没,唐小糖要生孩子了。” 母亲说哦,是么……母女两个,站在客厅里,很久没坐,保姆小声说了几次开饭了。 饭都凉透了,没人动筷子,张秋盈有点后悔这样快地告诉了母亲,整晚都捏着一把汗,担心母亲想不开,原先,母亲不与唐小糖计较,其一觉得孤儿出身的唐小糖卑贱可憎,更有种感觉不过是丈夫的一场风花雪月,临老,终还是会回来的,毕竟唐小糖会在不饶人的岁月里老去,毕竟自己这边还有女儿亲情这跟线,没有了青春美貌的唐小糖还有什么可与自己争? 可现在,不同了,唐小糖居然要生孩子了。 次日,张秋盈以为会看到母亲一张很是憔悴的脸以及哭红的眼睛。 令她意外的是,母亲精神焕发,一大清早就指挥着保姆收拾楼上那间朝阳的卧室,见张秋盈下来,只扫了一眼,说:“早饭在锅里,自己吃吧。” 张秋盈吃地满腹狐疑,看着母亲紧抿的嘴巴,又不好去问什么。 3。妥协母亲做出了一个令张秋盈瞠目结舌的举动,一向自恃高贵的母亲,竟然亲自去拜访了唐小糖,而且态度温婉,言语恳切地请唐小糖搬到家里住。 唐小糖具体会有什么反应,张秋盈没有看到,只是,那天晚上,父亲破天荒地回了家,脸上带着少见的慈祥,话很多,早晨,他伸着懒腰从母亲的卧室里出来,摸摸正在看书的张秋盈的头发说:“好好听你妈的话。” 唐小糖是大约一周后搬进来的,带着她的珠宝还有几口箱子,晚饭后,母亲会陪着她去海边散步,对周遭投来的种种揣测以及怜悯目光若熟视无睹,径自挽着唐小糖的胳膊,宛然一母同胞的姐妹。 逢着家里来客人,她会亲热地拉着唐小糖的手介绍道:“我娘家的妹妹。” 客人大抵都知是怎么回事,都佯做不知地应着说些客气话,张秋盈看得出,唐小糖先前眼里对母亲的森森戒备,在母亲温言和语中渐渐松懈掉了,看母亲时,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歉疚,到底,每个人都是有良心的,妖精亦不例外。 张秋盈在夜里,为母亲偷偷流了几次泪,或许,母亲从唐小糖日益变大的肚子上看到了自己的末路,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的清高,向这个即将篡了她太太之位的女子示好,让她手下留情,不要将自己逐出门去,她曾是个多么刚强誓死也不肯向人低头的顽固女子呀…… 一妻一妾的和睦相处,在当今实在是件难得的事,父亲美孜孜的,日日早归,享受着家里三个女人给予的温暖。 张秋盈曾听唐小糖对父亲说:“小时候,我想有个家,想得连看见街上被父母呵责的孩子都羡慕,原先听你说的,我满讨厌她的,现在一接触,觉得她也是很善良的,也很可怜,女人都不容易呢。” 父亲叹了口气:“她不过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一份不肯领情的样子。 4。松懈 母亲时常在言语中流露出对唐小糖的感激,感谢她将为父亲生一个秉承家业的儿子,张秋盈每每听到这里,就觉得恶心,觉得母亲是生错了时代,若退回一百年,她一定可以做个在祠堂里捻着佛珠的被众人称道的豁达太太,可在今天,母亲的行径让张秋盈忽然地为为自己的未来悲凉起来了,青春有得几日好?那些在潋滟青春里尚可骄傲一把的清高,在人到中年,在经济不能独自,在丈夫的倦怠之下,自尊将会被怎样地蹂躏呢。 冷而细的汗水,纷纷从心底里钻出来,第二天一早,张秋盈就去了人才交流会。 母亲的现在,就是她的未来,在唐小糖面前,母亲的高贵是多么的虚脱哦,在餐桌上看到收起了所有的放纵而低眉顺眼的唐小糖,莫名地,就厌恶起来,想起母亲曾说过数遍的话:一身贱骨头! 母亲对身后的人言纷纷一直指指戳戳不予理会,每日黄昏,依旧挽着唐小糖去海边散步,日子稍稍一久,那些嘲讽便化做了对母亲无奈妥协的悲悯和垂怜,倒是那些看到唐小糖身上的目光,渐如利刃般地寒了起来,尽管她的肚子日益大起来,却不曾有人因这个而来得半点同情,有几次,不要脸,天生贱相之类的菲薄,被晚风携进了唐小糖的耳朵,唐小糖先是愣了一下,被母亲捉在眼里,她腾地转了身,目光凛凛地盯了说刻薄闲话的人,一直一直地把人家逼得气息奄奄下去才肯罢休。 唐小糖从感知母亲的豁达不易上升到了感激,张秋盈下班回来,时常看着她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唐小糖的一半屁股总是悬在沙发外的。 那么大的沙发。 张秋盈心里暗笑着,想,母亲终于在气焰上打败了唐小糖,大约,要唐小糖搬进家来住,照顾她怀孕不过是个借口,而母亲要的,就是这种局面,无论怎样,在这个家里,心下不能塌实的客人身份,终将是你唯一的位置。 张秋盈暗自感叹母亲不动声色的手腕。 5。靓汤无敌 自从唐小糖搬进家来,母亲热衷于煲汤,每天早晨晚上,亲自下厨,将一碗汤煲得色香俱全,起初,父亲看着汤碗说:“这汤的味道倒是满诱人的。”说毕,看也不看唐小糖,端起来,就往自己嘴边送,母亲宽宏地笑着说:“你若喜欢喝,我日后多烧几碗就是了。” 其实,鬼都明白,那时,父亲不甚放心母亲,大约是担心她在汤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害唐小糖或是唐小糖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他便以身试之。 母亲平静地看着他喝完汤,埋头去吃饭,心是冷的,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窟,只是汤还是照旧,还是每早一碗,不肯多做,父亲喝了几日,终于肯放心地把汤碗转到了唐小糖手里。 唐小糖的肚子已经微微见凸了,妊娠反应慢慢平缓了,她身子笨拙了,牙齿居然也有了些松动,早晨她会看着缠在梳子上的他、脱发发愣,母亲见了,就笑嘻嘻说:“怕是个儿子吧,老人说怀儿子时,儿子骨头壮,吸妈妈的精血狠一些。” 唐小糖就有点忐忑的羞涩,见母亲与唐小糖相处甚好,父亲的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偶尔,张秋盈经过母亲的卧室时,曾听父亲感叹说:“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就当我们花钱雇人为我们生个儿子。”母亲轻笑一下,声音温婉。 怀孕不仅躺唐小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连思维反应也有些迟钝了,偶尔自己出去散步,竟能忘了回家的路,甚至走错了门,有一次,敲开了隔壁的门,对面的女主人,隔着门,冷冷地看着她,齿间冷冷地挤出一句话:“隔壁一个男人还不够你消受啊。”啪地关上了门。 母亲听见动静,开门,把满脸是泪的唐小糖拉回家,晚上,父亲的脸很黑,气咻咻地看着表情木讷的唐小糖说:“以后,没事就在家呆着,别出去现眼了。”或许他想到了自己与唐小糖的相识,本来,她是去另一家公司找人的,结果,却敲错了门,才有了这段桃色纠葛。 呆在家里的唐小糖愈发呆滞,张秋盈偶尔会听母亲说:“可怜见的,在家不出门把她给憋坏了。” 说真的,父亲也不是太敢让唐小糖出门去,社区委员会已经来家几次了,旁敲侧击唐小糖是什么人,未婚还是已婚,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什么的。 怀孕让那个眼波流转的唐小糖不见了,她眼神呆滞,时常像木头一样腻在电视机前,好象活着的意义就是生下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吃饭睡觉,父亲的眼里,渐生倦意,甚至她主动来和父亲说话时,父亲的眼里,都有了嫌弃,好象这个女人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他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事实应该亦是如此吧,偶尔的,张秋盈会这样想父亲与唐小糖之间的关系。 6。那些寒光闪烁的金属液体 唐小糖顺利地生了一个胖胖的儿子,张秋盈冷眼看着兴奋得难以自抑的父亲,心下冷得像砣冰,母亲在厨房烧汤时,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当母亲习惯性地去拿那个小瓶子时,她低声道:“还有那个必要么?” 瓶子就坠了地,那些晶莹的液体,像小珠子一样满地滚啊滚啊,多像那些储存在母亲心中的屈辱的泪,终于,可以一泻在地。 张秋盈用抹布把地揩净了,然后,将碎玻璃拢起来,塞进垃圾袋,款款地下楼,丢进垃圾箱。 回来时,看见母亲拎着保温桶下楼,张秋盈看着她,叫了声妈妈,扶着栏杆,慢慢弯下腰,慢慢蹲在楼梯上,嘤嘤地哭了,眼泪顺着指缝钻出来:“妈妈,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母女二人,在楼梯上相互对望着,拥抱着彼此的肩,哭了。 如张秋盈所料,父亲的兴奋,只维持了三天而已,唐小糖生下的儿子,被鉴定为先天性弱智。 拿着医生递来的诊断书,父亲哭得老泪纵横,唐小糖看着捶打着胸口大喊着报应啊报应啊的父亲,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像一个做错事不知该怎样补救的孩子。 只有母亲,一声不响地抱着孩子,眼里,时笑时冷。 张秋盈没去过医院,一次都无,出院的唐小糖没有被接回家,父亲在城市边上为她买了一套房子,据说,唐小糖曾摘下其中一套钥匙给父亲,父亲没接。 唐小糖已今非昔比了,烟波浩淼的眼眸已木讷成了死羊眼,有些浮肿的脸颊上各卧着一片褐色苔藓样的色斑,她走路的样子像又笨又重的母鸡,那个意气风发的妖精唐小糖消失了。 母亲待唐小糖的儿子极好,如同己出,张秋盈知道,那份好,不过是一份赎罪,原本,这个孩子应有另一种人生,她偶尔去逗他,他会看着她呵呵傻笑,总在这时,张秋盈就悄悄起身,泪跌一心。 父亲为母亲对这个傻儿子的一片痴爱所动,他很少晚归了,大约,终是明了,只有这个婉约着不肯放贵气的苍老女子,才是他终生的依靠,那个唐小糖,不过是一场荒唐梦中的主角。 张秋盈知他去看过一次唐小糖,那次去,已与感情于纠缠无关,因为,父亲是主动要带带她一起去的,那时,她已经被父亲拉进公司,熟悉业务,那些把家业传给儿子的宏伟目标,随着儿子的到来,已在他心里轰然倒塌。 唐小糖好象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眼波已失去了昔日风采,父亲站在门口时,她有些哀伤地看着这个迅速苍老下去的男人,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进来坐吧。” 父亲犹疑着摇了摇头,张秋盈心想,假如,唐小糖还是昔日的样子,一切又会如何呢?男人,说到家,不过是眼球动物,若没了责任做羁绊,哪个女子不是被辜负的命。 父亲离去时,唐小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好好待我的孩子……” 父亲顿了一下,潸然而去。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去看唐小糖,已不在妩媚的唐小糖终是用潦倒的外貌,掐灭了父亲对她最后的一丝幻想。 7。我的手洗净了么? 唐小糖死亡的消息传来时,母亲愣了一会,默默地起了身,去卫生间洗手,她在不停地洗手,洗完之后,对着阳光问保姆:“你看我洗干净了没有?” 然后,又兀自笑着说:“我什么也没做,干净得很呢。”像在茫茫原野上徘徊一样走来走去,路过唐小糖儿子的婴儿车时,她踢了它一脚,咬牙顿齿道:“小杂种!”她径直做在梳妆台前,细细地化了妆,套上了最心爱的旗袍,拦了辆车,去了刑警队,路过父亲的身边时,她表情冷漠,随身携裹而起的微风里,有股淡淡的香,阴冷地直逼心底。 母亲在局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不回答任何问话,亦不肯说话,只是,从包里掏出香烟,点上了,袅袅地抽,当时,整个预审室的人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抽烟能抽得如此高贵而典雅。 午夜时分,母亲摁灭了香烟,说:“我回家想些事,明天再告诉你们。” 可,母亲没有了明天。 她步行回家的路上,一辆斜刺里冲来的货车拦截了她的生命,在货车巨大的惯性冲击下,她的身体,轻盈地飞起来,像雨后的蜻蜓,起起落落几次之后,躺在了路基上,嘴角有一丝鲜血缓慢地渗出来。肇事货车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就飞也似地逃进了夜色。 那时,母亲并没有死,她受了严重的内伤,本来,她可以挣扎一阵的,她却没,而是,爬到一棵树下,艰难地依着树坐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以及拽了一下飞起来的旗袍下摆。 8。最后的高贵 张秋盈说:“这就是我的母亲,即使死,也要死相高贵,就是她追求了一辈子却不能遂愿的高贵,夺了她的命,所有人都认为人老色衰又要仰仗父亲吃饭的母亲最终向父亲以及唐小糖妥协了,示弱了,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的,因为我看到了她在给唐小糖的汤里,放进了水银,那东西在人体内积累多了,是会重金属中毒的,会麻痹和杀死人的脑细胞,当然唐小糖腹内的儿子同样不能逃脱变成白痴的命运,我的母亲,她想为我保住一份财产为自己保住一份她所看重的尊严。”江中问:“你应该知道这是犯罪,你为什么保持了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开始,我是有点喜欢唐小糖,可,当她怀了孩子,当她竟真的能住进我的家,我就开始恨她,瞧不起她,因为她卑贱,没没有道德感,是她让我们母女这些年受尽了冷落与讥笑,不过我没想到唐小糖会死。” 案子就这样结了,涉案人先后离去,贝可不无忧伤地说:“其实,这是一场四个人的战争,战争的将领都输掉了了生命,硝烟散尽,只留下了一个悲凉的结局——那个终生只知道笑而不识人间苦欢的孩子。” 从那以后,张秋盈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到处都是败落痕迹的家,很久之后,她曾给贝可打过一个电话,她在街上看到了她的父亲,他牵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雪一样刺眼,他停下来看她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个慈父的微笑,可她,却看不下去,捂着脸哒哒地跑远了。 张秋盈说:“我真羡慕那个孩子,如果没有智商就可以得到疼爱,我宁愿生下来就如他那样,现在,我心态平静了,在离家而无人关问的日子里,我忽然懂了,唐小糖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公寓不住,卑微着自尊搬进了我们的家,因为家,是她一直缺失的东西,她是多么地渴望一种来自家庭的温暖,在爱情面前,所有的高贵矜持,不过是种摆给人看的姿态,每个爱上了的女子,都有一颗在爱情面前卑下的心。” 9。咨询电话 起风了,街边的落叶在晚风里,簌簌地响着,宛如低语的人声,在窃窃地道着些不肯轻易与人知的秘密,贝可把阳台上的大波斯菊端进来,一股幽幽的苦香,在空气中微微弥漫,每天被心理患者用阴郁的故事积压着,心情多少有些灰仆仆的难受,懒懒到看着电话显示灯一闪一闪地亮,就是不爱去接,有时,心生些慵懒的倦怠感觉很美好,懂得享受这种慵懒应是种不错的人生境界。 所以,任凭电话响得不屈不挠,贝可只是看着它发傻,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直到江中打了手机,和她讲话时,听到座机响得没完没了,就笑她:“又想偷懒?不接咨询电话,快去接吧,把一颗痛苦的心动黑暗的沼泽中拯救出来。” 贝可嘴里应和,跳起来,一扔阳台上的懒散,接起电话,精练而温和地说:“你好?我是心理医生贝可。” 一个婴细的声音,似乎有些微怯:“我叫小苊,我遇到了一件困惑的事,你相信一个人的灵魂会与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互换么?” 贝可竟一时答不出话,她接触了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心理案例,但从未听说过灵魂互换这般怪诞的事,遂问:“是两个人同时互换了灵魂?” “不是的,两个人一同出了车祸,其中一个去世了,被抢救回来的那个,竟称自己就是死去的那个,他的言行举止,以及所有的记忆,都像透了死去的那个人,可,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那天这个叫小苊的女子,大多时候是在嘤嘤低泣,死去的男子是她的先生,而声称换了她先生魂的男子,是她先生的弟弟,他执着地认为自己就是哥哥,搞得小苊无所适从了,她询问了很多心理医生,却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贝可第一次被咨询电话问得不知所以然,只好说:“你先生的弟弟是不是因为车祸遭受了重创,精神受到重创,而因为哥哥死了,他还活着,他心下愧疚,恨不能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哥哥,在这种状态下,人是容易接受潜意识里的心理暗示的,我分析,应该是过分浓郁的心理暗示,导致了他认为自己就是哥哥的……” 贝可握电话的掌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为自己没底气的心理分析。 小苊无语得呆了一会,说:“我有个请求,若你哪天空闲,而他在家,可以不可以请你以朋友的身份来我家一下,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他能做回他自己,而不是用自己身体装着哥哥的灵魂。” “恩,好的,你也可以带他到我的心理诊所来的,我随时都在。” 小苊低叹了一下:“还是你来吧,最好不要暴露你的心理医生身份,因为看过了太多心理医生,看得他都心生排斥了。”说毕,小苊留了家庭地址:“等我给你打电话,请你就直接过来好吗?” 贝可应了,做为心理医生,她很少主动到患者家里出诊的,毕竟单身一女子,毕竟心理患者多少都有些心理暗疾,单独出诊,多少有些危险性。 因着小苊柔弱的声音,以及对她所说的换魂的好奇,她还是应了,夜里,说给江中听,江中微微担心道:“去她家出诊前,电话告诉我一下。” 很长一段日子了,小苊没来电话,好象曾经的咨询,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说过之后就随风飘散了。 秋天的周末,贝可逛街时,看着街边的路牌,心中隐约觉得有件什么事,似乎与这条路有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就问江中:“我最近对你提过这条路吗?” 江中想了一会,摇头:“好象没有,是不是你的患者有住在这一地段的?” 贝可恍然大悟,小苊曾给她留过地址,因为她讲述的奇特心理案例,所以,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比较深,便对江中说了小苊的事,江中瞪着大大的眼睛:“怎像无中生有的香港电影?” “我也不信,可这事发生了,我们一起上去看看怎样?就说路过,我对她的案例好奇,别暴露身份。”贝可怂恿道,她确实也是好奇,想知道这么久没消息的小苊,究竟有没有破解这个从未听人言过的心理难题。 更想知道,是不是真如自己所分析,这一切是不是如自己所分析的那样:不过是精神受了创伤之后的心理暗示。 恰好,刑警的职业习惯亦是不肯放过任何任何有点疑窦的蛛丝马迹,两人不谋而合地拉着手寻过去,楼梯很美,每层楼的楼梯口都摆着生机昂然的鲜花。 按门铃后,贝可和江中在站在一壁相视而笑,很快,门腾地就开了,一个年少葱茏的男子,当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是贝可与江中时,眼眸中的希冀,像倒下的积木,稀哩哗啦地倾泻而下:“你们?” “我是小苊的朋友,可以进来吗?” 男子犹疑了一下,闪身,避开,贝可和江中进去,客厅洁净得有些寂寞了,冷清着似是无人居住般的,贝可猜想,有可能他就是小苊在电话里提到的与哥哥换魂的男子,他细长的眼睛里汪着能把人淹死的忧郁。“小苊在家么?”贝可问。 正在倒茶的男子,听到这句话,后背微微地抖了一下:“小苊……” 贝可接过茶杯时,看到了迷离在男子眼里的晶莹,宛如被踏碎的冰,贝可看了江中一眼,没言语,在想知道某个答案时,不退则守的沉默,往往更能让人敞开心扉,追问,反而容易使人滋生戒备掩上了心扉,护住内心的那片隐秘。 一杯茶,在男子的掌心里转来转去,袅袅的热气消匿下来,他才猛地抬头:“小苊走了,她不会回来了,我以前没见过你们的……” 贝可望着他,暖暖笑了一下,从他的语气里知他内心矛盾与忐忑纠结,若是自己撒谎,反而会招惹起他的抵触心理,不如实话实说:“对不起,我本不想瞒你的,小苊曾给我打过电话,说过你的事,我想你应该是……她说过你比较抵触心理医生的,所以,请原谅,今天我只是路过,顺便上来拜访一下小苊。” “是的,我就是安嘉冬,其实,我不是抵触心理医生,因为我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说着,安嘉冬的手插进了郁郁葱葱的黑发里,喃喃自语般地说:“若不是我,哥哥一定还好好地活着……我恨不能将自己杀死,我恨不能死掉的那个是我。”…… 客厅里静得可听见针落地毯的声音,安嘉冬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就知道所谓换魂是怎么回事了。” 第十二章 换魂 小苊不会回来了,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局,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够勇敢面对过去的人,如果是,就不会相互试探着走到最后又开始分离。 1。幸福丝帕 近在咫尺的她,是我爱的女人,我的衣服,有芬芳的清香,是她洗的,饭菜香气迷人,是她烧的,我们生活在同一所房子里,却不能爱。 她是我的嫂子,哥哥的妻子——小苊。 白天,我和哥哥在工作间为各色各样的客户做平面设计,每当中午临近,我的手,茫然地按在鼠标上,耳朵冲着电梯的方向,一直一直到有鞋跟敲打着大理石走廊的清脆声,咯哒咯哒……由远而近。 我的表情,看上去无动于衷,心却已开始了喧嚣的沸腾。 门响了,我第一个站起来,叫她小苊姐姐,她和哥哥结婚前,我叫她姐姐,一直延续到现在,在别人看来,我是习惯难改,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想欢快地喊她小苊小苊…… 哥哥拖着电脑椅,无声无息地从电脑边滑过来,他们的眼神彼此碰撞,像穿梭在初春午后的阳光。 小苊总是吃很少一点东西,然后仰着脸,看我和哥哥吃,娴静的表情静水样荡漾在白皙的脸上。 饭后,小苊煮的老巴布生咖啡飘着浓郁的香。 哥哥总喜欢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拉着羞涩的她,钻进旁边的小休息室。 然后,小休息室对着工作间的百叶窗缓缓合拢,像极了一些幸福在秘密地向我关闭。 电脑屏幕保护程序已经启动,反复回旋的画面,像我的心,周旋不停,或者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看烟蒂燃到指间,任凭它灼伤了手指,一种尖锐的疼蔓延进心里。 所以,很多时候,我宁肯躺在沙发上休息,也不进小休息室,偶尔,哥哥不在,我溜进去,里面的气息,一下子,就让心碎了。床头的小抽屉中有没来得及清洗的真丝手帕,上面有凌乱而清晰的桃红色唇印,为了不让幸福的声音传出来,哥哥让小苊咬着真丝手帕。 2。罪恶的耳朵 在别人眼里,我是少言寡语的内向男子,其实,我是害怕的,一开口就会泄露了所有的秘密。 最近,晚饭桌上,哥哥总是说:“安嘉冬,你该恋爱了。” 我继续吃饭,哥哥就爽朗地笑:“都大男人了,还害羞呢。”转过去对小苊说:“小苊,有合适的女孩子帮弟弟留意着点。” 小苊笑:“这还用你提醒么?” 夜晚,我躺在床上,门开着若有若无的缝隙,宁静的夜里,他们的声音轻飘飘拥挤进来。 敏锐的听觉让我憎恨,隔着阔大的客厅和他们紧闭的卧室门,我能听见哥哥叫她苊宝贝以及像两只轻巧的猫在玩一些亲昵的游戏。 我竖着敏锐的耳朵,手指狠狠地扣进身上的皮肉里。 3。去往快乐的路上 每年一度的甲A赛事,只要是本市主场,哥哥场场不漏,他是球迷。 哥哥说看足球在绿茵场上驰骋,人跟着场上的气氛变得热情而开朗,所以,哥哥去看球时,一定要拽上我。 每当周末赛事开始,哥哥关闭电脑,用巨大的摩托车驮着我,沿着东海路风驰电掣奔向颐中体育场,我们戴着巨大而严密的头盔,风乎乎响着,把哥哥的话吹过来,我逐渐发现,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逆向风扔向了后方,哥哥听不见。 于是我试探性地喃喃说:“哥哥,我可不可以爱小苊?” 摩托平稳而飞速地滑行,哥哥听不见。当隐秘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释放心灵的轻松感哗然涌来。 于是,我低声重复:“哥哥我可不可以爱小苊?可不可以爱……” 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被秘密憋疯的人,在人烟罕至的森林里挖一个深深的洞口,他对着永远不会有回应的洞口倾倒着秘密…… 在乎乎掠过的风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让我快乐,根本没有觉察都摩托车减速,后来,我看见哥哥缓慢地转回头,望着我快乐张合的嘴巴,隔着头盔玻璃的眼神,布满痛楚的疑惑。 喃喃地,我叫了哥哥,垂下头,接下来会怎样?不能想了也想不出。 几乎在瞬间,砰的一声巨响,我飞起来,还有哥哥,高高地飞在空中,他张着迷茫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飞翔的方向。 哥哥像抛物线,坠落在庞大的集装箱车轮上,那声搀杂着忏悔和绝望的哥哥没有喊出来,我轻飘飘落在了路基一侧,烟尘一样的往事,飞一样远去着,模糊成黑暗。 4。你是我的苊宝贝 啜泣声,在淡淡的来苏水味道里飘,嘤嘤细细,是小苊。 最后的一声巨响,还在耳边隐约,关于后来是怎样?身体寒冷着颤抖一下,我怕极了知道。 听见护士惊喜的声音:“这个的病人好象恢复意识了。” 医生过来,我不愿睁眼,却控制不住眼球的转动,医生动了动我的眼睛,叮嘱护士仔细观察。 后来,一只冰凉的手合在我手上,散发着幽香,是小苊的,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安嘉冬,帮我把你哥哥带回来,求你了,把你哥哥也带回来。” 哥哥是受到了迎面的撞击,比我严重得多。 眼泪不停的,顺着眼角滑下来。 小苊用冰凉的手给我擦泪,不停地擦。 连着几天,不停地流泪洗不掉我内心的忏悔。 医生诧异于我有意识而不能清醒,几天来,通过医生和小苊的交谈,我隐约知道,哥哥的大脑受到重创,即使复原也只能是植物人。 小苊的嗓子,已经嘶哑着说不出话。 我宁愿变成植物人的是自己,事实却是身不由己,我没命地想,想找一个最好的方式,收拢小苊正四处碎裂的心。 我在心里轻生说:“哥哥,原谅我。”然后艰难地睁开眼睛,缓缓移动视线,看见脆弱的小苊,相临的病床上,哥哥的身上插满透明的管子。 我看着小苊,努力笑了一下:“苊宝贝。” 小苊看着我,张着苍白的唇:“你叫我什么?”我努力伸手:“苊宝贝,这是怎么了?” 5。我已不是我 我清醒后的怪异举止,让所有的医生瞠目结舌,我一再坚持:“我叫安嘉夏,安嘉冬是我弟弟。” 一直到康复出院,心理医生彻底放弃了对我的引导治疗,尽管灵魂互换这样荒诞的事,只发生在美国电影和港台影视剧里,面对现实中的我,所有的医生都表示无能为力。 小苊恍惚在我和哥哥之间,因为爱,她即怀疑又不能否定。 一个月后,我出院回家,哥哥始终宁静,为了不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我们只能把他留在医院里,我和小苊都不愿放弃最后的一丝希冀。 回家时,小苊站在客厅里,默默地看着我,她想知道,我将会开哪一间卧室的门。 除了心轻轻闪烁一下,我从容地进了她和哥哥的卧室,像哥哥一样,我把自己摔在床上,张开双臂说:“苊宝贝。”她迟迟疑疑地过来,慢慢地靠近我,我一把拽过来,裹在怀里。 眼泪湿了相互的衣服。 这样的缠绵,持续不久,小苊挣脱出来,低声说:“对不起,今天晚上,你去原来的卧室睡好么?”“可这就是我的卧室啊。” 小苊定定地看着我,猛然拉起我,站在镜子前:“你是安嘉冬。”又指着墙上的婚纱照:“那才是安嘉夏。”“小苊,我是安嘉夏。” “对不起,即使这是真的,我不能一下子接受一个陌生的身体,即使里面装着安嘉夏的灵魂。” 我说:“好吧。”即使小苊不介意,即使我再喜欢她,我也不可能碰她的身体,那会太亵渎她和哥哥的爱情。 我拉开衣橱:“我可以拿一件睡衣吗?”我拿出睡衣去自己的卧室,小苊远远跟在后面,我把尴尬藏在心里,换睡衣,解开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从脑袋套进去,哥哥是这样换睡衣的,小苊总是笑他懒,只开上面的两粒扣子,我听见过。 小苊苍白着脸,看我,绵软的眼神,像要穿透我的身体。 6。泪水不能洗掉的愧疚 我开始工作,车祸我们负全部责任,躺在医院的哥哥,需要巨额的医疗费,对于我,小苊是复杂的,始终怀着质疑和戒备,大多时间,她守在哥哥身边,我知道,除了期望奇迹出现,她还想要一个只有哥哥能够给的答案。下班后,我去医院接她,每次,她眼里都是恋恋的绵延不绝,尽管我的举止完全是哥哥的翻版,依旧不能去掉小苊眼里的疑惑。 一次, 我去医院,小苊不在,我细细地端详哥哥,愧疚像纠缠的刀子,在身体里扎来扎去,眼泪滴在他手上,我说:“哥哥,原谅我……” 在模糊的视线里,哥哥的安详如旧。我说:“虽然喜欢小苊,但,我没想过伤害你们……”两颗巨大的泪珠,从哥哥的眼角,滚滚而下。 片刻之间,我的心,就僵持了。 我冲出去找医生,只要哥哥恢复,我愿意回到那个内向的自己,可以任凭所有的人责骂我无耻。 医生全面检查了哥哥的身体,答案和最初的诊断一样,稀哩哗啦泻落了我和小苊满眼的希冀。 7。尖锐的疼 我总是趁小苊不在时跑到医院跟哥哥聊天,聊一些曾经令我们感动的往事,讲我和小苊怎样相安无事,哪怕他能够流一滴眼泪也好,至少,让我看见他还活着的痕迹。 令我激动的场面,没有再发生。 那年冬末,哥哥像一架疲惫的机器,停止了被动的新陈代谢。 我和小苊为在墓碑上刻上安嘉夏还是安嘉冬争吵不休,我坚持刻上安嘉冬是因为宁愿死掉的那个是我而不是哥哥,他还有多么美好的生活要继续下去。 小苊没有拗过我,在刻着安嘉冬名字的墓碑前,小苊第一次扑进我怀里,哭泣着,手指陷进我的胳膊里,是尖锐的疼,我们拥抱在郁郁葱葱的陵园里,用痛疼的方式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8。细节 和从前一样,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睡前给彼此一个拥抱,渐渐适应对方的呼吸,然后回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隔着阔大的客厅说话,言语间偶尔蹦出安嘉冬的名字,在于我,竟然逐渐感觉这个荒诞的游戏像是真的,安嘉冬这个名字,正从我的生活中剥离,从小苊越来越温软的语气,我知道,她正渐次坠入我导演的荒诞里。 为了不让小苊离开,我只能继续表演,虽然心很酸,我爱她,她爱的却是装在我身体里的哥哥。 中午,小苊穿街过巷来工作间送饭,不同的是,变成了一只便当,她依旧吃很少一点,然后仰头,看我,看着看着眼神就恍惚了。 一次, 吃完饭,小苊煮了一壶咖啡,托着杯子,微微下含的脸上浮着羞涩。 情不自禁地,我说:“苊宝贝。” 托着咖啡,腾出一只手拉着她,关门,旋上百叶窗,我拉开抽屉,拿出一条真丝手帕:嘘——!她张开红唇叼住手帕,泪流满面。 只一个稔熟的流程,小苊坚信了我就是哥哥,而不是安嘉冬。 我不能看优美的小苊,重复在心里的祈祷,她看不见。 小苊一直在流眼泪,我惶惑她瘦弱的小小身体究竟能有多少眼泪可以流。 她蜷缩在我怀里,我不知该说什么,隐隐的感觉,一些话一旦说出来,秘密就藏不住了。 小苊眯着眼看我,伸开光洁的胳膊,我心底闪过的一丝疑惑,没逃过她眼睛的捕捉:“你最喜欢一件一件地给我套衣服的。” 我捏着一件件轻薄的衣服,内心苍白,哥哥会先给她穿哪件?我不知道。 我细致地给小苊套衣服,她的眼睛始终在别处。 她给了我一个吻,离开,没再说话。 9。无法坚持 晚上,我回家,从我卧室的门缝泄露出一丝光线。 推开门,小苊正握着鼠标,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我和小苊的婚纱照片,是两年前,我用电脑合成技术做的。我说:“……小苊……” 小苊回头笑:“你看,是不是安嘉冬偷偷喜欢过我?这个电脑文件的合成日期是出事前。”我喃喃着,疲惫的感觉突兀地袭来。 小苊在等我的答案,我不知道她要听的,究竟是我坦诚自己就是安嘉冬呢?还是坚持我就是安嘉夏? 漫长的沉闷,没有声息,那个隐藏了很久的自己,正一点点地浮上来,我缓缓说:“是的,很久以前,我偷偷喜欢你,到现在,也只能以别人的名义爱你。” 小苊没再说什么,她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劈劈啪啪响得寂寥…… 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捉住她的手。 冰凉的手指,像坚韧的游丝,缓慢而决绝地抽…… 我不知道这场爱情应不应该开始,不知道该怎样挽留。 我只能眼看着她,拎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离开。 许多天后,我重新打开电脑,看小苊敲给我的话:“中午,套衣服的细节就告诉我答案了,无论怎样亲近的人,你都不可能把他模仿彻底……如果我能够接受……一年后,我回来找你。” 10。没有结局 “我知道,小苊不会回来了,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局,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够勇敢面对过去的人,如果是,就不会相互试探着走到最后又开始分离。”安嘉冬说。“我曾经很天真地认为,这一辈子我可以为爱放弃做回安嘉冬,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小苊不需要我的身体里装着哥哥。” 告别安嘉冬前,他说这辈子他不能宽恕自己,如果,不是他喜欢小苊,如果不是他得意忘形地说了那句话,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对温爱似碧的男女。 回家路上,江中说:“其实,安嘉冬因爱而做的一切,都算得上过失杀人了。” 贝可恼怒地瞥了他一眼:“我发现一旦有事发生,你马上就会和犯罪联系起来,他已经够痛苦了,不是所有的逍遥法外都是幸福,我认为他倒宁愿被捉进去,关上几年,来救赎内心的罪恶感。” 江中只贝可是感性女子,而自己职业性的一语,戳中了她心中正为小苊和安嘉冬隐隐做疼的惋惜,一路上施尽手段讨好,贝可冰着一张脸不肯给他捂热,江中知道贝可的秉性,索性不再言语,等她脾气消了,不需哄,自己就会把前怨陈帐忘个干净,喜笑颜开地找他来说话。 第二天中午,电话响,贝可看了一下显示的号码,知是江中,他总是这样,每每两人别扭了,他会在上班时间没事找事地打回电话,随便扯上两句,就算是合好了。 贝可咬着唇,兀自低笑了两声,故意挨到他快恼了时,才一把抓起电话,用睡眼惺忪的声音说:“干嘛呀?” “今天,你若是不接电话才叫折本呢,有个男人来局里投案,他一定一口咬住自己谋杀了妻子,而我们对他无法量刑,但,我觉得对你的心理专栏,可能有些用处,是个不错的心理案例,不想来看看?”江中用极尽诱惑的语态说。 贝可边应着好啊,边扔了电话往江中那里奔,一周三期的心理专栏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所有的门诊心理个案都往媒体上搬的,最近,手头素材缺着呢。 贝可便见着了高寒,一位看上很是儒雅的中年男子,他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并未抽,在指间捻来捻去的,已是面目狰狞,碎碎的烟屑,扑簌簌地落在大红色的木地板上,极像深秋里的碎叶,纷纷扰扰地落满了脚下。 贝可抿了一口水:“我是心理医生,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是否可以听一听你的故事,或许,这会让你心中轻松一些。”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贝可:“确实,是我杀了她。” 贝可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表示自己期待听他说下去。 “是的,我杀了她,用眼神,杀死了她。” 第十三章 一念之间 有时,杀死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武器,一念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置人于死地,而在一念之外,他是个法律意义上的好人。 1。倦怠 高寒知道,对于尹兰萍,自己已不止是不爱,甚至是厌倦彻底,这桩维系了七年的婚姻,连鸡肋都不是了,而是了一块揪在他心上的赘病。 下班后,高寒慢慢摇晃在街上,偶尔会想一下从前的尹兰萍,健康开朗,高寒最爱看她笑着的样子,明媚灿烂,整个世界都生动起来,那时的高寒以为,这样一个女孩子,让他找不出不爱的道理,有快乐做伴的爱情,谁不喜欢呢? 等高寒明白这只是个幼稚的错觉时,儿子已在呀呀学语了,生活的模式已牢固如出炉瓷器,试图改变的唯一出路,便是打碎。 高寒有些不忍,毕竟曾经美好过的,只是,这恼人的生活,一点点抹掉了尹兰萍明媚的笑容,她越来越爱絮叨,嗜好抱怨生活中的一切,按说,三十左右岁是女子的第二春,她却邋遢到像极了生活窘迫的中年女人,以及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种种不顾忌仪态举止,招惹来一片片诧异目光,像横扫的利剑,让高寒恨不能,找个缝隙钻进去。 一度,高寒以为是育儿的艰辛消磨掉了尹兰萍的美好,捱到儿子两岁时,狠狠心,送到奶奶家,试图把尹兰萍从烦琐中解放,找回从前的轻松快乐,却是枉然。 也曾小心翼翼地企图改变尹兰萍,而她,每次在高寒话语未及落地时,腾地瞪大了眼睛:“我人老珠黄了,你看着不顺眼了?是不是,当年……” 然后,便是整整一夜,甚至更长一段时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经历过这般几次前车之鉴后,高寒的心,从失望演变到渐如死灰。 再后来,高寒试探说:“尹兰萍,我们分开吧。”提出离婚和外遇并无关系,那时,他和静懿尚且隐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不曾相遇,只是一想到还有漫长的日子,要在这种感觉里熬下去便感觉绝望,明知说出来的后果会是电闪雷鸣,沉吟良久高寒还是说了出来。 果然是的,尹兰萍愤怒,追问高寒为什么,自然,尹兰萍不相信高寒的解释,生活本来就是柴米油盐的琐琐碎碎,怎能说厌了就放弃呢? 任凭高寒全身上下都是嘴巴,却辩不过尹兰萍铁定地认为,只所以要分开,是因为高寒厌了旧爱另寻新欢了。高寒知道,一个臆想的艳遇故事,正顽固地盘踞在尹兰萍心里,即使自己辩解得唇齿憔悴,亦是扭转不掉尹兰萍的思维,索性沉默下去。 尹兰萍却把高寒的沉默当做了做贼心虚的理亏,或者默认。先是吵,然后痛哭,涕泪交加,高寒起身,到书房打开电脑,对着屏幕发傻,想自己也曾经是个见不得女人眼泪的男子,现在,却是怎的了?不仅对尹兰萍的泪无动于衷,反而徒增厌恶?其实,在话一出口之际,高寒的心还是忐忑着的,如果尹兰萍的反应不是如此激烈,而是默默流眼泪,或许,他会内疚着请她原谅的,毕竟,尹兰萍只是越来越远地偏离了他想要的生活,并无他错。 几分钟后,电脑屏幕上遮过一片影子,高寒顿了一下,移动鼠标,然后,一声巨响,电脑屏幕碎成一片凌乱的电子元件。高寒回头,尹兰萍的脸,因愤怒而狰狞,高寒的心叹息了一声,如果注定自己必须在这桩婚姻里窒息,他宁肯,这一榔头不是砸在电脑而是砸在自己脑袋上。 漠然地,高寒看了尹兰萍片刻,转身出门,连吵的欲望都没了,吵是还在试图改变,不吵了是连最后一丝希冀改变的欲望都扔掉了。 身后,尹兰萍声嘶力竭甩出一句话:“高寒,想离婚,除非我死。” 哭声号啕,高寒感觉,自己失败极了,惭愧极了。 2。窒息的静谧 深夜回来时,家里静得极不正常,像潜伏着静谧的杀机,这绝不是尹兰萍的秉性。 一丝阴霾刷拉冲进高寒心里,飞快地开了灯,尹兰萍已经昏睡在床上,地板上,零星落着几片安定药片。尹兰萍出院时,看着高寒满脸的诚惶诚恐,一脸得逞的笑。 回家后的第一夜,尹兰萍竟没事人一样纠缠进他怀里:你不忍心让我死吧?你看,你还是爱我的。 挽救生命和爱与不爱,是没有关系,他要的是离开尹兰萍,而不是背负着一条生命的自由,离开大学后不再读书的尹兰萍,竟然幼稚到了如此,高寒苦笑一下。 尹兰萍捅捅他:“认输了吧?” “我认输。”说完这句话,高寒心里涌上一阵悲凉,他真的输了,理想输给了生活。 3。一个人的旋转舞台 尹兰萍固执地以为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钓走了高寒的心,闲来没事,便翻出青春年少时的照片,一一地翻给高寒看,高寒当然懂得这个暗示,那就是,尹兰萍我也曾经年轻漂亮过。 高寒看得心不在焉。 尹兰萍不会懂得,一些美好一旦成为过去式,不看不比会更好,越比越看越是能够看见落差所在。 高寒能看出来,尹兰萍试图拯救及及可危的婚姻,却不得要领,她开始热衷于勇敢尝试各种各样新面市的美容用品,一张微胖的脸被富含激素的化妆品折腾得白而嫩,象生生剥掉了一层皮,看上去令人恐怖,略显臃肿的身材被生硬地塞进小尺码的果色衣服,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自我感觉良好,事实却是像极了小丑在作态拿势。 望着她手忙脚乱,高寒真的想告诉她,其实自己不在乎她变老,只要她的安详宁静,让他感觉到生活的从容。因为知道说出来之后的场面,这些话,高寒终还是憋了回去。 家,像极了一个舞台,尹兰萍是唯一的演员,且演技差到令人窒息,高寒不愿回了,面对尹兰萍期待赞美的目光,他藏不掉眼神里的漠然甚至是厌恶,然后,尹兰萍开始声泪沮下地控诉,仿佛他就是了世界那个最混的男人,非但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残酷地扼杀别人的幸福。 尽管尹兰萍对高寒的晚归不动声色,高寒还是从别人隐约或是明晰的询问里,知道了尹兰萍,为挖掘出钩走高寒心的狐狸精,她旁敲侧击地侦察遍了每一个与高寒相熟悉的人。 面对别人叵测或是同情的目光,高寒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遇到静懿时,从萌生好感演绎到身体纠葛,高寒并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想过后来,只是想,反正已是如此,不如成全了尹兰萍的猜测,倒也不枉担了登徒浪子的罪名。 静懿是那种懂事的女孩子,善解人意到令人怜惜,不问他的婚姻,也不问未来,最多,有些伤感时,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发呆,等高寒掰过她消瘦的身子,便看见明晃晃的泪水盈在眼眸里。 高寒只能轻轻揽着她,无声无息地和她一起发呆,渐渐的,高寒有些恍惚,在其他男人看来轻松快乐的艳遇,并不适合他这种时刻把责任背负在身上的男子。 4。不是成心恶毒 高寒曾小心翼翼地问尹兰萍:“我究竟好在哪里?让你不舍得离开?” 尹兰萍顶着涂满矿物泥的脸,乜斜一眼:“你没哪里好,我只是感觉这辈子就应该和你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和别人在一起会比跟我在一起要快乐一些?说出这句话时,高寒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是你感觉跟别人在一起要比跟我在一起快乐吧?”尹兰萍站起来,进卫生间,隔着门,甩出一句话:“只要我活着,你休想跟别人在一起,不过你放心,就是熬,我也要活到那个狐狸精的脸上长满褶子。” 高寒的心里飞过嗖嗖的冷风,然后冷笑:“你要跟踪我,过马路时要小心,不是所有的司机都反应灵敏的,当心他们一时麻痹大意成全了我和那个狐狸精!” 没等话音落地,高寒被自己的恶毒吓了一跳。 尹兰萍冲出卫生间,黑糊糊的矿物泥还没冲洗干净,湿漉漉的毛巾飞到了高寒脸上:“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高寒任凭湿漉漉的毛巾遮在脸上,刹那间,感觉生活灰暗透了绝望透了,恨不能刚才一语成咒。 尹兰萍扯掉毛巾时,顺便在高寒脸上挖出了一道口子,高寒没有反抗,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5。当两个人的爱变成战争 对于静懿,高寒已很是愧疚,更知道被尹兰萍打探出来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每次约会他都安排得百慎百密。 也算是百密一疏吧,一年多,静懿始终是尹兰萍的漏网之鱼。 高寒也能看出来,尹兰萍宁死都不肯离婚,和爱情已没关系,而是一种赌气或者战争,像猫和老鼠,躲在婚姻这条巷道里,相互仇恨撕杀,如其说尹兰萍在乎这桩婚姻还不如说她更在乎自己在这场战斗中的胜利。 若说高寒对尹兰萍还残存着些许情义,已被这场战争抹杀殆尽,甚至转换成了愤恨,甚至,有时,齿间会流窜着寒冷,想象一下,尹兰萍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高寒的眼里,会掠过片刻的仓皇,他下意识地攥住自己的双手,仿佛真的,它们会情不自禁做出些不能饶恕的罪恶。 6。当期望的意外终于到来 像往常一样,周末,尹兰萍把儿子从奶奶家接回来,五岁的儿子已经能够感觉出家里的硝烟气息,连玩都是怯怯的,每每看着儿子这样,高寒的心便酸得不成样子,唯一能做的,是拼命对儿子好。尹兰萍在一侧冷眼旁观,仿佛一眼洞穿高寒的虚伪。 看到儿子玩出一身汗,尹兰萍起身打开窗子,风夹杂着灰尘乎乎地扑进来,尹兰萍看了一会,拿过抹布,开始擦玻璃上的灰尘,积攒了一个冬天,玻璃外的天空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 窗子的上方够不到,她踌躇了一下,趴上去,跨在窗台上,高寒看见了,心揪了一下,七楼的窗子离地面十几米,于是低声说:“小心点。” 尹兰萍冷笑:“是求之不得吧?” 高寒不想吓着儿子,便合上嘴巴,继续跟儿子玩车模比赛。 听见尹兰萍的呼救时,高寒抬头,窗子空空荡荡,跨在上面的尹兰萍,已经不见了。 高寒扔了车模,一个箭步冲到窗子前,尹兰萍正死死把住空调室外机上,整个身子危险地悬在七楼墙外,双眼焦灼而恐怖地盯着高寒,充满对生的欲望。 在伸出手去的刹那,高寒恍惚了,曾经设想过的一幕,缓缓挤上来,这样的意外,他曾盼望过。 在与尹兰萍双目对望的片刻,手,缓缓地迟疑了一下。 尹兰萍望着他,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在高寒的手到达之际,细细的风吹过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来自尹兰萍,高寒听到了,然后,看见她的眼神,绝望荡涤了生的欲望。 她松开了手,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在高寒以及邻居的视线里,缓缓飘荡,坠落,烈烈的红色,在地上慢慢爬行。 高寒的表情以及手,呆滞在空气中。整个世界,静谧无音。 7。心死 所有人看来,这只是一场意外事故。 很久很久了,高寒第一次读懂了尹兰萍的眼神,在瞬息之间,她选择了彻底放弃。 高寒去找了静懿,迎着她有些期许的目光,缓缓说:“静懿,离开吧,我不能给你快乐。” “为什么?” 静懿你信不信,有时,杀死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武器,一念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置人于死地,而这一念,恰好在法律的之外。 静懿仰起头,湛蓝的高天,白云飘荡,像极了心,冷冷地寒着,飞呀飞的,找不到方向。“我伸出手去的刹那,尹兰萍看见了我的迟疑,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我对她的厌倦,到达了何种程度,所以,她宁愿放我一条生路,选择了死。” 眼前空无一人了,横着一桩死亡阴霾的爱情,没有人要,包括他的,静懿。 高寒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这一生我都将被良心追逐,无处可逃,快乐都将被良心囚禁了,尽管我并没有动手杀人,却抹不掉自己便是凶手的嫌疑。” 贝可听到江中嘴里发出了浅浅的唏嘘,是的,有多少颗心,都在一念之间去错了方向,又有多少颗心,走在错了方向的路上哭泣,却找不到回首的路。 江中拍了拍他的肩:“对你的要求,我们无能为里,虽然所有人都恐惧进监狱,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 高寒背影萧瑟地离去了,她的背影是那样的潦倒,宛如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伤败之兵。 贝可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对他来说,真实的监狱远要比终生接受道德良知的考问更轻松。” 江中用力捏着她的手指:“回家吧,这样让人心灰的婚姻故事,我们尽量少沾染,听多了,就开始怀疑爱情的真实与永恒性了。” 贝可苦笑一下:“你我的职业,逃不掉整天与这些晦涩的故事打交道,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免俗。” 没人说得清爱有几多真假,是年的冬夜,江中去年就接手的一件棘手案子终于有了新的转机,先是本市一位私营公司经理被蹊跷地杀死在情人的公寓,当案件日见露出了端倪时,嫌疑犯却畏罪自杀在了浴缸里,案挨看似是结了,当大家正要松口气时,却接到了私营公司经理太太麦嘉的电话,畏罪自杀的并不是真正的罪犯…… 因为,真正的罪犯,正在她的床上…… 第十四章 连环套 欲望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潜藏在身体最深的角落,一刻也不曾停止过生长…… 它就像雨后的荒草,悄然蔓延,当它的枝叶越过了理智,便拉开了一个人生悲剧的序幕…… 1。他们 事发地点,江中调查案子过程中去过多次,熟门熟路,当他按门铃时还有点担心,罪犯会不会拿女主人麦嘉做人质,按门铃时手下急促,就差下脚踹门了。 门内很快响起的脚步声驳倒了他的揣测,麦嘉一声不响地打开门,转身,所有的房间都大大地开着灯,麦嘉默默地推开卧室的门,自己却苍茫凄然地站在一壁。 卧室的大床上躺着的人,让江中大大地出乎意料,竟是与他曾有多次谋面交道的私家侦探童汉宵!他手脚被牢牢捆在身后,全无往日的洒脱倜傥,惟有眼里,闪着寒冷而绝望的杀气,却也徒劳无益而已。 原本,江中就有些烦他,好多原本简单的案子,一经他手,便立马复杂化起来,倒不是他故意使绊子,而是为了事主面前显示他的睿智以及才华吧。 江中给他松了绳子:“童先生,希望这次你不会解释成是和我们开玩笑的。” “这一次,不是和你们开玩笑,而是我在和她开玩笑呢。”童汉宵笑着说。 江中还没回应,麦嘉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进来:“我希望这是玩笑,如果这玩笑能让庄家强和麦南活回来,我愿意你说的都是玩笑,可,他们都死了。” 带回局里,尽管童汉宵一再否认,在麦嘉的录音前终还是低垂下了聪明而骄傲的头颅。 2。传闻 尽管麦嘉是个不甚于传闻的女子,庄家强的眼神,却将掩藏在依然温情背后的真实,一点点出卖掉了,传闻一步步逼近了,惟剩哗啦撕掉面纱。 庄家强,这个让她对外界心若止水的男子,甚是懂得麦嘉这样的女子,面上柔弱,懂得隐忍,一些类似于失败的伤害,轻易不肯摆到面上,对爱情的纯净,严格到了苛刻,要么全部、要么丁点皆无,一直,他自以为若鱼在水的周旋,沉在静静的湖泊底部,有一些涟漪,麦嘉是不曾觉察的。而女人,天性的,是一种直觉敏锐的小小动物,细微的一个眼神,一些故事就已明了在心,却不去问。听风是雨般的患得患失的疑问,得到的回答,定然是敷衍了,麦嘉不愿在这样的敷衍里伤掉自尊。 3。惹祸上身 麦南对童汉宵说:“我姐姐,麦嘉。”然后,对麦嘉:“姐姐,你要找的私家侦探,童汉宵先生。” 麦嘉的笑,缓缓散开,若秋风微掠湖面:“你只准确地告诉我,他跟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地点,名字,其他就不必了。”正是早晨,阳光恬淡地穿过了木格子窗户,缭绕在温润的空气中,三个人的茶楼,寂寥得有一些暖意。麦嘉突兀地说:“张先生,怎么会想到做这个行业呢?” 童汉宵笑:“我喜欢探索以及冒险。”然后掏出一纸合约,请麦嘉签字,麦嘉看了看条款,推回去:“算了吧,婚姻不也是一纸合约么,该背弃的还是要背弃,我先付定金。” 把信封拍在桌上后,麦嘉笑笑,起身告辞:我只是想一次性知道真实的答案,而不是听他的一次次敷衍。 麦嘉缓缓消失在薄雾弥漫的街心,童汉宵冷丁说:“这样的女子,竟也有男人肯去背弃。” 麦南拍拍他的肩:“金钱能充分放大男人的魅力,这样的男人,总有女人趋之若骛,有几个男人经得住诱惑?” 两个男人,便有了看故事般的困惑。 4。她的样子 麦嘉一片水波宁静的等,意想中的结局,千回百转里,已是明了,所谓的证实,只因她是个不肯轻易让心死掉的女子,那么多那么好的青春,都挂在那个叫庄家强的男人身上,丢弃,不是件容易的事。 先是知道了,那是个春光潋滟的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若在任何场所收合自如的花朵,是男人天性喜欢的贴身名片,刷拉一下亮出来,以及收回,决然没有尴尬的女子。 与麦嘉不同的女子,麦嘉这样站在镜子前时,已是泪水潸然。 麦嘉想看看,庄家强和这样一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缝隙皆无的珠联璧合。所以对童汉宵说了:“下次,他们约会时,你告诉我。” 有一些带着好奇的隐痛,一旦开始,便止不住想探个深浅的心思,宛如深夜里听鬼故事的孩子。 5。空室 风光旖旎却是人烟稀漠的市郊,庄家强买了一栋房子,一栋栋的独立着,邻里之间,相逢不相识,如不刻意,庄家强的背弃,这一生,麦嘉都不可能知道。 刚看完焦点访谈,童汉宵的电话就来了:“他们晚饭后去了郊区的房子。” 月朗星稀的夜,麦嘉听见心跳的声音,一路仆仆跳跃,在爱情面前,原是谁都不能免俗,自己曾最看不上眼的捉奸,这个晚上,居然也要痛挫自尊地去做,20分钟的路途,本可快些到的,路上却叮咛出租司机:“你慢一些吧。忽然地害怕,那样的场景到来之后,自己该怎样说第一句话,只有三个人的残破结局,谁去用什么样的方式收拾?” 还是到了,果然,楼外有庄家强的车,朗朗的月空下,有一点点的寒光,闪得麦嘉的眼睛疼啊疼的。 按门铃,居然没人应,也罢,给里面的人,一些从容的时间。漫长漫长的寂静。 麦嘉感觉虚弱得站不住了,轻轻扶了一下门,说:“庄家强,我知道你在。” 门就开了,屋内,寂静到寂寥,无声无息。 卧室的床上,还凌乱着一片温柔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女人的东西,半管没用完的口红,发饰,扔落在地的资生堂化妆品,以及地上有一个精致的小框子里,麦嘉捡起来看,是摔碎了的水晶框子,里面有庄家强拥一女子在怀,微微笑着,只是碎落的裂痕,像刀子切碎了两张脸上的安闲。满屋的凌乱,像刚刚吵完架负气出走丢下的痕迹。 麦嘉笑了笑,眼泪刷拉就落了下来。 等过片刻之后,房子里幽暗温润的空气,让麦嘉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终于知道了结局,不过如此,对于最终的放弃,它实在没任何意义。 麦嘉下楼,前尘后世都抛弃干净了般的轻松,轻轻飘着飞散的疼。 庄家强的车子还在的,麦嘉站了片刻,进去,开车。就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庄家强自己来过吧。 车子缓缓开到路上,到处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庄家强的,从此后不再属于自己。泪雨滂沱里,车子就飞样疯狂地奔跑在路上。 6。致命的丝巾 被交警拦住车子时,麦嘉脸上的泪痕未曾干。没有驾照没有行车证的麦嘉,被带走。因为车子的后备箱里,躺着庄家强业已干冷的身体,一根飘渺的丝巾,致命地,缠绕在颈,他张着惊恐的眼睛,若腾然间不明白世界忽然是了这个样子。因为,她最最具有杀人动机。她泪流满面开车疾驰,被警察解释为杀人后的惊恐,以及急于藏匿尸体。房子里的一切痕迹,太像一个女人因嫉而疯狂打砸过的样子,而且只有麦嘉一个人的指纹。这不是麦嘉想要的,只是,任凭她千解万辩都已无力。 据庄家强的情人说,在房子里,庄家强接了一个电话后便张皇着让她走了,连为什么也没说,只是推着她快走。庄家强死于情人走后的半个小时内,是夜9点左右。 7。空寂 接受盘查时,麦嘉只重复一句话:“我只想跟他离婚,但我不想让他死。” 麦嘉一直流泪,庄家强的情伤,在明了之刻,尽管已如寒冰利刃穿心而过,她并不想让庄家强死,最多放弃而已。 现场仅有的指纹以及愤恨庄家强的背弃不足以证明麦嘉谋杀成立,24小时后,麦嘉走出警察局,晨曦下的麦南,张开双臂拥抱了她,麦嘉哭泣:“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不想让他死。” 麦南拍了拍她的背,麦嘉说:“麦南,你带我回家。” 麦南笑了笑:“你先自己回,我要去警察局接受调查。” 麦嘉看他慢慢走进公安局,进门时,回头招手,笑着的样子,是这个早晨给麦嘉的第一缕阳光,暖暖的。 麦嘉回家,电话几乎要响破,全是公司来的,请示某一笔生意该怎样打理,麦嘉只说:庄家强不在了。 便把电话拨下来。庄家强真的不在了,还是原来的空间,只少了他一个,空阔寂寥得就没了边际。 8。神秘的电话 麦嘉几乎的不出门,知道自己走到哪里都有眼睛盯着,刑警队虽然没有她杀死庄家强的证据,但做为主要嫌疑人,她被监视居住。 麦南和童汉宵,被江中一次次传唤到局里,偶尔,他们会一起来麦嘉家坐,关于庄家强的死,更多的是三个人的缄默,那段日子,麦嘉恍惚而不知所措,人整个消瘦下去。 案发前,庄家强接到的电话,是从马路边的IC电话打过来的,至于是谁,是什么内容,没有人知道。 那个晚上,童汉宵跟踪庄家强,给麦嘉打完电话,便给麦南打电话,本想告诉他麦嘉去找庄家强的事,让他去看一下,谁知他就是不接电话,展转找到他家时正好遇到小区保安巡逻,因为面生还被保安质问一通,童汉宵气不过,拽着保安去麦南家对证,保安还一边上一边嘟哝麦南喝醉了还是他帮着抬上去的,麦南家的内门开着,透过防盗门上的铁艺格子,听见麦南鼾声如雷,童汉宵托着保安看了一眼,说麦南趴在地板上睡着了,童汉宵只好作罢,在保安的盯梢里离开。小区保安证实,时间大约在9点左右。 麦南确实在酒吧醉到一塌糊涂,因为是老顾客,老板让一个服务生开车送他回家,上楼还是保安帮着抬上去的。 一次次与江中的交涉中,麦嘉才知道,庄家强,这个所谓魅力四射的成功男人,因为生意竞争,居然是树敌颇多的,而他回家,从来都是从容恬淡,不露一丝痕迹给麦嘉看,而自己又何曾看透过他这些艰难的隐忍,身边有个收放自如的女子,或许是他缓解自己的唯一吧? 庄家强的案子,搁浅在岸上,公司的生意,大幅度下滑,乱成粥的模样。 麦嘉知道自己,天生不具备商人的才智,只能眼看着庄家强苦心经营的公司一天天呈现败落,一点点迅速遁匿得令人心疼。 9。求助 麦嘉对麦南说:“你打理一下庄家强的公司吧。” 麦南没余地地回绝了:“在他的案子没摆脱干系之前,我不想招惹无端的怀疑,何况我的股票最近行情不错。”麦南决绝的拒绝,麦嘉只好给专案组电话:“庄家强的公司快要垮掉了,我想请麦南帮着打理一下,你们不介意吧?”江中说:“不介意。” 麦嘉转向麦南:“就当帮我。” “那你看月财务报表。” 麦嘉想也好,其实自己看不懂,但这样做至少能帮麦南摆脱一些怀疑的干系。 麦南接管公司后,忙碌得顾不上倒腾股票,甩给麦嘉,让她全当出去散心,去盯盯股票,合适的时机就出手甩,或者进。 10。暗疾 半年时光,渐然抚慰了麦嘉心中的伤口。她依旧是那个风韵盈盈的女子,眼眸里一抹淡然的忧伤,是任谁人见了都会砰然而动的。被几个男人追逐着,麦嘉并未在意,只是略略的,对童汉宵有一些好感,每每童汉宵看着麦嘉时有了亲昵的眼神,麦南眼里的嫌恶很是明显,麦嘉隐约知道,他暗暗喜欢着童汉宵,麦南是个同性恋者,尽管他极力掩饰,麦嘉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而童汉宵是健康而阳光正常的男人。 庄家强的公司,在麦南的打理下,重新焕发生机,而庄家强的死,是依旧的悬念,于是有一些流言,是跟庄家强与麦南的死有关的,大约是先生外遇,太太合谋内弟杀夫夺财的故事,麦嘉听了只是冷笑,警察都无定论,关他什么流言飞语呢。而流言飞语中,麦南却是焦躁的,无论麦嘉怎样安慰,消不掉他脸上的焦灼。 11。不是句号 麦南终于还是死于一个深夜。公司的人找不到他,一天后,发现他静静的,泡在浴缸里,脸上有惨淡的笑容,泡得皮肤泛白。 26岁的麦南,一脸幸福地溺死在浴缸里,他是干净到有洁癖的男人,死前,把家收拾得很干净,好象自己只是去远方渡一个小假。 他是自杀的,遗书留在电脑上: 我受够了四处有眼睛盯着的生活,受够了飞言流语,受够了在梦中惊醒的夜晚,受够了我喜欢的人却忽视我,人为什么总是那么贪婪呢?我太喜欢庄家强的产业了,我知道,凭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除非他死,我太了解姐姐,笃定不是善于经营的人,连帐目都看不懂,可以接管公司的肯定是我…… 连作案的过程,他描述的那么详细,不容置疑,他太了解庄家强的约会规律了,也知道童汉宵会把这次跟踪告诉麦嘉,于是他先是装醉酒回家,故意大开着内门,在音响里放上事先放好事先录好的鼾声,让其循环放下去,然后溜出来,故意让出租车在离庄家强的房子远一些的地方下车,给庄家强打电话,告诉他:我姐姐知道了,马上就来。心虚的庄家强肯定会先把情人支走,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房子,进去假做和庄家强商量怎样应付姐姐时,趁其不备从背后勒死了他,然后扔乱了家里的东西,把尸体放进汽车后备箱,童汉宵和保安从防盗门看见的不过是他做好的假人而已。 庄家强的案子,就此画上句号,泪眼朦胧里,麦嘉隐约听江中说,其实是麦南自己多疑,他们根本就没那么大警力天天派人跟踪他。 12。寒的暖冬 庄家强和麦南,两个生前的仇敌,竟然要这样并肩依偎在青葱的山上,麦嘉想:这样也好,在另一个世界,打也好,闹也好,至少,他们不必像自己这样寂寞无助。 戚惶的寂寞里,童汉宵的电话,多半来得是时候,对面坐了,相互望望,童汉宵喜欢极了看麦嘉的手,美丽修长的指,绵绵柔情若在指上缠绕,常是小心摸一下说:“真凉。”麦嘉就笑:“你给我暖着吧。” 童汉宵开始给她暖手,热热的温情,蔓延到心底里,那日,童汉宵变戏法一样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套了戒指,然后攥住了,怕被拒绝样不肯松开。麦嘉抽出来,举在阳光下看,说:很漂亮。童汉宵就拥抱了麦嘉。这场求婚,没有誓盟,也是麦嘉喜欢的,誓盟不过一时的语言机能,什么都不能说明,她这样走过了大喜大悲的女子,对此已是淡定了。人生的路还长着,总要有个人去爱着,让自己感觉生活还暖着。 童汉宵含蓄的追逐,那样懂得收张的男人,一点点合了麦嘉的心思,婚礼只在早晚之间,暂且,两个人去了一张床上,从彼此心里取一点温度,暖着冬天。 麦嘉的日子,渐渐缓和出了颜色。 某夜,麦嘉说:“童汉宵,我真的好么?” “好,你如果没见过迷人的女人什么样子,站在镜子前看一眼就知道了。” 麦嘉笑得无声无息。 在偌大的镜子前站了,看见笑盈盈的自己,绰约的丰姿。兀自说了:“庄家强究竟怎样就倦了呢?” “有几个男人受得住诱惑?若不是麦南,他也不会倦了你。” “哦。”麦嘉回到床上。缓缓地缠绵在童汉宵怀里。 13。原来 童汉宵醒来,手腕已是冷飕飕的疼,想抽一下,睁眼,却见麦嘉握了寒光四射的匕首,跪在脸的一侧,眼里有晶晶的泪:“说吧,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 童汉宵说:“麦嘉,你怎么了?麦嘉?” 麦嘉把匕首逼在颈动脉上:“我向来相信直觉,你不觉得一句话泄露天机么?若不是麦南,庄家强怎会倦了我,这其中的机关,定然你是懂了?”尖利的刀锋,刺进童汉宵的皮肤。 童汉宵挣扎了一下,麦嘉笑:“不必了,我是用了死命的力气捆的死结,告诉我真相,我会陪你一起死。” “庄家强的情人,是个喜欢追逐成功男人的女孩,麦南假做无意中引他们认识,他太了解麦嘉对爱情的细腻敏感,这一切不过是为情杀陷阱做铺垫,用来迷惑警察而已,庄家强父母早已去世,无任何直系亲属,麦嘉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而麦嘉如果杀人罪成立,庄家强偌大的家业只有他打理。童汉宵负责帮他通报谋杀时机以及装做为麦嘉负责的样子去找他,拉保安和一起去找他,做不露破绽的伪证,得到的回报,是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分得庄家强公司三分之一的财产。” 麦嘉喃喃:“麦南,麦南……他是我的弟弟,麦南。”冷冷的风,细细的穿心而过。 “他是你的弟弟,也是一只贪婪而可怜的虫子。” “你为什么要杀麦南?” “因为我爱上了你,我们结婚,全部的财产都是我的,何苦分他一大半,他死了,正好庄家强的悬案也就结了,一举三得,最好不过的事。” 童汉宵的笑,就有了一些疯狂:“那天我告诉他,我答应他的约会,进了门我说麦南,让我给你洗澡好吗?他就进去了,我说麦南,你能在水里说我爱你吗,他埋在水里说我爱你时,我浴巾压着他的胸和胳膊,他就看着我,慢慢地笑了,慢慢地软下去,然后我替他在电脑上留遗书……” 童汉宵柔情地看着麦嘉:“我先爱上你才答应和麦南合作的,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爱到你;也是为了了无羁绊地和你爱一辈子,我杀了他,麦嘉,告诉我,以后呢……” “我宁肯你没有见过我没爱过我,以后,就是我已经报警了,而且为你录了音。” 童汉宵终于是无从抵赖,被判刑那天,穿过座无虚席的旁听者,江中看到了黑衣黑衫的麦嘉,她戴着巨大的墨镜,当听到童汉宵被判死刑时,江中看到了两行清泪,沿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晚上回家,讲给贝可听,贝可幽幽说:“或许,对童汉宵,她是也曾爱过的。” 江中不想总是让贝壳帮着分析血腥的凶杀案嫌疑犯的犯罪动机以及犯罪心理,怕影响贝可的情绪,毕竟若是单纯的做心理治疗,至少不会接触到这些绝望的事实,一切只是仰仗专业知识分析疏导而已,所以,回家后就很少提工作上的事了,不说工作上饿事,他又无多少话可说,有时,贝可会用审慎的目光看着他:“最近回家怎么哑巴一样,是不是和我说话顶没意思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想用以工作为由给你增加精神负担,我爱你。” “算了吧,你不和我说话才是增加我的精神压力呢,有什么心事尽管告诉我。” 江中沉吟了一下,想了想也是,自己整天忙得根本就没得空闲在社会上混,知道的趣闻逸事也不多,有不擅风花雪月,不说工作说什么? 就向贝可靠了靠:“我倒真遇到一件新鲜事,你记得A小姐么?” 贝可一听,简直如打了兴奋针剂般的精神抖擞:“那么红的明星,谁不知道呀,若你认识她记得帮我要她的签名。”“像A小姐这样的当红明星,人家哪会认识我这个小刑警?她前阵被人绑架过敲诈勒索,但是,我觉得这敲诈案背后有蹊跷。” “怎么说?” “因为A小姐说的绑架时间和地点前后出入很大,一个演员有可能把角色演得很好,但却演不好一个谎言,她说话时,眼神游弋不停,只有心里有见不得人秘密的人才有这样的神态。” 是夜,两人闲聊了许多关于A小姐的趣闻,也没理出头绪,倒是一周后,突然有人举报在一家医院里发现了正在逃窜的绑架嫌疑人波波…… 第十五章 对面无缘 有些缘分,注定了是上天给予的惩罚,即便爱在身边、在咫尺,却是耗尽毕生不能握在掌心里…… 有些蓄谋,可在预想里完美的天衣无缝,却总是,在开始的刹那,方向就已开始了致命的偏离…… 1。医院走廊 江中带人赶到医院时,波波正在医院走廊里和一位女孩说话,女孩满脸是泪地追问着他什么。 江中摆了一下手,带着几个刑警快速向波波扑去。 波波听到了身后响的凌乱脚步声,不顾女孩的追问,转身冲进一间病房,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越过了窗子。 女孩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追进病房,伏在而楼的阳台上,看着从花坛上挣扎着站起来的波波一瘸一拐地逃向医院大门,终被守在门口的警察按倒在地。 被戴上手铐的波波,站在阳光明媚的医院门口,他羞惭地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不待警察按自己就一头扎进警车里。 江中走到女孩身边,问:“他是你朋友?” 女孩恍如从梦中醒来一样,零丁地看着他:“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他涉嫌绑架和敲诈勒索,我们找了他很长时间了。”江中正说着,看见一位面色憔悴的男子,在不远处,用痛楚的眼神看着女孩,就及时住了嘴,低声说:“我希望你能到局里协助我们的调查取证,可以吗?” 女孩仿佛没听见般,慢慢走到男子身边,把保温桶塞到他手里:“郑南,对不起,先不要告诉妈妈,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 在路上,江中才知,女孩叫萧萧,便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波波犯罪的来龙去脉:一天天混在摄制组的波波,勾结黑社会团伙,利用绑架手段敲诈当红影视明星A小姐一百万元,在绑架过程中给A小姐拍了走光照片,在一次敲诈得手后威胁A小姐将照片散发向社会而继续敲诈,A小姐忍无可忍终于报案,案发后,波波失踪,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江中陈述案情时,萧萧的嘴巴慢慢地张大,有几次,她努力地摇头,好象要晃醒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我不相信,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不可能。” 江中温和地笑了一下:“没有人傻到愿意在自己脸上写上我是坏人啊,既然你对他很了解,难道没有见过他有段时间很有钱吗?” 萧萧忽然地就沉默了,慢慢的,有泪盈满了眼,看得出她不是个善于谎言的女子,只能是缓缓地,缄默了自己。漫长而难堪的沉默之后,萧萧问:“如果他把敲诈的钱退回来,能不能减轻他的罪行?只要能把减轻波波的罪名,那些本不属于他的钱退掉,又算得了什么?” 江中说:“如果还清所有的敲诈赃款,在量刑上,有可能从轻发落,但不可能无最释放。” 江中不想用虚妄的许诺欺骗这个看上去很是单纯的女子,他默默地看着她,无语地点了支烟,无意中看见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有枚小巧的戒指,便想起了那个在医院走廊里用痛楚眼神看着她的男子,亦想起萧萧在窗前绝望的眼神与泪,想来,她爱的,应是波波,而给她爱情的,未必是波波。 萧萧再没说话,只在一些路口时默默一指,左拐右拐地转到一栋楼房前,下车,上楼,打开一套房子的门,从角落里拖出一口箱子,打开,指着缺了几叠钞票的一角说:“我借用了五万,不过,我会很快就还上的,请相信我。”江中凝视着她:“好吧,我希望越快越好。” 萧萧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一会,按在耳上:“我在湖边房子里,协助警察调查案子,很快就回去了。” 江中把萧萧送回医院,走廊里见过的男子正在医院门口张望,见萧萧下车,飞奔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萧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萧没答,转头对江中说:“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是真的。” 2。来访 江中连夜提审了波波,波波拒绝回答所有的提问,被问急了,就用很无谓的样子看着他,重复同样一句话:“我说了,你们信么?” 整整一夜,什么都没问出来,波波已经全然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江中没辙,正要把波波交给同事回家休息,听见门外有人问:“江先生在哪里办公?” 是萧萧,江中拉开门,说:“这边呢。” 萧萧默默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指拧来拧去:“我不相信波波会犯罪。” 江中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这样的事也见过许多,身边人一旦出事,他们的亲友第一反应通常就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且,他留意到萧萧无名指裸了,一圈发白的浅浅戒痕,圈着她的指,宛如一圈泪痕。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江中不想直本主题地询问与案件有关的事,便兜了个圈子,做刑警的职业经验告诉他,故事的端倪,通常是在回忆的细节中渐露峥嵘的。 “我和他交往时间不是太长,但,我很了解他,他绝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罪犯,其实,我也一直在找他,我和郑南结婚前夕,他的母亲被查出患了白血病,治疗和骨髓移植都需要大笔的费用,郑南的公司正好有个外派岗位,比在本地,可以多拿一倍的薪水,为了母亲的治疗费,郑南决定去外地,而我为了节省开销,决定把房子与人合租,波波就是与我合租房子的人,像小说中流传的男女会发生故事一样,我们相爱了,当我决定向郑南提出分手时,波波忽然失去了消息,在他的床下,我发现了这个装满了钞票的密码箱,满箱的钞票吓坏了我,波波不过漂在北京在各个剧组跑龙套的末流演员……” 3。他的声音他的样子 半年后,郑南回来了,在郑南的央求下,萧萧搬出了湖边的出租房,住进了郑南家,只是,湖边的房子,萧萧悄悄续了房租,她总被一种预感追着,只要这房子在,波波是会回来的,不过早晚而已。 夜里,萧萧蜷缩在郑南的怀里,常常的,看着月光一点点洒在皮肤上,有些许苍白的凄清,眼泪轻轻落下,似乎在不经意间,生活怎的,就在瞬间转变了了方向?和郑南在相爱激越时,她曾是那么一相情愿地相信,郑南是她今生今世心灵亦或身体惟一的依托,短暂的一年,身体和心灵就是了相互的离经叛道,郑南又怎会知道,在他离开的一年中,那套租在湖边的房子里,一个叫做波波的男子,已把萧萧的心,无声无息地掠去了,而今,那套空荡的房子,除了波波莫名扔下的一箱钞票,扔在那里的,还有萧萧的心。 爱情真的是一种经不起等待的东西,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个瞬间,就是了人依旧,心已非。 那个夜黑风高的冬夜,连道别都没有说一声的波波,究竟揣着她的心,去了哪里? 或许因担忧母亲的病情,萧萧眼眸中的落寞,竟统统滑落在郑南的视线之外,只有在看着存折的的数字在以缓慢的速度增长时,郑南眼神,才会跳跃着生动的希冀,一个病弱的母亲,一个为母亲的病弱而焦灼的儿子,逼仄而严密地笼罩了生活,热情渐然消磨而去。心境索然时,那个眼神中跳跃着光芒的波波,像忽然闯进闷室中的一缕风,刷拉拉奔跑在萧萧的心里,划出一道道剧痛。 每当被这样的疼袭击,萧萧疯了一样地拨打波波的手机,那个温柔的声音千万遍地提醒的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一次次逼着萧萧向平和的生活节节败退。 夜阑静好,萧萧的梦里,一次次预演着波波的种种可能遭遇,都充斥着不尽相同的惊恐内容,惟有结尾千篇一律,眼看着波波向自己走来,近在咫尺之时,在她绝望的哭泣中,波波像极了一片被风携裹着的叶子,急速后退,一直一直到她抓不到看不见的浩淼远方。 一直哭泣到被郑南摇晃得梦境纷纷破碎。 郑南用暖切的眼神笼罩了她:“萧萧,做噩梦了?” 萧萧张着满眼的泪看他,浅浅的愧疚在心里浮上来,彼时,萧萧在刹那间洞悉了痛苦的另一种,如自己这般,用身体的形式演绎不曾由衷的爱情。 挂在脸上的泪光被郑南用宽大的手掌拭净,了无痕迹。 接下来的夜,就是了看不见彼此心思的寂寥对望,萧萧感觉自己不能开口,仿佛在一开口之际,那些飞奔在梦里的秘密,会在瞬间腾然倾泻而出。而除了正在逃跑的心,她找不到可以伤害郑南的理由。 疯狂在每一个夜里的秘密,像随时会张开在平和生活里的一枚炸弹,在萧萧心里充满死亡般的恐慌。 4。遁匿 波波像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一缕空气,任凭萧萧怎样的挣扎,都抓不到任何痕迹。 走在风沙飞扬的街上,一次次地,方向情不自禁地转向了临湖的房子,掏钥匙,开门,漫长漫长的过程,即使不可能,依旧希冀着在开门的瞬间,一张绽开着阳光的脸,从门内跳出来,一下子灿烂了心。 家具上蒙着灰白的的尘沙,轻走之下,细细飞扬在穿窗而过的阳光里,让泪水一次次晶莹了视线。 整个房子在她的擦拭下,像主人无曾离开过,然后,把自己扔在床上,努力地嗅嗅着正在渐渐淡去的气息…… 那只神秘的箱子,像一个缄默的咒语,萧萧有一万个理由相信波波无声无息地失踪,和它有着切割不开的关联。 她恨透了那些散发着苦涩墨香的纸张,尽管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张开对它们贪婪的欲望。 她跺它们,在房间里把它们扔得到处都是,却在离开的时候,一一收起来,码回箱子,她恨它们,因它们或许有关着波波的命运却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善待着它们。 正在把钞票一叠一叠放回箱子时,零丁响起来的手机让萧萧的心,惊悸了一下。 郑南的声音,兴奋中夹杂着忧虑:“萧萧,医生为我妈妈找到相匹配的骨髓了,不久就可以进行手术了,只是……” 萧萧看着凌乱在地上的钞票,缓缓说:“不要错过了,其余的费用我找人筹借一下。” 郑南迟疑了一下:“可以吗?” “你放心好了。” 如果对郑南的愧疚将有所弥补,或许,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5。悲情戒指 郑南连同萧萧和包在报纸里的钱一起,拥抱在怀里:“委屈你了。他懂得在这个信誉危机纵横的时代,借钱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萧萧的眼泪,落在郑南烟灰色的衬衣上,郑南仔细地询问借了谁的钱,需要什么时候还,萧萧回答得汤水不漏,回来的路上,她已是慎密地把预先设计好的谎言演绎到天衣无缝般的尽善尽美。 晚餐桌上,郑南母亲慈祥的目光看得萧萧的脸,忽忽地热起来,如同所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已被她历经沧桑的眼睛洞穿。 然后,手被她抓过去,和郑南的合在一起:“我想给你们举行完婚礼再做手术。” 萧萧看着郑南充满期许的表情,思维有片刻的苍白,这曾是她想要的结局,而阳光样的波波眩目地闪过她的生活之后,腾然间就让她的心,对即将迫近的结局充满绝望。 萧萧怔怔地看着郑南,脑袋里在没命地翻腾可以用来拒绝的借口,它们统统躲到了哪里? 指上缓缓滑过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郑南母亲褪下的戒指:“萧萧,它不值钱,但是,是一个母亲对你们的祝福,我知道委屈你了,你们就当满足一个母亲的心愿吧,哪怕为我举行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婚礼,上了手术台,我对自己的命做不了主……” 郑南的母亲说着,苍凉的泪落在萧萧指上,所有可以用来后退的借口,被纷纷堵死。 6。走过十字路口 挽着郑南的胳膊去领结婚登记证,萧萧的心,像云絮飞呀飞的,找不到可以停靠的依附,和满脸洋溢着幸福的郑南,是天堂地狱的截然。 一路上,郑南的话,像刮过耳边的风,轻轻一掠闪退而去,没有一句能够到达萧萧的心里。 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时,从面前开过的一辆出租车,刹那间驱飞了萧萧所有的茫然。 那张熟悉到致命的脸,失去了往日的灿烂,阴郁着镶嵌在出租车窗的玻璃内,一闪而过。 “波波!”萧萧喃喃了一声。 车来车往里,郑南并没听清萧萧说了什么,转过来,笑吟吟地看萧萧:“什么?” 萧萧看看他,转回去,看车往来穿梭的车流,眼泪刷拉落下来:“郑南,你快乐么?” “恩,当然。” “可是,我不快乐,真的,一点都不快乐。” 郑南诧异的疑惑:“萧萧,因为即将嫁给我而不快乐?” 绿灯亮了,拥挤在路口的人,匆匆穿过马路,惟有萧萧和郑南,两个人木讷地站在路口,像在刹那间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为什么?萧萧,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只是对未来,忽然地失去了把握,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不会坚持一辈子。” “我肯定,一定能。”郑南用决绝的口气说完这句话,趁红灯未亮,拉着萧萧穿过马路。 从婚姻登记所出来,漫天飞着黄色的叶子,疲惫的蝴蝶样缓缓地回旋在身边,突兀地,郑南抓过萧萧薄薄的肩,望着她的眼睛:“我会爱你一辈子,真的。” 萧萧笑了一下,任他牵了手,慢慢走在秋天的风里。 7。请给我一个谎言 自从看见波波镶嵌在出租车里的脸,萧萧好容易按捺进平静的心,再一次失去了从容。 虽然经济状态不允许,但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一边是母亲的病,一边要忙着准备婚礼的东西,郑南忙里忙外,根本顾不上心不在焉的萧萧。 在街上看见波波一闪而过的脸后,萧萧像疯了一样,逮着空隙就跑到临湖的房子,而房子里,是依旧的寂寥,波波并无回来过,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萧萧傻傻地盯着门,倾听着每一个响过楼梯的脚步,希冀它会在门前停下来,然后,门上响起幸福的扣击声。 手机是总在响的,是郑南,关于买一件东西的款式和色彩,一遍遍征询萧萧的意见。 每一次,回答郑南都是温柔的,只是,萧萧自己知道,温柔的背后藏匿着充满寒冷的厌弃。 婚礼以小时为计时单位逼近,快下班时,跟公司主管请过假,萧萧坐在电脑前,盯着灰白的屏幕,心越来越乱,身边的同事笑她:“萧萧,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还郁郁不乐呢?” 萧萧勉强地笑笑。 “嗨,萧萧,该不会琢磨着做逃跑新娘吧?” 萧萧的心,忽悠了一下:“瞎说什么呀。” 桌上的电话响了,同事接起来,递给萧萧:“喏,新郎找新娘子呢。” 萧萧接过电话,那端的郑南暖暖地说:“萧萧,我去接你下班吧。” 萧萧顿了一下:“不必了,我还有点事。” 郑南又说了几句,收线。 萧萧背起包,跟着下班的人流出了写字楼,踏着满街暖洋洋的夕阳,在车站的附近,萧萧忽然转了方向,穿过马路,她那么那么地,想再一次,躺在临湖的房子里,呼吸残留在床上的波波的气息。 流泪一直是这个黄昏的欲望。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静谧,萧萧呼吸着越来越稀少的波波的气息,眼泪再一次汹涌地就来了。 若有若无的,迟疑的扣门声响起来时,萧萧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跳起来的瞬间,一个念头猛然间就冲进萧萧的心里:如果是波波,自己一定一定要像朱莉亚罗伯茨一样,做逃跑的新娘。“波波!!” 萧萧边喊边开门,泪水未尽的脸上,灿若飞花。 拉开门的瞬间,飞扬的笑容来不及泻落就僵持在脸上。 居然是郑南,他满含痛苦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萧萧脸上片刻,然后,缓缓地穿过她的头顶:“波波是谁?” “郑南……” 许久,萧萧终于艰难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失落,以及无从解释的尴尬,让萧萧恨不能找个缝隙藏起自己,这千般隐藏的秘密,却终是在最后的片刻,被郑南撞在眼里。 “萧萧,这套房子对于你有特殊的意义吗?” 萧萧看着他,慢慢地流下了眼泪,双手拧在一起,十根手指拧在一起,死命地拧来拧去,找不到话,如果彼时,波波在身后,那是她后退的岸,现在,身后只有一所空荡的房子,让她的退,无处可依。 郑南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剥开她的手指:“萧萧,请你一定,要跟我,撒谎,我请你撒谎。” 面对无辜的、似是心在疼到无助的郑南,让愧疚阵阵涌来,像洪水淹没了萧萧:“对不起,郑南。” “萧萧,你没有对不起我。” 萧萧终是知道,这个郑南,宁肯要自欺欺人的谎言来安慰自己,亦不要失去相爱的女子,而这样宽泛的包容,对于拽回一颗逃跑的心,比蛮横的指责具有更大的能量,让本就愧疚的萧萧无可抗拒。 一路上,郑南攥着萧萧的手几次欲要启齿的话,都被郑南用泯灭的眼神抵挡回去,他不要听,只要萧萧跟他回去。 婚礼第二天,郑南的母亲怀着满足,住进医院,手术极其成功。 一天中午,萧萧去医院换郑南回家休息,走过急救病房时,听见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和护士吵着要求出院。 萧萧愣了一下,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头上缠着纱布和护士吵得面红耳赤的男子,正是——波波。 然后,便是医院走廊中的一幕。 8。那么冷的灰 “这是我的故事,和案情没多少关系,但,这是5万元的去向,我爱波波。”说话时,萧萧下意识地用右手攥了左手:“我和郑南说了对不起,在婚礼前一天他跟踪我到过湖边的房子,就应该知道这房子里贮存了他所不知道的故事,我想告诉他,他却不听,为什么我们总要把事情延续到把自己伤得更深时才知道这是致命的错误?我们分手了。” 江中有些伤感,说:“对不起,我们出现的不是时候,但,这也是我们的职责,请原谅。” 萧萧苦笑一下:“没什么,即使不是你们的出现揭穿了这个秘密,我和郑南分手也是早晚而已,我想见波波,可以吗?”江中带萧萧去见波波,他仰着头依在墙上,双眼微闭,仿佛不曾听见有人进来,隔着栅栏,萧萧身心俱焚地颤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动了几下,扭头转向里面,用青光光的头皮对着泪流满面的萧萧。 那么静那么冷的栅栏,那么静那么冷的灰色的墙…… 江中悄悄走开了,萧萧隔着铁栏杆,伸手抚摩波波倔强的脑袋:“波波,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没有犯罪,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沉沉的,沉沉的静默…… 波波依旧别着倔强的头,一字一顿说:“这是真的。” 萧萧声嘶力竭:“我不信,你骗我,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但,事情不像A小姐说的那样,我没有伙同黑社会绑架他,只是骗她说,在剧组时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安放了偷拍器材,拍下了一些她和别人在一起的见不得光照片,而且我知道那些照片在哪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出名,我知道她在圈中说话的分量,想让她提携我做主角,萧萧你不会知道京漂们做梦都想做主角,我没敲诈她,她拿出一百万,只要我能帮她买回那些照片,就会提携我做主角,我不要,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照片,她一定要给,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怀疑这件事就是我干的,给那箱钱是栽赃于我形成敲诈事实以显示她自身的无辜,为防万一我有照片让她出丑,她编造了被绑架后偷拍照片的谎言,而现在,我已是千口莫辩,其实倒是她雇佣了黑势力四处追击我,所以我才进了医院所以才遇上你,我不想连累你,所以没跟你联系。” 有人过来催促,已经超过了探视时间,萧萧看着波波,一字一顿:“我要还给你清白。” 走到门边,萧萧腾然转头,看见了波波已经扭转过来的那张泪水模糊的面孔,她惨然一笑:“波波,你有没有爱过我?”波波除了缄默还是缄默。 9。其人之道 在拍摄现场江中找到了A小姐,婉转地暗示,波波已经归案了,但案情与她说的有点出入,压根也没什么照片之类的东西。A小姐轻描淡写地看着他:“想必他是恐吓我,拍照时相机里根本就没胶卷的,这小毛头胆子倒不小,害我白扔了那么多钱。”然后摆出一副既然罪犯归案她已无甚话可说的样子,去拍片了。 江中皱着眉头离开了,回家恨恨与贝可说了A小姐和波波的事:“波波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根本就没有绑架一说,更不要说敲诈了,只是,在波波的住处搜出的一箱钞票,反让波波千口莫辩,如果A小姐不肯主动说出真相,在物证面前波波的未来,只有坐牢。” 贝可叵测地笑着道:“改天,你带我去找A小姐,我让她说出真相,不过,你要把我介绍为心理专家加催眠专家。” 江中大乐:“你什么时候变成吹牛专家的?” 贝可笑着去拧他。 次日,江中再一次出现在片场,向爱搭不理的A小姐介绍贝可说:“这位是我们从北京请来的催眠专家,因为您的报案与嫌疑犯的交代出入颇大,我们决定请催眠专家出面,在催眠状态下,人会下意识地讲出所有往事细节,这样有助于案情大白于天下。” A小姐惊诧地看着贝可,一丝难以觉察的惊慌失措在眼底一掠而过:“既然捉到罪犯了,案子不就结了么,你们没完没了地找我,什么意思嘛,对不起,我要上场拍片了,没时间陪你们玩什么催眠游戏。” 贝可微微一笑:“没事,您尽管放心拍片,我的催眠不需要特定的时间和场所,在您拍片休息的空档我见缝插针就是了。”“莫名其妙,你们怎么可以像对待嫌疑犯一样对待受害人!”说毕起身就走,贝可冲江中使了个眼色,两人边若既若离地跟着A小姐去片场边说:“对不起,我们的工作不仅是让案情水落石出,还需要充分的细节定案。” A小姐的脚步逐渐缓慢到了停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波波告诉我这些时,我被吓坏了,你知道,在我们演艺圈的人被多少双眼睛丁着,就是在街上吐块口香糖都会有大报小报拿着大做文章,何况波波说的那种事……” 10。只有沉默 尽管A小姐坦白了实情,但波波最终还是因涉嫌诈骗如狱半年,每月探视的日子,萧萧都会准时赶到监狱去看他,每一次,她都温柔地看着他,用心碎的温柔轻声说:“波波,我爱你。” 波波的回应,永远是无动于衷。 每一次离开的刹那,萧萧都会悲愤地追问同一句话:“波波,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我!” 而波波,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萧萧永远不会知道,在她每一次离开后,波波会对着空荡荡的长廊,用黯然的深情说:“萧萧,真的真的我很爱很爱你,可,我配不上你。” 半年后,出狱的波波不知所向。 有一些缘,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笃定所有的继续,都是错误。 11。骗局 这天早晨,有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闯进江中办公室,她气喘吁吁地说自己掉进了老公精心设计的桃色骗局,其目的是让她离婚时瓜分不到属于他财产。 她因情绪激动而说话很失逻、逻辑,前言不搭后语,江中倒了杯水递给她:“慢慢说。” 女子将杯中的水一口气喝完,递过空杯,难为情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 第二杯水她没喝,而是握在手里晃来晃去的,看得出,她的内心,非常不安,在江中的注视下,脸上的焦躁逐渐平复,目光从先前的狂热转向不知所措的怔怔,好半天没再说话。 她突然抬起头,放下杯子,望着江中酸涩地笑了一下:“算了,即使是骗局,想来,也是我咎由自取,在这场骗局里,没有谁是无辜的。” 说着,她拖起行李箱怏怏走了。 晚上,江中回家,贝可正在接电话,脸上浮着莫测的笑容,不时安慰电话另一端的人,但凡打进电话的心理患者,有一个算一个都有着狂热的倾诉欲望,是煲电话粥高手,江中耐着性子看贝可不时温言细语安慰电话那端的人。 江中做着鬼脸摸摸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已经饿得很惨了。 贝可龇牙咧嘴地坏笑,好容易才收了线,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腰身说:“今天我不烧菜了,请你出去吃,顺便给你讲个精彩的夫妻反间故事,妻子识破了丈夫设下的桃色陷阱,并巧妙地设下了一个反间计……” 第十六章 做戏 他爱的是我会用爱情带给他的财产而不是我,我爱的是他即将给我搜罗来陶家南的过错证据,我们各取所需。 1。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 即使陶家南从不说,我亦是明白,他恨我,恨到在黑暗中把我的名字甚至行径咬在齿间,因为我拥有令任何一个男子疯狂的容貌,妖娆而美丽,用含而不露的手段,诱惑他抛弃了前妻,等他发现这是自己犯下的最最低级的错误时,我已是他的豪宅女主人,喜欢在酒会以及各种高雅的休闲场所混日子,这样的地方聚集着城市新贵,我如同嗅觉灵敏的猎手,游弋在他们之间,眼波轻扬微挑,便有猎物坠网,他们年轻英俊,风流倜傥,活力迸射,是青春已逝的陶家南匮乏的东西,我是个在任何方面都要善待自己的女子。 因为陶家南年届中年,被事业夺去了大部分精力,对于我青春旺盛的身体,已是力不从心,我只能用他的钱打扮得妩媚性感,约会年轻俊朗的男子,细碎稠密的绯闻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除了莫名地暴怒,他抓不住把柄。 因为,我不仅漂亮,还是个聪明的女子,我知道陶家南的软肋生长在哪里,在商界的声名显赫,令他惜面如命,为我这个新欢而闹的抛旧爱婚变,曾一度沸沸扬扬,再闹一场婚变,不仅意味着失去一半财产,还要沦落为别人笑料中的蹩脚小丑,这等丢颜面的事,他轻易不会再做。 在商场混迹多年,有一点,他早就应该明白:有些爱情,如同商业洽谈,筹码相当,拍板成交,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我美貌,他有钱,仅此而已,再多便是奢侈。 均铭的出现,是个阴谋。我准确地感觉到了,直觉从未骗过我,陶家南要彻底放弃这桩令他颜面丢尽的婚姻,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我这种女子,只要金钱足够,用来偷得片刻欢娱即可,完全没必要娶回家去。 这场一时糊涂造就的婚姻,让陶家南滋生了深深的失败感,像经验丰富的猎人被一只小小的狐狸愚弄,而他选择的雪耻方式,就是像扔掉一块抹布样把我甩出婚姻,且我不能瓜分掉属于他的一分钱。 为他埋掉了三年大好青春却什么得不到,我不甘,所以,我要好好地,配合他的蓄谋,把戏做到精彩。 2。不是意外 那天,网球越过了两道网区,准确地在我的脚踝上砸起了一片青色,我看见了均铭线条硬朗的脸,他跑起来,如同周围的空气都在跟随着跳跃,他的样子像轻轻弹跳着的羚羊,腾然之间,闯进了我的心里。 刹那间,我有点呆滞,每每遇到喜欢的男子,我总是这样,管不住脸上的表情,内心就被出卖掉了。 他跑过来,伏下身,用抚摩了一下被砸青的地方,仰头问:“疼吗?” 我看到了一抹微蓝,在他眼眸深邃的地方:“你说呢?” 他扶着我去俱乐部医务室做处理,用新加坡产红花油给我搓脚踝,然后,我们在休闲区的阳伞下聊天,知道他是世家子弟,受命于父亲来这座城市做投资调查。 我搅了几下咖啡,歪着头看他,陶家南曾说过,这个动作让我看上去分外迷人,美丽高贵而不失惑人的顽皮。我们在彼此眼里,看见了一种熠熠的光彩,在轻轻跳动。 在阳光下,他裂着嘴巴笑,健康的牙齿像大浪淘洗过的贝壳,结实而整齐地排列在性感的唇内。 黄昏渐近,我提议去西餐厅吃饭,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在冒牌绅士泛滥成灾的年代,饭桌是检验一个人生活经历和修养的最佳地点。 我一直坚持自己的美貌是垂钓货真价实钻石级别男子的诱饵,而不是披着虚假绅士外衣浪子钩上的鱼儿。 即便是游戏,我从不违背自己制定的规则,有品位相当、棋逢对手才能找到快乐。 3。破绽 在西餐厅,均铭的破绽被我窥见了。 落座后,他微微地左顾右盼,从落在别人手上的目光,知道他在借鉴该用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他边吃东西边侃侃而谈时,我微笑着着他,讥笑含在心里。 家世良好的男子,应是场面见惯,区区西餐桌的礼仪,怎会不懂? 后来,我坐在车子里,他把电话号码塞进我手里,那脑袋探进车内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我有些厌弃,只是心里还没生出戒备,望着他笑:“你说呢?” 然后,把他合在车窗上的手拿掉:“有缘还会再见。” 车子刷拉开出去,我根本没想过以后,会与他,有任何的瓜葛,即使只有身体都不可以。 4。瓦解 陶家南没回家,他的去向只有两个,其一是去应酬了;其二是去了前妻家,据传他现在对曾经抛妻弃子的行径懊悔不止,常常深夜站在前妻门外负荆请罪。对我的质问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伤心是装出来的,因为我爱他给的生活形式而不是他这个人。 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看电视,听见门响,我闭上眼睛装睡,他上床了,依着床头坐了一会后靠过来,目光正在我脸上久久盘旋,我簌地张开眼睛,志在必得的得意以及叵测的笑挂在他嘴角,没来得及收回便被我猛然勾住了脖子,丢过去一个粲然的笑。 他顿了一下。 美貌真好,像端上盛宴的美食,男人所有的抵御,在顿然间被土崩瓦解。 5。演出开始 我开始频繁遭遇均铭,他总端着着电影中学来的英国绅士做派说:“真巧,我们又相遇了。” 我相信巧遇,但,如果巧遇过于频繁,我不能不怀疑它具有了某种阴谋的可能,因为我知道,很多阴谋都暴露在要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目标上。 我决定冒险接受均铭的靠拢,探询一下这个虚假绅士的目的。 于是,我用含情脉脉接受他霍霍放电的眼神:“我不太相信我们之前全是巧遇。” 他的两只手插进裤兜,笑容飞奔:“坦白说是的,当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子,都会制造种种巧遇的。” 我向他翘了一下左手无名指,陶家南送我戒指时,正贪恋着我的无边柔情,如花容貌,所以选了最好最昂贵的戒指送我,在午后阳光的普照下,璀璨耀眼。 每当有男人向我示好,我便会轻轻一扬,翘起它,用来表明身份以及身家雄厚,请他们明白送得起这样一枚戒指的生活,我不会轻易丢弃,也请他们不要轻易言爱,只做戏即可。 均铭笑吟吟看了片刻,一把抓过去,轻轻褪下它,它在天空划出一条优美弧线,无声无息地落进高尔夫球场的草丛。 在我的瞠目结舌里,他掏出一枚戒指,套在我指上:“比原来那枚更好,我要娶你,一定的。” 我自认为遭遇过许多风花雪月,悦人无数,但,像均铭这样霸道而直接的,是第一次遇上,让我有点慌张无措,思维出现了暂停,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许久才平静下来:“这不可能。” 就在这一刻,我对均铭产生了怀疑,他绝无可能是世家子弟,而这枚昂贵的戒指,却又绝对是出自巴黎钻饰设计名师之手,买得起这枚戒指的男子,不可能不懂西餐桌上的礼仪。 有涔涔的冷汗,顺着脊背慢慢滑下来,我把手指擎在眼前,细细端详,如果一定要给它一个来出,可能一定是唯一的:它是一枚带着阴谋的道具,而且是针对我的。 我摘下戒指,放进他掌心,向戒指坠落的方向走过去,弯着腰,细细地拨草丛,我不是不曾心动,而是,我不能为一个根本不曾了解的男子,毁掉自己辛苦抓到的生活。 我边寻找边侧脸偷偷看他,他正在打电话,有点眉飞色舞,眼神中含了莫名的志在必得,一个正遭遇了求爱失败的男子,绝对不会有的表情。背上的冷汗化做了一抹冷笑挂在了嘴角,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陶家南眼中便是含了这样的神采,审视我脸庞。 零丁地,我的心抖了一下,预见了自己的未来,正在两个男人的阴谋边缘挣扎。 我弯腰,做继续找的样子,给陶家南打手机,占线,打均铭的,占线。我合上手机,心冷冷地笑了一下,再次相信直觉。戒指安宁地卧在草丛中,捡起来套回指上,片刻又摘下,窃笑着塞进口袋,回均铭身边:“我没找到它。”我有做戏的天赋,很快让泪水蓄满眼睛。 “相信我,迟早我会让你扔掉它。”均铭试图揽过我的肩,我跳了一下,避开,恹恹问他:“为什么?” “我认为你爱的不是他,而是他给你的生活,我也能给你。” 均铭的话以及眼神,像潜伏已久的诱饵,正悄悄向我潜行,试图垂钓出那些潜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真话。我感觉得到。 我不动声色:“那是我丈夫从法国买给我的结婚信物,丢了它,我心情不好,要回家了。” 他追了几步停下,怅然若失的表情很不真实,他做戏的表情骗不了我这个戏中人。 出了高尔夫球场,我把车子停在隐秘的角落,自己却悄悄折回来,避在休闲区的拐角处张望,果然不出所料,绿茵茵的草坪一望无际,有几个人正在专注地打球,还有一个相貌落托的男子,垂头弯腰地趴在草坪上,手指急切地在草丛拨来拨去地寻觅,是均铭,他想找到被我丢失的戒指。 我兀自冷笑,贪婪是所有人最致命的弱点,因为,它让人经受不住诱惑,然后失控。 现在,我决定使用自己的做戏天分,参与陶家南为我而设计的桃色游戏,改写他想要的结局。 6。逼向桃色 陶家南不再遮掩对我的不耐,甚至有那么几次,拒绝给我的信用卡充钱,我明白,他在用这种手段,迫我快快进入均铭的桃色陷阱。 均铭越来越频繁地约我,如同真真的,对我一往情深。 我们泡吧,吃饭喝茶或是逗留在健身房,每次分手时他都恋恋地扶着车窗,温情像纯水荡漾在眼里:“姝璇,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好不好?” 我盯着他的脸笑而不语,一直盯到他的眼神开始恍惚,陶家南曾经说过,每当我这样盯住他时,他就像一条失去了思维的鱼,明明知道那是一道诱饵却还是前赴后继地张开雄性的欲望。 面对美色,男人的理智从来都是败给了欲望,他们可以管住心,却管不住身体,陶家南的婚姻就是这样败在了我的手里,同样,我不会败给流于肤浅的均铭。 我要先让他的身体开始蠢蠢欲动,然后把他的欲望牵在手里。 那天傍晚,我们从健身房出来,均铭的手再次搭在车上,我的手合上去:“我想让自己不感动,却找不到理由。” 我打来另一侧车门,看着他淡轻而妩媚地笑:“告诉我去你家的方向该怎么走。” 路上,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灼灼如焰,他真的迷上了我,不是爱,迷上某个人是欲望的动力,爱却是一辈子都在围绕着某个人心疼不已。 均铭的家坐落在天泰丽园,是这座城市新贵们的聚集地,典雅的高贵流淌在透明简约的房间里,均铭放了舒缓的音乐,我们碰了碰手里的杯子,叮然做响,是身体的欲望在明净的空气中飞翔。 浅淡的绯红在我脸上慢慢扩散,沙发上,我们坐得近在咫尺,相互对视,不经意间相互嗅着彼此的气息,他的手在沙发上慢慢爬行,一直爬到我的指上,紧紧攥了,声线温柔:“姝璇……” 顺势靠在他肩上,忽地,他的身体僵僵地挺了一下,转瞬我绵软的身体已盈满在怀。我仰着脸看他,柔情似水,缓缓地泪流满面:“均铭,我宁愿嫁给一贫如洗的男子,只要他爱我,疼我呵护我,也不愿过这种豪华而没有温度的生活。” 均铭默默地看我,抚摩我额上的卷发:“那,嫁给我吧。” 我像坠入情网的天真少女,开始数落陶家南的种种不是怎样的令我伤心到底。 他边抚摩我的脸边安慰:“有我呢……” 我婆娑着泪眼:“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这样好?” 他指天发誓,我用吻堵住了他的嘴巴…… 我不怕房间里会有悄悄安排好的拍摄器材,因为,当激情结束、当均铭听我演练了许多遍的那段话,我有百分百把握,他不仅不会把照片以及录音资料交给陶家南,还会帮我从这桩早晚都会消亡的婚姻中争得更多利益。 从那天看见他在高尔夫球场的草丛中迫切寻觅丢落的戒指时,我就已扣住了他的软肋——贪图富贵、经不住诱惑。 我凌乱地套着衣服,蜷缩在他怀里,一副完全幸福小女人的样子:“亲爱的,如果我和陶家南离婚,你知道我会分到他多少财产吗?” 他望着我。 我捏捏他的鼻子,说出的数字让他控制不住眼睛的频繁眨动,我知道,陶家南雇佣他的费用不过是这个数字中的九牛一毛,欲壑难填的人从来都不会舍多取少:“到时候,我们用这笔钱买一栋大大的房子,而你,完全可以自己做有番事业而不必依仗你父亲。” 均铭没说话,而是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偶尔,漂移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碰撞时,飞快躲开。 他的心已经动了,只是,我要落泪,以让戏看起来更逼真。 末了,均铭伸手,揩了揩我脸上的泪水:“姝璇,难道你以为我是爱上了你离婚带来的家产?” “不,就像我爱你,而不是爱你父亲会给你的家产一样。”我拽了他的手,言辞确确到情真意切。 我们直直地对视,谁都没有躲闪,他从我眼中看到了招手即来的大笔金钱,我则看到了蠢蠢欲动的贪婪,他掐灭了烟蒂,狠狠的拥抱表明,他已背叛了陶家南。 我们频繁而隐秘地约会,当我们盘腿坐在大床上策划怎样才能在离婚时瓜分掉陶家南更多财产时,满脸叵测,表情神秘而迫切,像极了两只快乐的老鼠,正在蓄谋趁猫睡觉时偷掉它的食物。 我说:“据说陶家南已经和前妻重修旧好,他算不算婚姻过错方呢?如果是,我会拥有更主动的财产分配权。” 均铭拍拍我漂亮的额头说:“宝贝,当然是,你是他现在的合法妻子,放心,我帮你找他的过错证据。” 心甘情愿落进他的桃色陷阱,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只是,我还要继续装下去:“可是,你用什么方法接近陶家南呢?” 均铭低头,慢慢说:“姝璇,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的真相,你还会不会爱我?” 我搂着他的脖子,笑做一团:“亲爱的,最好你别说自己是因为遇到心上人才化做人形的某种动物,更不要说你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贪恋着地球上的美女不肯回去。” “宝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当然是真实的人,只是我的背景,是假的。”均铭盯了我的眼睛,收声敛息。 我怔怔,然后斩钉截铁:“爱,无论什么真相,只要站在我面前的你是真的。” 一切果如我所料。陶家南雇佣他,要他拍到我们在一起的照片,要他设下一个语言陷阱要我说出我嫁给陶家南不过是一场用婚姻蓄谋他财产的阴谋,并且录音后交给他,以在离婚官司中提供给法官。而他,根本就是一庸碌城市小民而不是世家子弟,只是相貌堂堂而已。 “他要你做什么,我不在乎,只要你爱我是真的。”我远远站开,摆出一副受惊吓小兔子的模样,楚楚的软弱,令人怜惜。“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均铭揽过我,紧紧塞进怀里。 他爱的是我会用爱情带给他的财产而不是我,我爱的是他即将给我搜罗来陶家南的过错证据,我们各取所需。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柔情似水,自然是做戏,一直如此,他看不见我的心,却已被我牢牢攥在掌心。 7。天使不做爱 均铭频频找陶家南陈述工作进展,其实,这不过是从陶家南嘴巴里套出他与前妻复合状态的幌子,只是,陶家南毕竟阅人无数,场面见惯,任凭均铭的诱导话语说到怎样悲天悯人,陶家南不露丝毫口风,摆出此事与彼事无关的架势,三缄其口。均铭无计可施,拿不到陶家南是婚姻的过错方证据之前,他必须做出一副正在继续努力的样子,而我,必须不露声色。每当均铭说起自己在陶家南面前,把我描述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天使时,我便会笑翻在地:“他怎么会相信呢?天使是不做爱的。” 均铭说:“是么,是么,我怎么遇到了一个喜欢做爱的天使?” 然后,我们滚到床上,这个徒有其表的倜傥男子,以为我迷他迷到一定一定会带着偌大一笔嫁妆再度为他穿嫁衣了。 8。犹疑 我和均铭在外界,总是摆出一副他在苦苦追求,我冷冰冰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样的即定进行式是陶家南设计的,所以,他不曾有丝毫疑心,甚至,他开始怀疑那些绯闻,是不是某些人出于心态不平衡而制造的谣言,有时,他会带着浅浅的愧疚看我,常常主动打电话,晚上早早回家陪我,很久一段时间,我嗅不到前妻残留在他衣服上的气息。 那天,他说:“姝璇,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到海南渡假怎么样?” “好啊。”我没感动,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不可能因他给予了点滴温暖便把青春的欲望委屈在寂寞里,我依旧会频频做出红杏出墙的事,绯闻依旧会抵达他的耳朵,而他,依旧会咬牙切齿、使尽手段,不舍分文地把我驱逐出能够给予我豪华生活的婚姻。 9。落幕无声 在海南,我享受着陶家南给予的温存体贴,极馨香幸福而满足的小妻子,每天早晨,我被他送来的大抱鲜花淹没在床上,黄昏时,我们在夕照下牵手散步,如果,生活可以这样相安无事的继续下去该多好,知道不能,悲哀便像潮水样一层层地覆盖了心。 第三天中午,陶家南接了一个电话后显得焦躁,终于下定决心般的,立在我面前道:“公司出问题了,我必须回去处理一下,姝璇,别怪我好不好?” “我们回去吧,公司的事要紧,渡假等以后闲散了再说。”我收拾行李。 “酒店都预定了十天,你还是多玩几天再回去。”陶家南从背后环抱了我,手按在行李箱上。 我想了想说:“好吧。” 他的脸蹭在我的颈上,我别过脸,看见他眼睛有些碎碎的恍惚,依依不舍,像一个孩子,知道自己离开后,某件心爱的东西就会旁落他人手。 他的担忧,我明了,也知道自己会的,与艳遇撞个满怀。 我目送他进登机口,一个人回酒店,晚上,陶家南打过电话说到家了。放下电话,我正琢磨这个寂寞的海南之夜,我该去何处寻觅激情,门铃却响了,站在门口的人让我大吃一惊,居然是均铭,一把抱住我:“宝贝,知道吗?海南渡假又是他设下的陷阱,为的就是把你扔在外地,然后我出现在你身边,他说女人只身在异乡比较容易接受艳遇。” 他边往外掏陶家南给他配备的拍摄以及录音器材边哈哈大笑:“其实,他接的所谓公司电话是我打的,告诉他我马上就登机了,这是他安排的。” 我摆弄着这堆东西,在心里,偷偷地嘲笑了一番自己,原来,对我的怀疑与排斥,陶家南并没有打消,前段时间的温情,仅仅是用来给来海南渡假一个看上去更合乎逻辑的遮眼法而已,因为一对水火不相溶的夫妻,是不可能一同外出渡假的。 看这着这些根本不会派上用场的器材,我们想象着陶家南对某些永远都不会到来的证据望眼欲穿的样子,我恨恨地笑成一团,拥抱着均铭滚到床上…… 疯狂的纠缠中,一重莫名的恐惧突兀间抓住了我的心:如陶家南这般慎密之人,果真会相信均铭说的一切么? 我腾地推开均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陶家南没有离开海南。” “你猜对了,我确实没有登机,而是你离开机场,我随后就回到酒店,在隔壁等你们的戏上演。”顺着声音的方向,我看见了陶家南被摄象机遮住了一半的脸,嘴角挂着熟悉冷笑以及身后跟着酒店的保安,地毯吸音效果太好了,淹没了他们进门的声音。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均铭额上滚下来。 陶家南平静地关上摄象机:“均铭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即使你跟我说姝璇不上勾,也不该把她描述成圣洁如天使的女子,因为认识她的每个人都知道她不是,我始终相信,当一个人毫无原则地粉饰对手的人格时,必定包藏着阴谋……” 10。可耻的贫穷 贝可用牙签扎了一片饭后水果:“给我打电话时,她在不停地哭,不停地说她总觉得自己丢了东西,一种再也找不回来的弥足珍贵的东西,却不知它具体是什么。” “是婚姻和预想得到的一切吧?”江中说:“她曾经闯进我办公室要求报案,喝了一杯水之后又放弃了,可能是心灰意冷吧,我倒没想到她的故事这么精彩。” “丢了婚姻和预想的一切,不会令她这么绝望,在这些年的生活里,她丢了人生最珍贵的真诚,虽然身边周旋男子无数,但她从未拥有过真情,哪怕一次哪怕片刻,对于天生就是感情动物的女人来说,这是种多么可怕又可耻的贫穷。” 两个月后,贝可在晚报上看到了一则颇具争议的离婚官司,其情节与女子与她倾诉的内容基本一致,姝璇终是不肯就这样认输给了陶家南,其据理力争的理由是:“所谓外遇,不过是老公为达成自己心愿而蓄谋的陷害。贝可兀自摇了摇头自语道:”这折磨人的贪欲……“ 窗外,凄清的秋雨刷刷地下着,这样的天气,大约是不会有患者登门的,贝可望了望窗外,给江中打电话,想告诉他今天自己很清闲,顺便问问他想吃什么,晚上给他烧。 江中不在办公室,按上他的手机号,又取消了,不如悄悄烧好了,给他个惊喜。 在超市买菜时,贝可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买过菜了,更不要说下厨,通常是江中回来,看着厨房的冷锅冷灶,就打电话叫外卖,要不就是煮方便面,渐渐地成了习惯,他下班回来,除了公事包,手里还多了几个打包的餐盒。 想着这些,贝可有些内疚,所有奔赴婚姻的人,不仅要爱情,还有相濡以沫的温暖,而自己,随着业务越来越忙,竟忘记了还有一个人默默等在身边,等着她从所谓的事业中分一点暖意给他。 贝可拎着几只满当当的购物袋回到诊所时,竟意外地看到有个女子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站在诊所的廊檐下,她紧紧地抱着双臂护住在冷风斜雨中消散的体温,楚楚可怜地望着愈来愈近的贝可。 贝可腾出一只手,摆了一下:“嗨,你好……” 第十七章 你是他的鸦片香么 自然,贝可不肯做了那颗败下去的棋子,所以,她及时制造了这个谎言,有时,谎言是爱情的拐杖。 1。心尖上的泪滴 很久以后,贝可依旧记得第一次见杜薇的样子,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像若多的泪,让玻璃看起来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透明而冷清。杜薇站在门口,抹着额上的雨水,静静地看着她,对望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璀璨得很,像极阴霾天空漏下的一丝阳光。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第一感觉是最为重要的,从相见的第一个片刻,贝可就没被杜薇当作自己的病人。而杜薇,却是也不是,她笑微微地自己拉了椅子坐过来,说:“我能喝杯水吗?” 后来,杜薇默默放下水杯,低声说:“我一紧张就不停地喝水。” 心理患者第一次见贝可,都是紧张的,甚于面对身体病理的医生,只因,在面对心理医生时,他们必须剖开自己,在更多时候,剖开心灵要比剖开身体更令人恐慌。 杜薇直直地看了贝可:“我没有心理疾病,只想有个人分享我的秘密。” 贝可的身体微微前倾,就那么暖笑着望她,面对病人时,她必须收起所有的骄傲,用这样的身体姿态以及表情给这些饱受心灵折磨的人亲近可信感。心理医生的职业,大抵就是如此,极想他人的精神垃圾回收站,整日里,别人的心理隐疾把自己的心态也给逼仄了。 杜薇的倾诉内容是关于一个男人的,她爱他,他亦是爱她,而他们的爱情,注定只能是秘密,尽管很美好,只因,那个男子是有了太太的,他不会离婚亦很是爱她,他总在深夜的缠绵中抽身而出,不顾她温柔的缠绵里还纠结着散不去的痛楚,他喜欢吻她的指稍,喜欢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小妖精,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在阳光下闯年他的生活,否则,只有一个结局,他抽身而去。 爱到一想到分离,心就疯掉了,她便无可选择无力抗挣。 杜薇对贝可说:“我不需要你的心理指导,我只需要有个人倾听来释放一下疼痛的压抑,一桩没有第三个知道的爱情,再幸福又有什么意义?” 贝可就安宁地听,面上的微笑,只是一种装饰性的表情,说真的,对插足他人爱情的女子,一直以来,她多少是带些鄙视的,这般女子,在她看来,如其说在窃情不如说是在窃痛,窃来了自己与另外一对男女的痛。 爱情是个定数跳跃的游戏,在最初的开始,总是激情淹没了理智,而最后的选择,往往还是理智,激情不过是谢幕就忘的刹那。 杜薇的声音,像淅淅沥沥的雨,洒在空气中,窗外渐渐暗成模糊的墨蓝,一桩与己无干的心碎爱情故事,清晰明丽地铺展在贝可心里。 杜薇忽然停下来,说:“我可以抽支烟吗?” 贝可轻笑着指了指墙上的无烟诊所标志:“不过,你可以例外。” 杜薇从包里掏出烟,她点烟的姿势有点笨拙,像第一次玩火柴的孩子,有点可爱的胆怯。 只抽了一口,杜薇就被呛得咳了起来,没命地咳,淡青色的血管,在她优美的颈上暴起,很快,眼泪也下来了,贝可把她指间的烟拿下来。 杜薇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抽烟,但,今天我就想抽,就想我不想爱上他,却管不住心。” 贝可的心颤抖了一下,杜薇心里的疼,大约,她能体味一些,任是世间女子,哪个不曾遇上过爱却不能得的男子呢?那份艰涩,谁人的青春里不曾尝试过? 杜薇用面巾纸揩了半天泪,或许,有些泪,纵然没有香烟的熏,她也是要流的,那些泪一直汪在心里,试图找到恰当的出口。 2。爱情鸦片 在病人整个的倾诉过程以及倾诉结束后没有实施心理诱导,在贝可的从业经历中,是唯一的一次,她有知,杜薇不需要别人的心理诱导,她只是需要一个完美严密的缺口,释放阴郁在内心的秘密。 很久以后,贝可依旧记得杜薇离开的样子,她的啪嗒啪嗒地走在淅淅沥沥的雨里,碎碎的水珠沾染着街面的旧尘,落在她雪白的裤管上,她修长的背微弯在冷秋的雨里,让人,心生怜惜,不知她爱的那个男子看了,可会心疼不已? 贝可看得怅然,晚上,就突然地特别想说话,把江中从电脑游戏上拽下来,说:“我们说会话。” 江中在网上正杀得淋漓尽致地过瘾,有些不耐说:“什么话呀,一定要先说。”贝可就说我们聊聊感情吧。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说着,暧昧地捏了捏她的指,又杀回网上,那满肚子热望的贝可扔在一旁。 贝可笑了笑,结婚也有几年时光了,怎就给忘了江中的个性了呢,这个男人严谨而言讷,极少会说动人的情话,恋爱时,大家都纳闷口齿伶俐身材窈窕的贝可怎么会爱上很少言语的江中呢,连句情话都要教半天才能说得象样,职业又是很少被白领女子看好的刑警。 可贝可知道,婚姻么,是用来共守一生的,大多倜傥的男子都是让女人上瘾的鸦片,在如痴如醉中燃烧着伤害自己,这种把自己焚尽依旧换不会整颗心的爱情,贝可是不肯要的。 如果是男女可以做彼此的鸦片,那么,她宁肯自己是男人的鸦片。 说到家,她是个自私的人,不肯,付出的,得不到回报,这些年来,她吃着江中为她准备的早餐,尽情地刁难他,却不记得他的哪怕丁点嗜好,常常是在他满眼的热望中,才忽然想起,某个日子是他的生日,某个日子是结婚纪念日,她总在恍然大悟中内疚地看着他,而他,决然没有介意的意思,只是宽厚地笑笑,摸摸她细腻的面庞说:“你忙嘛。” 想到这里,贝可忽然地有点愧疚,却又不知,从哪里能找到弥补的缺口。 3。爱隐一隅 大约是,当一个人的秘密一旦对某人打开,就无有禁忌了,杜薇常来,她说过,她要的,只是倾诉而已,她像一个被秘密折磨得要疯掉的人,需要不时的倾倒一下,并不需要任何的心理治疗。 贝可从最初对她的怜惜,渐渐然地,就成了喜欢,再慢慢的,就成了朋友,相互坦诚心迹的那种,后来,贝可对杜薇说:“从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患者对待。” 杜薇的笑,没有声音,有时,贝可也说说自己的婚姻,很有点忏悔的意思。杜薇听得宁静,有时,冷丁说:“你相信他百分百爱你吗?” 贝可就愣了,说真的,她无从知道江中的心思,她没问过,而江中又天生讷言,她只愿意从种种生活细节上去推敲,他是爱自己的,究竟爱得有多深,就不敢深想了,在这个欲望奔跑内心寂寞的年代,又有多少真爱是经得住推敲的? 见她失神,杜薇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玩笑呢,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男人肯给你一个婚姻更能说明他爱你。” 贝可怔怔地,杜薇就开始笑着说她和男友的种种浪漫,譬如说,如果知道他要来,她会在身上洒上香水,穿着性感的睡衣藏在壁橱以及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任他在房间里焦躁地找来找去,知道他听到他吃吃的笑声才找过来。 末了,杜薇怅然说:“他们都说相爱的人是心有灵犀的,可是,他总找不到我。” 这更让贝可想起了江中的好,仗着刑警本色,他能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自己。不过一套房子里,所谓找不到,不过是一种不露声色的爱情态度而已。他用这种方式暗示了杜薇,其实他是不爱的。 贝可看着杜薇,忽然为她不平,一个已婚的,不能给她任何未来的男人,并不值得她无所顾及地燃烧自己。 只是,杜薇眼中对隐秘幸福的灼灼,让她,终还是未把这句话说出口,甚至,她帮杜薇想了许多不动声色逼另一个女子退出婚姻的妙策,杜薇总是听得吃吃傻笑,最后才说:“他会杀了我的。” 有一次,杜薇问贝可:“你会不会觉得,我爱上别人的老公还要处心积虑地张扬给你听是件很可笑的事?” “感情的事,费尽了多少哲人的脑袋,也没人理得清。” 杜薇突兀地抓住她的手说:“贝可,我喜欢你。” 贝可就愣了,半天才缓回神说:“我也喜欢你呀。”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行径有点卑鄙。” 贝可笑着摸摸她的手背说:“你怎么像个孩子?” 那天,杜薇离开时,贝可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了一颗晶莹的水滴,她忽然地开始为这个身体瘦弱,感情丰盈的女子,捏了一把担忧的汗。 4。寂寞VS伤情 有桩案子,需要江中去香港调查取证,一个人住,贝可寂寞得有点荒凉,便让杜薇来陪自己,用商量的语气,杜薇倒极其爽利地答应了。 吃过饭后水果,贝可蹿进卧室,把身体摔在宽大而柔软的水床上,喊杜薇一起来聊天,杜薇开始不肯进来,架不住贝可一遍遍地叫,便进去了,拖了一只垫子,在地毯上坐了,对贝可的话,懒懒地应着,贝可觉得不对劲,趴在床沿上看,只见贝可的脸上,已是水当当的泪痕。 贝可跳下来,问怎么了,杜薇说触景伤情,不知自己是否可拥有这样舒适的温暖,不知什么时候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扬自己的幸福。 贝可就无话可安慰,拉着她去露台上玩DV。 后来,任凭贝可怎么央求,杜薇就是不肯来了。 5。项上玫瑰 江中回,贝可去机场接机,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呢,出口处的江中微微站着嘴,直到贝可钻进怀里撒娇好象才相信这是真的。 晚上,江中洗澡,贝可给他收拾旅行箱,在他的衬衣口袋里,摸出一串美伦美奂的彩金项链,细细的链子上坠着一朵水红色的玫瑰,是谢瑞麟的产品,一种款式只生产一件的。 贝可心里美美的,在胸前比画了一下,又飞快放回,合上箱子,大约他是要给自己个惊喜的,还是不要提前破坏他的兴致为好。 然后,满眼柔情地望着江中从卫生间出来,满眼柔情地被他揽到了床上,到满心柔情地把黑夜期待成了早晨,那串项链,江中只字未提。 贝可的心,开始飘飘而忐忑地飞翔,一直在两天后,看到杜薇。 杜薇进门的刹那,贝可的心就给惊掉了,再然后,就冷掉了。 贝可清晰无比地看到杜薇的脖子上,绽开了一枚水红色的玫瑰,与她白皙细腻的皮肤配合得天衣无缝。 刹那间,贝可的心在飞快地坠下坠地,落不到底。 直到杜薇说嗨。 她才定下心,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给杜薇倒水,再然后,一些模糊的前尘后世,明晰如镜地走过心底,忽然地,她就笑了,冷冷的。 贝可终是明白了杜薇,明白了她在水床边的泪水,究竟是搀杂了什么味道。 递给杜薇水时,贝可做突兀发现状,拖起她颈上的项链道:“这么巧呀,我老公去香港带回了这串项链给我,可惜,和我的肤色不相称,我让他专卖给别人得了,难道江中这样巧地转卖给了他?” 杜薇先是愣,半天,才讷讷说:“原来这样呀,他还说专门托人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呢。” 贝可就笑,笑着是或老公怎样献宝样把项链送给她,她却不肯领情地嫌这色彩和自己皮肤不相称,把他搞得很没趣,还检讨自己不该给她买回了不合适的礼物呢。 贝可絮叨了许多江中对自己好的种种情节,然后才对面白如纸的杜薇说:“你说,他对我这样好,我却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呀?” 杜薇凄然一笑,答非所问说:“原来,男人的话是这样信不过的。” 贝可端着虚假的笑说:“管他是不是专程托人给你买的,只要他肯送你,只要你喜欢就好。” 杜薇坐了半天,一次次欲言又止,终还是怏怏说身体不舒服离开了诊所。 贝可依在窗边,看见街上的杜薇,一把扯下颈上的项链,看也不看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她兀自地,就笑了,泪,兀自地就流下来。 她终是明白,假若,这一次,她不残忍地编造了这个谎言,杜薇终会不动声色地向她掀开一个惊天的秘密,让她,在哑口无言里,缓缓退出这桩婚姻。 这是冷多向她倾诉的目的所在。 其实,杜薇比自己,更适合做名出色的心理医生,只因,她懂得,怎样让一颗心,慢慢麻醉掉慢慢失去抗挣的能力。自然,贝可不肯做了那颗败下去的棋子。 是夜,贝可央着江中帮忙把DV复制到电脑上。 贝可无从看见江中面对电脑的面孔,只看见,他打开DV机时,身体僵持了许久,一动不动。 贝可便用甜蜜的声音说:“这是我刚认识不久的好朋友,她爱着一个已婚男人,经常来诊所诉说苦闷,呵,我给她支了不少破坏那男子婚姻的损招给她呢。” 江中头也不回地说:“你呀,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贝可就从背后环了他的脖子说:“亲爱的,你怎么出汗了?” 江中抹了一下额头,讷讷说:“暖气开得太大了。” 贝可贴在他脸上说:“亲爱的,有你的日子,真幸福,你不知我有多爱你。” 江中僵僵地任她搂了,然后轻轻咬了她的手一下。 6。幸福是个谎言 杜薇再也没来找贝可,贝可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杜薇的口气很淡:“是你呀,谢谢你让我走出沼泽,到底你是做心理医生的。” 然后,就扣掉了,好似接了一个拨错号码的电话。 贝可忽然觉得心冷,战胜了情敌的快感,丁点无有。 许久之后的一个夜晚,她腾然转过身,掰过睡得正香的江中说:“如果,你有做错什么,千万不要向我忏悔。” 江中迷糊着说什么呀。 贝可就不可收拾地哭了,她知道,有些爱情的真相永远不要弄清楚,至少,她还可以欺骗自己说:这不过是一个多疑妻子的臆想而已。 这些年,她解开了一个有一个系在被人心上的心结,怎就忽略了自己?美其名曰为事业打拼,在圈内也赚了些虚妄的薄誉,可这些,在凡俗的生活里,终不过是海市蜃楼,远不如,一个温暖的拥抱,让幸福感来得更为塌实。 隔天,江中惊诧地看着贝可把厨房擦得一尘不然,把各种烹调作料整齐地码进橱里:“亲爱,离春节还远着呢。” 贝可倩然一笑:“以后,我要让我们的家,天天像过年一样温暖而朝气。” 连谏的爱情■ 海岸与水湄的秘密缄默 22岁的秋天,我坐在平台上,身边有紫藤的叶子在摇晃,一点点的反射阳光,哥哥和妈妈,打算让我在这里读书,喝茶,度过一辈子,只有在这里,我不会受伤害。 每一次倒残茶,失色的茶叶上,我看穿自己哀伤,我不甘心的,如果一生中,我只能读懂别人的书,喝别人种出来的茶,我想,我宁肯死掉,哥哥和妈妈坚持不让我出去,因为,我口吃的厉害。我只能怀揣上海财经大学毕业证,依附着他们,我不甘愿做寄生虫。 海岸仅仅比我大20分钟,我们是龙凤胎,传说龙凤胎是不吉利的,这在我们出生之际就已经验证过了,爸爸在飞奔来医院的路上,闯了红灯,穿过车轮去了另一个世界,传说龙凤胎的其中一个会一生潦倒,在我和海岸之间,潦倒的那个是我,生理缺陷注定的。 一 从1岁起,海岸就高出我10公分,然后,一直比我高,我一张开嘴巴,要说的话,只能说一个字,重复不止,像极了一钟鸟的单调鸣叫,语言从来不能完整的表达出我的心思。我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的嘴巴,泪水就已迷糊了双眼。 我是自卑的,脆弱的自卑,我用缄默保持,海岸从没因口吃而摒弃我,他一次次说:水湄,有哥哥,不怕。 童年里,很少有孩子跟我玩,所有的游戏口令,我不能顺畅说出,除了海岸,我是个孤独的孩子。 读小学,海岸和我一个班,他决不容忍任何人对我的轻视,曾经有一群孩子,追在身后喊:小哑巴!小哑巴!我并不哑。与其说话口吃另人讥笑,我宁愿像哑巴一样不说话,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用缄默保持自尊。 海岸对那群孩子说,我妹妹不是哑巴。 他们还是喊:小哑巴!小哑巴!海岸说:我妹妹不是哑巴!然后,他看着我:水湄,你说话,你不是哑巴。我望着他们,眼睛回旋,所有的孩子停止喊叫,他们等着看我开口,我想说我不是哑巴,说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字在不停的重复:我……我…… 所有的孩子轰然大笑:小结巴!小结巴!眼泪在一瞬间滚落,淹没我捂着嘴巴的手指,海岸像暴怒的狮子,喊着:不许说我妹妹结巴!和他们撕打在一起,他那么单薄地陷落在一群孩子的包围中,没有一点怯懦,那群孩子被他不要命的勇猛吓坏了,他们散去,海岸脸上流着细细的血迹,我呆呆地望着他,海岸抹了一把,说:水湄,谁也不敢说你是结巴了,他用沾满血迹的手领我回家。 在妈妈回家之前,海岸洗净身上的血迹还有衣服。 因为我,海岸早早地就长大了。 谁都知道水湄有个凶悍的哥哥,没人再敢叫我小结巴。 二 报考大学时,我报了上海财经大学,财经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缄默是最受欢迎的工作态度。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海岸不曾放弃对我的保护,上海的四年,他牵着我的手去食堂,去图书馆,去电影院,去繁华的南京路,一路上,手指在他掌心里,快乐用眼睛传递。 在上海,海岸的骨架已完全长开,如成熟的男人了。有着与他同龄人不同的眼神。温暖而深厚,而我,瘦长的身体,散漫着忧伤的痕迹。 度过了22个春秋之后,我不知道爱情的感觉,只是无望地穿过文字,为虚构的爱情流泪叹息或幸福,因为,缄默让我封闭,没人爱上一个封闭着自己的女子。 海岸却不同,在大学里,很多的女孩子喜欢他。甚至在食堂,都有女孩子挤到我们桌上,一边吃饭一边媚笑看着他,或有女孩子去他的寝室搜罗脏衣服。 只是,海岸无动于衷,我喜欢其中某个女孩时,就写在纸上:她不错。海岸把纸拿过去,轻轻揉成一团,丢在身后,拉着我的手,走开。 22岁的海岸拒绝爱情,与我内心渴望却不曾来的不同。 转眼间就毕业了,我们回到出生的城市,海岸就了一家电器公司。而我,被一家家公司拒绝,没人愿意录用一个面试时就口吃到词不达意的女孩子,那时,我无法用缄默保持自尊,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只能一边口吃一边不停的说,一边在别他人讥笑的眼神里一次次粉碎了自尊。 每一次,我拖着碎碎的自尊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流在心里。 我的自尊所剩无几,我碎碎的心,海岸能从我眼睛里看见,他阻止我继续找工作,握着我纤长而冰凉的手,心疼地说:水湄。留在家里,哥哥养你。 只能这样了,即使我不情愿,继续出去找工作,对于我,出来自寻其辱,其他几率,等于零。 那段日子,海岸在平台上种撒谎能够紫藤,坠上吊椅,买来一箱一箱的书,从此,平台的紫藤,一杯清茶,还有读不完的书,是我的全部。 下班后的海岸仍掉鞋子冲上平台,张开双臂:让哥哥抱抱,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我是他沉默的小兽,温柔而犀利,他说话的声音,在于我,是最祥和而温暖的天籁,他说,我在一块磁板上写,应对他的话,写完了,我翻给他看,然后滑动擦杆抹掉。 缓缓滑动的擦杆,滑动着我的哀伤,除了读书,我的生活一片苍白,带着略微的苦涩,像茶的第一道。 我们毕业回来后,妈妈就去大连发展生意,她说我和海岸都成年了,应该学会照顾自己。 三 一天,我读小仲马的<茶花女>,泪水淹没我的心灵和眼睛,我问:海岸,你告诉我,知识的爱情是什么感觉。 海岸略约停顿:就如我对你,爱你,就是感觉你疼,然后自己更疼。 在我的理解,海岸的爱是指亲情,我说:海岸,我就不会有爱情了,等你爱了,让我分享你的幸福快乐,好不好? 海岸的眼睛看到很远很远,我找不到他目光停落的地方。 周郎来时,我正在平台上读书,欧式的铁艺没有关,他牵着蝴蝶样的女孩进来,他们出现在平台时我被吓一跳,他说:海岸不在吗? 我起身,摇头,给他们拖椅子,倒茶,然后拿起磁板,写:海岸半个小时后回来。女孩坐在我的吊藤椅上摇晃,明媚的快乐,我从没有拥有过,周郎和我说话,我用磁板回答,他微笑着读或答。 周郎是海岸的大学室友,在上海,我们见过很多次,聊天中,我知道周郎开一家不大的贸易公司。 周郎突然问:水湄,你好吗? 我在磁板上学:好,迟疑片刻,在好后面加上了?翻给他看。 周郎说你应该很好。 再一次翻给周郎看,周郎眼里有个暖暖的疼惜。 我在磁板上写的是:一条会思考的寄生虫,她会幸福吗? 我再写:我看见生命像流水,慢慢地流过指缝,而我一片苍白。 周郎说:水湄,你愿意去我的公司吗?做财会。 我盯着他,写两个字:怜悯? 周郎告诉我这是需要,我在磁板上写:我几乎是个哑巴,你不怕别人说你公司请不起人,要请一个残疾人吗? 周郎最后一句话感动我,我就决定去了,他拿过磁板,飞快的划动,缄默不等于哑巴许多人滔滔不绝不如缄默。 我抱着磁板,泪在眼睛里摇晃,没有人知道,我那么渴望流利地表达自己,哪怕表达完一次我就死去,周郎不会知道,海岸不会知道。 女孩喊了周郎去看紫藤上的花蕾,一串穿,像紫色的水晶。她想摘一串点缀在坤包上,她指着我,悄悄对周郎说,你去问问她,可以不可以? 如同我是个哑而聋的女子。 海岸出现在平台上,替我回答了他们,不可以,海岸不容忍别人对我的轻视。 我对他们笑笑,在磁板上写:摘下来,花会疼的。女孩撅撅嘴,大约鄙夷的我矫情。 海岸带他们下去,我抱歉的笑笑。缄默的生活已使我学会让自己适度从容,尽量少参与别人的流利,我不想从别人脸上看见同情已经自己的窘迫,我自尊的脆弱,讨厌垂怜。 不久,从楼下客厅传来海岸的声音,逐渐高上去,他说:水湄不需要工作,假如这是你的怜悯,我先替她谢了。 然后是周郎:海岸你自私,水湄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吵起来了,我站在平台的门口,穿过楼梯看见他们愤怒的头顶,倾听他们的争吵,泪留满面。 我抱着磁板出现在客厅,写着: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我去。 海岸黯然下去。 平台上,我看远去的周郎,走出铁艺门后,女孩子开始和他争吵,我想,内容是关于我。 晚上,海岸之问我一句话:水湄,你真的去么? 磁板上,清晰地写着:是的,我去。 如果我是一只鸟,我要拒绝用华丽的笼子表达爱。 四 周郎的公司不算大,在起步阶段,我的办公室很小,桌上有一台电脑,还有碧绿的观叶植物,花盆的一侧是一块崭新的磁板,我对他笑笑,算感激。 他的办公室与我隔着一扇磨沙玻璃门。 中午,去18楼公共餐厅,周郎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写在磁板上:沙拉加米饭。 吃饭时,周郎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水。我瞪着他,他重复水。我说水……在第二遍水还没来得及出口之际周郎捂住我的嘴,又说:果。松开手,我说果。他的指又捂上来。 我甩掉了勺子,周郎拣起来,盯着我:水湄,片刻的自尊丢失,会让你以后不再用缄默保持。 我一边哭泣一边吃饭,海岸从没有让我这样狼狈。 周郎常常钻进来,不让我用磁板写,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捂了我的唇,一个字一个的蹦,慢慢地,从他火热的指上,有一种温情悄悄地逼近了心灵。 海岸很多天没有和我说话,我下班。他在平台上读书,不看我,我用磁板告诉他我很快乐。他不看,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一个字就捂上自己的嘴巴,我说:我——很——快——乐。 他吃惊的看着我,那些日子,我的脸上充满阳光的普照。红晕泄露隐秘的快乐。 五 那天,我听见外面有女孩子的争吵穿过了玻璃门,她说:周郎,凭什么你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 周郎的声音平静:爱情就这样,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了,不需要理由。 女孩说:我需要理由。 那我给你编一个。有东西被摔碎,然后是摔门,幸福袭击了我,像电流,瞬间流遍了身体。 我想,这就是爱情的滋味,我爱周郎。 周郎求爱,站在月光下,他一遍遍的问,:水湄,你爱不爱我。 我拉过他的手,在掌心慢慢写:爱。 我把自己丢进他怀里。 爱情,原来是一种让人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了爱情后,我很少在意海岸的情绪,周郎送我回家,我们在平台上,相互握着手指。用眼睛说话。幸福像流水缓缓流过我的心底。海岸就在客厅放音乐,声音大到几公里外都能听到,我和周郎相视一笑,缓缓起舞。 音乐突然停止,海岸站在平台门口,他看着周郎,眼里是冰冷的敌意:周郎,你真的爱水湄么? 周郎拉着我的手:水湄,我们走。 海岸拽我的一只胳膊,两个男人的拉扯之间,粉碎的不只身体。心。一点点落下来,像风中的紫藤花瓣,细微的疼,一点点蔓延。 我是硬下心跟周郎走的,街上,周郎说:水湄,我真的爱你。 我在他的掌心心:我是个结巴。 周郎拥抱我:你是我缄默的公主。 回家,已是深夜,这个夜晚,幸福击中了身体,月朗星稀的夜晚,周郎的床上,什么也不必说,用身体表达爱情,周郎褪下我的裙时,我看见了他的泪,他说:水湄,这么多年,我一边不停地用恋爱排遣等你的寂寞一边爱你,我一边流泪一边接受他的爱,轻盈如飞的幸福。 进门,看见海岸闪烁在黑暗里的眼,一点一点的寒光射过来,是穿心透髓的冰冷。 我站在他面前,摸过他的脸,摸到了他的泪,在他脸上,衣襟上。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了幸福。 海岸却一下拥抱了我,疯狂里搀杂着绝望。他说:水湄爱你爱你,爱你一辈子,别离开我,让我爱一辈子。海岸扛起我的身体,在他肩上,我是一根轻盈的小草,挣扎都没有力气。 我哭叫着:哥……哥…… 在他听来,却如呼唤,我拼命拍打他的脸,他的身体,他还是疯狂地疯狂的,撕扯周郎给我套好的衣服,一瞬间,死亡的冰冷,一点点冰封了自己。 空旷的房子里,我的眼泪,淹没世间所有的羞辱。 海岸抱着脑袋,一边哭泣一边喃喃的说:原谅我,水湄你原谅我爱你…… 我宁愿自己已经死去。海岸那么无助,像孩子。 我抚摩他的头,穿过他的身体,回自己房间,坐杂墙角,穿过窗子,我看很远很远的天。 六 天亮时,我看见海岸,他躺在雪白的浴盆里,睡的无声无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暗红的血,淹没了他的身体,我拿起他的腕,刀口像婴儿的唇,微微绽开他自己的微笑。 第一次,我那么流利的喊出:哥哥。他不答了。 没人知道海岸为什么会自杀,那么优秀,那么俊朗的一个男子,我依旧的缄默,用来保持他死亡的秘密,维护他的自尊。 周郎不明白,忽然之间,我就不爱了,一桩笼罩着死亡的爱情,我不能够继续下去。即使以后,不再有人如他那般爱我。 连谏的爱情■ 无岸可渡 那个叫玛姬的女子,宛如一尾哀伤的鱼,向往着岸上的繁华,落下无望的泪水…… 而她,笃定,无岸可渡…… 一 对青梅竹马的理解,就是我和马小梅。 四岁的马小梅,两条细长的辫子末梢系了红红的绒花,她在市机关幼儿园门外,小手把在深绿色的铁栏杆上,眼里汪满晶莹的泪水。 那时的我,奔跑在幼儿园院子里的廊桥木屋,跑上跑下间回旋如飞。马小梅对市机关幼儿园充满神往,许多年后,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泪流满面,是马小梅的标志性表情。 很多时候,我会跑到幼儿园门口,看马小梅流泪的脸。 用口袋里的糖哄她不流泪。 噙着糖的马小梅羞涩一笑,泪珠还挂在白皙的颊上,像极了靳羽西的中国娃娃,在阳光下闪啊闪的。 因为马小梅,我的口袋,是糖的家。 我模糊知道,马小梅家住在马路另一侧的仲家洼,夏天,这个地方频繁地出现在本市新闻里,雨季一来,全市所有的雨水都汇集到这片最最低矮的地带,据说,那里的夏天常常是半夜醒来水淹没了床脚。 二 成长一点点抻长了身体,我读小学了,常常想起马小梅泪流满面的脸,一直想到内心柔软。 有时,我会故意在仲家洼迷宫一样的小胡同里转来转去,刻意制造一些不期而遇,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偶尔的几次,我看见过马小梅,她吃力地端着黑糊糊的盆子,沉甸甸的煤球像要坠垮她幼小的身体。我喊:“嗨,马小梅。” 马小梅怔怔地看我,不应,趔趄着奔进一扇破败的门。 我站在小巷里等她,许久,马小梅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却不见得漂亮的衣服,牵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孩子,看我时眼里有点羞涩的茫然,我说:“马小梅,吃糖么?” 我慢慢掏出一把糖,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因为马小梅,我时刻抵制了诱惑。 我拽着马小梅的手,塞过去:“给你留的。” 男孩子盯着巧克力,蛮横地喊:“给我给我,不然我告诉爸爸打你。”他张开上衣口袋,把马小梅手的巧克力抓进去,噔噔地跑进那扇油漆班驳的门。马小梅低着头,泪水摇摇晃晃盈在眼里。 九岁的马小梅宁静地张望小巷,说:“我讨厌仲家洼”。我懂了她的忧伤,多年后,也因此而宽容了她所有刺痛我的言行。 三 坐在我后排的女孩,高而细长,若只顾得拔高,没来得及丰盈自己的禾苗,细长的眼睛里挑着一丝宁静的孤傲,致命的熟悉。 我望着她,试探说:“马小梅?” 她木讷一下,我说:“嘉跖。” 马小梅渐然轻笑,眼里的孤傲瞬然泻落,那时,我不懂,有一些自卑是要用貌似的孤傲来掩饰的。 因为漂亮或者孤傲,高中三年,马小梅是个孤单的女孩子,望着脚尖走路,恨透了她经历的整个成长历程,低矮的房子,低洼的地势,环境都像极了生活在这片地方的人,窄陋的胡同堆积着陈旧破败的木柴以及黑糊糊的煤球,行人若不小心,穿过一条胡同后,身上的素净衣衫便成了胡同一样的颜色。早年前,这里蜗居着这座城市所有苦力的家,卑微,烂贱如夜市最后的菜叶。 隐约听同学议论,每天早晨,马小梅要帮母亲卖完豆花才能上学,马小梅就在旁边,一声不响,沉默得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我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第二天早晨,在一个拐角处看,马小梅戴着巨大的口罩,唯一露着的两只眼睛闪着浩淼的茫然,低着头给人盛豆花,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边收钱边嘟哝着责骂马小梅。因为口罩,顾客常常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只能一边重复一边忙碌,对母亲刻毒的责骂,是业已习惯的麻木。 我鼻子酸酸地离开,她憎恶任何人看清口罩背后的脸属于马小梅。 四 我家和马小梅家中间隔了一条宁夏路,一侧是破败不堪的仲家洼,一侧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彻底的喧嚣浮华与破败的对比。 我家在市机关宿舍的高楼大厦。 在马小梅眼里,像天那么高的可望而不可及。 放学时我和马小梅同路,在分开的路口,马小梅总是望着宁夏路说:“嘉跖,怎么一条马路就把生活分成了两个世界?” 她的眼神恍惚着伤感,两根修长的食指纠缠在一起,拧来弯去地让我想攥在手里,她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仿佛一眼望穿所有快乐背后拖着的长长影子。 我说:“你不属于仲家洼。” “我会离开的。”这个信念,马小梅一直坚信不疑。 爱情像雨后的荒草,茁壮而苍凉地生长在我心里,马小梅不知道。她说离开仲家洼唯一的途径,于她,只有读书,考学。这是她唯一的一次,主动对我提起仲家洼。 因为过度用功,马小梅早早地近视了,却不戴眼睛,孤傲的视线多了一些类似于茫然的浩淼。 父母宁肯给弟弟买昂贵的电动玩具也不肯给她配眼镜。 “他们寻欢作乐的后果就是把我带到了仲家洼这片肮脏的地带,我宁肯他们没生我。”说毕,马小梅腾地撸上衣袖,胳膊上青紫犹在,给我看一眼:“嘉跖,给我个理由让我不恨他们。” 除了心酸,我给不出。 五 高三末梢,我父母离婚了,母亲向来是冷的,她犀利的眼神,从不让任何一个人的秘密逃过去。 父亲爱上他的秘书,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子,拿捏起男人来,母亲却有千万分的不及。连谎都不必撒,在母亲面前,任何一个人都是透明的,像阳光下的一滴水珠。 婚姻在他们之间,不过单薄而脆弱的一张纸。 母亲是市机关的处长,夜晚大多周旋在会议或一切乱糟糟的酒桌上,家只剩了我自己,也好,马小梅厌恶仲家洼阴暗潮湿没有温度的家,我带她回家复习功课,她喜欢我的家,宽敞明亮,她说站在客厅窗口,感觉世界一片安好明亮,这样说时,马小梅眼里有羞涩的希冀。 偶尔我会看看她,干净的发根,柔软的长发,她看我一眼,飞快逃进书里。 学习累了时,马小梅站在窗子前,望黄昏的夕阳,一动不动的影子,像极了了美仑美奂的剪纸,薄纱轻透里,是梦寐的色泽。一次,我递给她可乐,看见了她眼角挂着一滴泪水,水晶石一样坚硬而闪烁着寒气逼人的光芒。陷落在那片低矮的平房中的家,在马小梅心里,像钟爱美丽的女孩子无比渴望掀掉的一块生长在脸上的疤痕。 “马小梅。” 马小梅喃喃说:“嘉跖,我家所有的房间加起来没有你家的客厅大。” 我笨拙地拥抱了她,可乐流了一地,翻腾的泡沫,心事般纷纷碎裂。 我已经懂得结婚,生活之类的一些概念,于是,无比的渴望,在未来,我和马小梅,偎依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甚至有一些温暖的吵闹。 我说马小梅,想安慰她,却找不到话,语言机能致命的苍白窒息。只能吻她,不得要领,触到她柔韧的下颌。 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声,我们惊悸着分开,马小梅望着脚边哧哧做响的可乐,脸色绯红。 母亲冷冷扫我们一眼,进房间换衣服。 马小梅低眉顺眼地拘谨着。我知道母亲,对马小梅未必彻底的厌恶,更多的还是我的学业,马小梅愈是这样愈让她讨厌,因为这样的女人,母亲失掉了丈夫,她有足够的理由恨透了她们。 母亲攥着一杯玫瑰茶说:“嘉跖,考大学是你的正事,你该知道努力了。” 马小梅嘤嘤说:“嘉跖,我走啊。” 我跟到楼下。马小梅站在黄昏的夕阳里,青青的草坪上,她美丽的松糕鞋,像花朵,绚烂而眩目。那一刻,我只知道,我爱马小梅。 爱她凄楚的无助,一点点弥漫在浩淼的眼眸里。 想起马小梅极不情愿却必须万般无奈地穿过车水马龙的宁夏路,我的心像了随风起舞的叶子,飞在秋天,有淡淡的苍凉。 高考近了近了,和炎热的夏天,一起逼过来。 六 自从见过我母亲,马小梅不再和我说话,看时,中间一层单薄的空气,像千山万水的阻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她总是轻轻扫一眼,飞快离开,像看隔岸风景,而她是注定无法泅渡的花朵,在岸的一侧,心事装在身体深处,不肯轻易给人看懂,即使年少,秘密却已苍老。 读大学,我南去上海,马小梅北上北京,两个从来不肯相互服气的城市,一个是豪华的将气,一个是繁华的十里洋场。 七 在上海的日子,偶尔会想起马小梅,想起她依在窗口的样子,恬淡的脸,夏天的微风,细细的,像极了一段伤感的爱情电影画面。 放假回青岛时,我去仲家洼找过马小梅,她的母亲隔着门缝审视我,然后塞出一句冰冷的话:“她没回来。” 她不肯跟任何同学联系,断断续续的消息,都不真实。 大学四年,马小梅从未回过青岛。 毕业,我们像游离在其他城市的鱼,陆续游回来,宛如倦了的游子。 母亲已再婚,嫁给一个肯臣服于她犀利眼神的男子,宽大的家,陈列着她想要的幸福,与我的落寞有些许锋利的对峙,在电视台见习期满,我搬出了曾经的家。 如果马小梅回来,找我,是很容易的事,我在市电视台做访谈节目主持人,像一道醒目的广告牌,只要她回来,只要她看电视,找到我,容易到像她看自己的手指。 马小梅没来,更多时候,我在录制间做节目,更多,像是在做一个寻人启事,给她看的。 一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大约这一生就是被她丢弃地彻底,就像她无比渴望丢掉的过去生活痕迹。 八 那天,我正在录制间做访谈,导播说有人找我,我穿过明净如无的玻璃,看见马小梅,笑吟吟跟我招手,五年之间,马小梅像换了人,美丽的绰约里完全绽开成熟的花蕾,藏着淡淡的伤感。 心快速窒息一下,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千言万语,一下子喷涌而出,那次访谈,我做得最精彩一次,因为马小梅,我像急于开屏的孔雀,想让她看见五年的成长,已经让我丰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小梅说:“我改名字了,现在,我叫玛姬。” 我呆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我手里握着采访资料,望着她,笑得有点傻。 玛姬说:“你的节目做得不错。” 慢慢开始聊,关于过去,玛姬急于忘记,我亦不能提,可以说的话,就不多了,只隐约知道了她回来,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文员,毫无风光可言的职业以及公司。末了,玛姬轻笑:“年少时我们多单纯,总以为所有的美好都在未来,一天天继续下去,生活却是依旧。” 便听出玛姬的不如意。 望着她,我有点心酸,然后缓缓说:“怎么不联系我?”从马小梅到玛姬的转换,我有点不习惯,陌生而恍惚的隔阂感。 “总想让你们看见我的好,好一直没来过。” 突兀的,我说:“玛姬,其实我们一直很想你。” 玛姬就笑,“我们都指谁?” 我说:“我啊,我的身体和心。” 九 晚上,我和玛姬去粤菜馆吃饭,临窗坐了,江南丝竹轻轻缭绕。我捉了空闲看玛姬的脸,细腻的象牙色,北京的五年风沙,没有影响她的皮肤,相反,她的眼睛了多了些湿润的灵动,玛姬不在意我眼神的样子,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直的拘谨还在,是略约的自卑,玛姬始终去不掉,那是一个人成长的痕迹,历经岁月后雕刻在每个人身上。 玛姬慢慢嚼着一片清脆的荷兰豆,说:“嘉跖,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就是有个疼爱我的人,和我在环境优雅的馆子里吃饭,他的家里有宽敞明亮的窗子,以及阔大的空间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布置,然后,我和他躺在散发着清香的原木地板上聊天说话,这样的生活,有多美。” 我说:“会有的。” 她笑了笑,喝酒,她酒量出奇的大。我说:“玛姬别喝了。”玛姬还是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当我暗示服务员用红茶充当葡萄酒玛姬却依然没发觉时,我知道她醉了。 醉眼迷离里,玛姬眼里闪烁着碎玻璃一样的光芒,那些破碎的光泽罩在我脸上,玛姬缓缓说:“嘉跖,我怀孕了,他不要我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腾然间坠落,像她眼里的碎玻璃,纷纷地扬满了身体。 我说玛姬,她不应了,歪歪伏在桌上,凌乱的长发,若相互缠绕的丝,纠缠在她微红的脸上,鼻息间穿梭着酒精的迷乱香气。 在玛姬的指点里,出租车几乎围绕着城市转了一圈,没找到玛姬的家。 车过宁夏路时,我突兀发现,宁夏路北端的仲家洼不复存在,五年的时光,平素的凌乱破败已是不见,拆迁已让这里面目全非。 只好,我扶着玛姬回我家,在楼下,我驮着玛姬上楼,她在我的背上,这样的场景,无数次进入过梦里,只是玛姬身份应该是我的新娘。 现实,却是如此截然。 有怆然泪下的欲望。 十 一夜,心在痛疼不已地看着玛姬,曾经美好如小家碧玉的马小梅,像秘密藏在我在少年的心路历程,而在于玛姬,或许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意义,很多时候,爱情只是一个人的坚持一个人的心事。 十一 玛姬在北京读书期间,没跟父母要过一分钱,她笃定要在离开仲家洼时和过去彻底脱离。 她做过美院的裸体模特,给人做过钟点工,最后的落脚,是在三里屯的酒吧间唱歌。 夜晚,玛姬绰约的身材摇曳在光线迷离的小小舞台上,轻唱细吟,苍茫的眼眸里有雾霭一样的前尘灰烬,她摆脱不掉的成长痕迹,是另一种缓慢的迷人。 她像一个挑剔的妇人,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形形色色的男人嚣张在灯红酒绿里,青春美丽是她唯一的资本,不能轻易挥霍掉,所以,任凭一些男人表现得怎样痴心,玛姬从不肯落于他们的掌心。 她要等啊等的,像蓓蕾张开在喧嚣的渡口,耐着寂寞,慢慢等来,她想要的人,将自己渡过彼岸。 先后和一个荷兰人、一个加拿大男人爱过,他们总去寝室楼下,仰着金黄色头发,操着生硬的中文喊:玛姬!玛姬!惹周围无数女孩子的羡慕,在某段时光,狠狠地,成就了玛姬的自尊虚荣。 那些被玛姬设想成地老天荒的爱情很快随着他们的回国而烟消云散,像一滴露珠,在太阳下很快了无踪影,让玛姬恍惚: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十二 后来的玛姬,出入在酒吧间垂钓男人,早已是与爱无关,她只要周围羡慕的眼神,两场风花雪月般的爱情,高高张扬起了她的虚荣,想放下,不很容易了。那段日子,玛姬像驾着马车四处流浪的灰姑娘,混迹在酒吧寻觅腾然间出现的白马王子。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个世界,在顿然间仰头:哦,玛姬,和那个走路都要低眉顺眼的马小梅截然不同。 结果却是,玛姬的身体若一条坚韧钢轨,给未来铺设,期望机车驶过时把自己带到美丽的远方,却每一次都是机车驶过,她,留在原地。 高敬宣就是这时出现的,那夜,玛姬唱完歌后在酒吧里喝了很多酒,隔着灯光看自己的手指,它们苍白细弱,抓不住她想要的任何东西,绝望就一丝丝涌上来。 十三 高敬宣在她对面,抽烟,用宽厚安好的眼神,看她。 玛姬穿过自己的指缝看他,定定的,不动眼眸,一直看到高敬宣的眼眸暖起来,玛姬举起杯子碰碰他的杯沿:“喝酒。” 高敬宣却一把攥住她的腕:“你已经醉了。” 玛姬说:“我想喝。” 高敬宣的手就盖在她的杯子上,玛姬不言不语,起身,去吧台要了吸管,穿过他的指缝,艰难地吸,高敬宣慢慢笑了。高敬宣腕上有华贵逼人的劳力士男表,以及衬衣袖口的末端,细密的针脚穿过,在酒吧里混迹,已让玛姬懂了怎样通过男人握杯的手指以及腕部的细节判断他的身世,这些小小的细节,从没欺骗过玛姬。地位和金钱都是不错的东西,前者封锁男人场面上的卑微,后者张扬魅力。 一个与白粥青菜为伍的男人,没有绅士的能力或者资本。 高敬宣另一只手捏住了玛姬的吸管,定定看着她:“不喝了。” 在这个男人温暖的霸道里,玛姬渐渐绵软下去。 被高敬宣背到车上时,玛姬内心清醒无比,只是意识指挥不动身体,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要带她去哪里,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高敬宣把玛姬背到酒店房间,轻轻放到床上,用热水给她擦脸,玛姬张着眼睛看他,一动不动地看,在他温暖柔和的指下,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她离开温暖已经很久很久了,以至于成了她的诱惑。高敬宣不停地给她擦泪却是不语,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父亲,玛姬从小羡慕的、别人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没有一丝恐惧感,甚至渴望蜷缩在他的怀里。 高敬宣静静注视她,酒精让她的颊,有浅淡的绯红,若慢慢扩散的水韵。 高敬宣脸上有一种迷醉的心疼,一波波扩散,手抚摩过玛姬的皮肤,玛姬多想,让他的手指像细密无痕的针,慢慢缝上秘密开裂在心里的伤口。 竟然,就安宁地睡去了,高敬宣没碰她的身体。 十四 早晨,玛姬睁开眼,高敬宣在冲麦片,满屋子香气迷人。 尽管玛姬早已习惯早晨醒来看见身边的男人,但她知道,男人不喜欢醒在身边的女子满眼千帆阅尽的淡漠,玛姬懂得掩饰,在他身上掠过一眼,飞快移开,两根食指拧来拧去。 “你醉了。” “谢谢哦。”玛姬声音细小如婴。 “一夜,你睡得像婴儿。” 玛姬的手指拧得有点红了,这一次,她想用它们,不动声色抓住这个在五星级酒店睡眠的男人。 玛姬始终懂得该怎样内敛自己,不声不响,静静如无人存在,她的小心,让人心疼的,像是过往的生活里,她习惯了这样藏匿声息。 高敬宣端过麦片,玛姬接过去,慢慢地吸,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间湿润起来。 泪落进碗里,找不到语言的出口。 十五 高敬宣从青岛来的,在北京开定货会的,因为玛姬,他又逗留了四天,四天时间,高敬宣带玛姬逛遍了北京的商业名店,买给玛姬的东西,占据了整整一张床。 只有过马路时,高敬宣才自然地拉起玛姬的手,穿过马路后自然放弃。被他攥在掌心里,玛姬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暖,从没有人对她表达这样奢侈的好,即使有,也未必这样心无旁羁地疼她,何况一夜之前,他们还素不相识。 第三个晚上,玛姬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裹了香软的浴巾,在高敬宣宁静的注视里,静静地松开手指,它们,缓缓地滑下来,暧昧的光线里,她像出水的婴儿。 高敬宣静静地看,抽烟,不动,末了,他提起浴巾,裹回她身上,玛姬望着他,眼泪晶莹滴下来,落在粉色的脚趾上:“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高敬宣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必须有人对你好,或许那个人就是我。” 玛姬就哭了,一直在哭,高敬宣抽烟,慢慢地,告诉玛姬,他已经失掉了爱她的权利,他有一个除了就一无所有的太太,离开他,她会死的。 玛姬不在乎,一种近乎崇拜的爱,疯狂地生长在玛姬的心里,他霸道、他温暖,他有她想拥有的一切。 是她要爱的,是她要给的,高敬宣更像一个成全了她所有渴望的圣人。 很久很久以后,玛姬才明白,高敬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有足够的理由推卸掉责任。 送走高敬宣,玛姬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大叠的现金和一封寥寥几语的信:玛姬,别再去酒吧唱歌了。 十六 玛姬不再踏进酒吧一步,除却学业,等待高敬宣每月一次来看她,是她唯一的幸福。 为了高敬宣,玛姬在校外租了房子,辅导员习惯了她每月都要请假,理由:各种各样的病。心照不宣的,这不是什么秘密。 臣服感最容易让女人产生爱情,那阵子她像着了迷,疯狂地想靠近高敬宣,哪怕靠近了只是轻轻触摸一下,触摸到了,就想拥有片刻,片刻之后,就想拥有一生。她要用痴情的等待一点点抓过高敬宣的心,一直一直到,娶她。 那时玛姬明白了人的贪婪,无论物欲或者感情。 最后半年里,高敬宣每次北上北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玛姬所有温柔的背后,都伸着长长的手,至于索要的是什么,他这样一个阅人无数的锐利男子怎会不懂? 十七 持续到毕业,高敬宣可以有万般的好,但惟独不说爱,高敬宣固执地要求玛姬留京,甚至,替她寻好了接收公司。 玛姬不肯,为此高敬宣跑到北京,与玛姬进行了长达一个礼拜的谈判。 到最后,玛姬已是只哭不说话,把所有的东西打进包里,高敬宣索然离开,对跟在身后的玛姬不睬不问。 望着高敬宣愤然的背影,玛姬忽然忽然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高敬宣这个周全的男人,不肯让她回青岛自然有他的道理,在熟悉的环境里,婚外情,像纸包不住的火焰,会把他惯于保持的完美形象破坏掉的。 玛姬不过是一味饭后甜点,他想起时,一个小时的班机就可抵达,顺手抓来,玛姬留在北京,一切都将完美得天衣无缝。 高敬宣去了机场,而玛姬,拖着支离破碎的心,去了火车站。 十八 离开青岛已是四年的光阴,站在略显陌生的街上,玛姬感觉自己是被贪婪的孩子吃完糖果后丢下的狼籍空盒子。 回到青岛的玛姬,第一件事是找房子,仲家洼让玛姬的自尊受尽了屈辱,从走出仲家洼的那刻起,她已在心里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的,不踏进这块低洼的贫贱之地。然后,玛姬在派出所静坐四天,争取了彻底改名字的权利,从此,那个马小梅和仲家洼一同消失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她是全新的玛姬。 到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时,玛姬曾想彻底丢掉高敬宣,忘记他就像忘记仲家洼。 当某个晚上,玛姬打开电视,看见高敬宣对着镜头,依旧的温暖平和,他锐利的眼神像尖利的刀子,穿过屏幕,扎中她试图隐藏起来的疼。 玛姬看得泪流满面。 她不能忘记这个给过她三年温暖的男子,在他的掌心里,暖暖的纵容里,是她多年一直想要的想要的生活。 玛姬抓起电话,高敬宣迟疑,最终还是来了,世上哪个男子能够抵挡艳遇的诱惑? 十九 为表示自己不是爱高敬宣的钱,玛姬不花高敬宣一分钱,朝九暮五地拥挤公交车,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泪流满面,她不想被高敬宣看作为钱而爱的轻贱女子,即使是,也要掩饰得不露痕迹。 穿过她风情万般的明媚,高敬宣已明显感觉到了她的节节进逼,渐渐,去的稀疏,而彼时的他,已是玛姬唯一的稻草,于爱于生活,青春有几个四年可以无辜放弃? 电话一路追进高敬宣的公司手机,甚至家里,高敬宣狼狈不堪。 当玛姬把一张早孕化验单递到高敬宣手里时,高敬宣捏着它,慢慢地看,然后看玛姬一脸的期望,缓慢而决绝地说:“玛姬,打掉他。” 玛姬的泪,刷拉砸下来。 高敬宣没再看她,从包里抽出一叠钞票压在茶几上,起身,在门口,他再一次,决绝地:“玛姬,你必须打掉。” 高敬宣再没来过,打过电话去,被告知:“高总全家去欧洲旅行了。” 二十 我陪玛姬去医院,在医院门口,玛姬说:“你不要进去,很多人认识你。” 我说:“无所谓。” 玛姬站在阳光下,脸上有点浮肿的苍白,这几天,她总在哭,无声无息地流泪。“你若进去,我就不进去了,让你来只是不想让自己感觉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 我明白玛姬的善意,身体的或者心灵的,是她的伤,不说也罢。 我站在飘着来苏水味道的医院院子里等玛姬。 她虚弱着出来,苍白的寸轻轻颤动一下,伏在我肩上哭了:“嘉跖,这场疼是我故意的,我没吃避孕药。” “玛姬,忘了吧。”我叫车,扶她进去,玛姬气息轻微对司机说了一条路的名字。 我把肩递给玛姬,她的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串钥匙给我。 二十一 打开门,却怔住了,客厅里坐着是高敬宣,做访谈时,我们配合默契,一个知识型的靠智慧赢得财富的男人,这样的情景下再一次会面,是两个人的尴尬。 毕竟大家都在场面上厮混的人,短暂的僵持或者尴尬,轻易间被渡过去。他伸出手说:“嘉先生。” 我也面扬微笑说高先生。内心却是寒冷而坚硬,如果可以,我想放弃所谓的男人的教养,狠狠地,把他打翻在地。 男人的虚荣最终还是让我保持了外强中干的微笑,我们都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把风度一扫在地的男子。 玛姬冷着脸,而她冷漠的眼神背后,已浮起了浅浅的温柔,晶莹的泪花,卖掉了她内心的虚弱。 玛姬从我肩上抽走身体,径直进卧室,丢下我和高敬宣,以表面的冷静,尴尬在客厅,其实我是懂的,径直走进卧室的玛姬,彼时,她宁肯要高敬宣没有温度的眼神,亦不要我温暖的怀抱。 高敬宣不停地搓着双手,眼神像疲惫飞翔的蝴蝶,找不到地方落脚。 真的想问,高敬宣你爱玛姬么? 尴尬的缄默里,他顺手打开电视,话就僵在嗓子里,上次访谈,除去谈经济,高敬宣曾他过对婚姻的看法,他说起妻子时的感动,我曾经暗暗给他的妻子下了定论,在我见过的所谓成功男人中,她是最幸福的女人,因高敬宣曾说:要把婚姻当作事业来经营,白头偕老是一种成就感。 而眼前的和过去的高敬宣,两相真实,在屏幕上是表演给别人看的,而现在,是活给自己的爽朗。 爱情是一种太个人化的东西,别人的说,只是一些无谓的花絮。所以,除却缄默,我只能缄默。 我说:“她很虚弱,你陪陪她吧。”起身告辞,高敬宣也起身:“我公司还有点事。”随手在茶几上放一个袋子,启口处,露出金钱的尾巴,我们一前一后下楼。 在楼下,我说:“高先生,请你上去陪陪她。” 高敬宣看了我一眼,淡淡的无奈之后继续往前走,我说:“高敬宣,请你上去陪陪她!” 他没有停下,我追过去,拳头落在他脸上,他趔趄着抹了一下鼻血,说:“我不能。”他走了。对于他,这次来看玛姬,不过是了结一场欢情的符号,与良心有关,无关爱或不爱。他这样的男子,懂得在必须时该怎样收场到利落,以不伤到自己。 玛姬绝望的哭泣飞扬在楼道里。 纠缠在我梦里的马小梅已是物是人非的荒凉。 二十二 玛姬常来找我,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寂寞,大多失恋的女子都有的表情,那时,我明白了玛姬,不是天使,只是一朵开在凡俗尘世的花朵,略微妖娆就是了。 而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忍不住泛起细微的痛楚,疼到想流泪时,我给玛姬打电话,不语,聆听她的呼吸,每一次长长的沉默之后,玛姬便说:“高敬宣,我知道是你。”或者“高敬宣,我不逼你离婚,我已是如此委屈自己,难道还不可以?”然后是低低的哭泣。 心便黯然得更是零落,默默扣掉电话。就此笃定,高敬宣已是电话都不肯给她打的,要把绝情演绎到彻底。 见面时,关于高敬宣,她不再提,就像她极力想埋葬的过去。尔后,她讲一些事,稀稀落落,塞在五年的光阴,它们都显得单薄而无足轻重。 我始终没有对玛姬说,那些沉默的电话,是我打的,玛姬茫然的眼里,时常闪过一丝希冀,我不忍心抹掉。 那是等待幸福的眼神,我曾经有过,尽管已是绝望得了无痕迹。 二十三 一个艳阳高照的周末,我和玛姬去海洋娱乐城滑水,我们在休闲区等滑水车过来,滑水区传来尖利而兴奋的尖叫,高敬宣一家三口,在水车上,俯冲而下,水花纷纷后退,画面温暖而快乐。 玛姬直直盯在这个让她身心俱焚的画面。我说玛姬。她不理我。 玛姬站起来,径直走过去,我拽她,拽不住。 高敬宣看着玛姬的样子,惊呆,尴尬,恐慌,像预知地震来临却无力逃脱的小动物。 玛姬莞尔:“高先生,不认识了?” 高敬宣说:“哦哦,玛姬小姐……” 玛姬爽朗地笑笑,说:“轮到我们了,遇见你很高兴,不要再给我打莫名其妙的无言电话,我笨着呢,参不透。”玛姬拽我上滑水车,高敬宣喃喃道:“莫名其妙。” 玛姬丢下一声干干的冷笑。 滑水车俯冲而下,玛姬说:“嘉跖,抱紧我。” 滑水车停下时,艳阳高照下,玛姬的脸已是不露痕迹。 我们在滑水区一侧休闲厅,玛姬拽下一瓣玫瑰,捻在指间,湿润的红色,在指间弥漫开来:“嘉跖,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个让自己流泪的名字?” 我说不出话,玛姬不知道,那个让我想起来就想流泪的名字就是马小梅。 “高敬宣就是让我想起来就想流泪的三个字,繁华一梦般的四年,我曾以为会延续一辈子。” 我说知道,我曾经以为,高敬宣那般家世雄厚的男子,不过是玛姬选中的跳板,在她的指间拨动一下,把她渡到另一个彼岸。玛姬错就错在选择跳板时带上了爱情。 二十四 玛姬逐渐喜欢把所有的故事讲给我听,慢条斯理地讲,像一个苍老的妇人,心里装满了岁月的石子,它们塞得她心疼,许多次,她像清理库存一样喃喃地讲给黑夜听,讲完了,她才发现心更疼,所有的自语,不过是把疼痛重新温习了一下而已。 我不想听玛姬讲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这些年,我已经模糊地知道一些关于爱情的事,只有不曾想过要爱的人,才被允许肆无忌惮地倾听隐私。 理想的爱情是一张洁白的纸和一支铅笔。 没有一支铅笔愿意写在一张已是字迹凌乱的纸上,而玛姬,彻底张开自己,让我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迹,或许,是另一种不动声色的拒绝。 一次,我小心问她:“玛姬,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玛姬瞅着我,浅笑莞尔:“我曾经以为自己爱你,后来想,其实不是,那不过是我拼命想挣脱仲家洼的一种错误幻觉,我喜欢的其实是你家的房子。” 我无话可说。 二十五 一天,玛姬笑微微对我说:“嘉跖,所有前尘后事,我全部丢弃,好好开始。” 一瞬间,她跳起来,把靠枕扔进我怀里:“想吃什么,今天我给你做。” 我想不出,玛姬拉开冰箱,翻啊找啊,拿出一堆东西,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好看极了,热气腾腾里,她专心致志的脸上有贤淑的温柔,像极了一个旋转在温馨家庭里的小女子。 站在玛姬身后,看她的指,灵巧地切水果,弄沙拉酱,颈上,有惑人的白皙细腻,轻轻的,我环拥过去:“玛姬。” 玛姬拍拍我的手,继续搅拌沙拉,热气弥漫的厨房里,心一点点暖起来,我说玛姬。她还是不语,被热气围融着我的手上,落了一滴水。 玛姬哭了。 那天,玛姬坐在地板上,我端着盘子,喂她吃东西,她一边吃一边落泪,不说话,只是落泪。 她在我怀里,窒息般的哭泣,一点点地让我害怕,恐慌着,她身体里的水分会汹涌地流完,那一刻我抚摩着她冰凉而软弱的脊背,害怕她会这样哭泣着死掉。 她哭泣着睡着了,像赖觉的孩子,脸上挂着泪珠,鼻息微微起伏,我用手指挑下一颗泪珠,像黑夜里挂在指上的钻石。她的嘴角轻轻扬上去,粉色的豆蔻,花瓣样开在白皙的脚趾上。 环抱着玛姬,我慢慢合上眼睛,这样真好。 二十六 玛姬受伤的心很快复原,一天天地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她隆胸了,腰身显得更是婀娜,摇曳在男人面前,像极了充满诱惑的罂粟花,常在录制室外坐了,婉约的样子,淡妆优雅。 一度,我以为这样的依恋是喜欢或者爱的一种表达方式,事实却是我错得彻底。 出了录制室,我径直奔向玛姬,而玛姬的眼神不在我身上,若是访谈对象是青年才俊,玛姬的眼会逃开我,眼波浩淼一路追过去,每当他们眼神游离时玛姬会适当地介绍自己:“我是嘉跖的同学。” 那只小巧的坤包装下了越来越多的本市商业巨头的名片,我能够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终是逐渐明白了玛姬,来我这里,言顺名正地结识他们才是玛姬的初衷,这是一个比任何场合都不会让人看轻的相识。 偶尔,玛姬还会来,樱红的唇上,有若隐若现的酒味,很是正宗很是地道的名酒。 那样迷醉的气息,像尖利的刀子,一次次刺向我的脆弱。玛姬斜斜地浩淼着眼波,浅笑说:“你不必指责我,我要找到新的爱情疗养旧伤,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她从不在乎我是不是会心疼或者看轻,在她的心里,以后的生活,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她在最脆弱时刻需要就可以抓来的拐杖而已。 二十七 在玛姬眼里,贫寒的爱情更不值得相信,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握着一元钱进了超市,除却果腹,没有挑选口味的余地。而握了银行金卡的人就是截然的不同。 这就是玛姬的爱情真理,我想想,也是。 所以,玛姬的薪水,几乎全部被用来购买品牌时装香水或化妆品,用玛姬的话说,现代灰姑娘,要自己准备好水晶鞋子。 玛姬走在街上时,常常突兀间就蹦出一句话:“我终要抓一个真正的钻石品质的男人,嘉跖,你猜若是高敬宣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我说:“不知道。” 玛姬哈哈笑,很短的日子,玛姬已把怎样风情而放肆的笑张扬得彻底:“他会傻了。” 我想起玛姬告诉过我,她常常感觉内心深处奔跑着一只欲望的猫咪,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探出轻柔的脚步。只所以这样说,玛姬是想用跟高敬宣赌气而掩饰自己给我看而已,事实是,即使没有高敬宣,她还会遇到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李敬宣或者张敬宣……即便生活中没有他们,她依旧会如此。 笃定的华贵,是她追逐的梦寐。 那次,玛姬窝在我家的沙发里,伤感地望着我:“嘉跖,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我嫁给了我想要的男人,其二是我死了,没有第三种可能留给我这样的女人。” 说着,眼里闪烁着单纯的无助,像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她最后一次离开我家,有一点无奈的凄凉,以及浅淡的期望。 我知道自己,仅仅属于玛姬归类为绝没有可能的第三种,对玛姬,我只能想想而已,知道自己除了在电视上混了个脸儿熟,一无所有,玛姬对于我,只是一个遥远的绰约而美丽的花瓶,只能看不能碰,碰了我就会伤着自己,我的心不够坚硬,跟玛姬是太大的不同,所以玛姬总在嘲笑我,算不上落拓的男人,毕恭毕敬地生活着,最大的出息,不过专题部的主任,还要自己掏大部分钱才能住上广播电视局分下来的福利房,没有挑选的余地,一百左右平就是我的奋斗宿命而已。 玛姬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响得伶仃清脆:“嘉跖,要是很多日子没见我了,就去我房子看看。” 不容我拒绝,玛姬拎起包走了,婀娜的身影,在月光下拖着长长的疲惫。 果然,很久就不见了玛姬。只是偶尔来个电话,常常是叫一声嘉跖,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我说:“你好吗?”她笑。 一想到她在为了某种生活而承受生活磨砺,我的心就疼。 夜里,我会突兀地打车找过去,旋开门,我在客厅站立片刻,走人,从不进卧室,即使玛姬在,我只重重咳一声,玛姬便飘然而出,笑盈盈地依在门上,望着那扇乳白的门,我的心就会浮上痛疼的画面。此刻的玛姬只是依在门上的符号,而门内隐藏了太多阴暗纠葛的故事,飘荡着玛姬的欲望。 二十八 我和玛姬常崴在沙发里聊天,她蜷得像只疲惫的猫,慵懒迷人。 我们在客厅里看手相,算命,玛姬常常捏着我的掌笑:“你将来的太太是个凤眼美人。” 我说:“玛姬,你是凤眼。” 玛姬就扔了我的掌,一声不响按电视频道。许久,玛姬淡笑说:“你适合用来恋爱,不适合用来结婚。” 我想了想就把为什么我不适合结婚咽回去了,我的生活虽不至于贫贱,玛姬要的华贵,笃定这辈子我不能有。 那个冬天,玛姬和我若即若离的亲昵,像爱情,却又疏离,像各怀了心思等待天亮的孩子,我恍惚消瘦得厉害,玛姬哭泣着睡在怀里的样子总是不经意间冒出来,闪在黑夜里。像极了一道爱情蛊药。 真的真的我爱玛姬,可以放弃她所有前尘后世的故事去爱玛姬。 这种游离在爱情边缘的状态,折磨着我。我想告诉一次次滑行在沼泽边缘的玛姬,我爱她,如果可以,会给她安好宁静的生活。 二十九 设计过无数的求爱开场白,又无数次被自己推翻,或许,在她听来有些可笑。一直想到呈空白的疼痛状,玛姬却来了,微微裸露的肩,象牙般的色泽,樱唇轻启,淡淡的葡萄酒味在飘。玛姬张来双臂说:“嘉跖扶我一下。” 我扶着她,走近沙发,她把自己一下子扔进沙发里。栗色的头发,散了一肩,我看着她,说:“玛姬,喝水吗?” “好啊。”玛姬撕下假睫毛,扔在一边。 喝光一杯橘子汁后,玛姬显得清醒了点,双手抱在自己肩上,望着我,突兀地说:“你抱抱我。” 我拥抱她,不问她话,知道问了她也不答。 玛姬的手,柔软冰凉,探进我的衬衣里,我惊悸了一下,说,“玛姬”。 玛姬闭着眼睛,不语,脸上有痴迷的样子,我说,“玛姬”。 她依旧不语,手指走在我身上,皮肤快速地点燃起温度。 玛姬窝在我的肩胛处,合拢的睫毛之间一片湿淋淋的。她的指,打开了衣服上的扣子。 然后,就恍惚了…… 玛姬一直闭着眼睛,像迷路的孩子,双手固执地抓牢我的身体,如同溺在水里,而我,恰巧是她遭遇的一根稻草。 衣服凌乱地丢在地上,玛姬身上,唯一的不属于身体的是一粒细若无物的链子坠着的玉佩,小小的,晶莹剔透在她象牙色的皮肤上,宛如一滴泪珠。 玛姬看着我笑,一直笑,然后坐起来,拉开帘子,窗外的月光,呼啦一下闯进来,玛姬回来,坐在床沿上,轻轻地唱歌,悠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不说话,一直在轻轻地唱,我想,她所有会常的歌,在那个晚上,她都唱尽了。 轻柔的歌声,飘在凄清的夜里,一点点升腾起凄凉的味道。 从月光转换到晨曦,玛姬穿上衣服,看我,不语,笑,忽然说:“嘉跖,一直不明白,遇到难事为什么我总是第一个想到你。” 我希冀着看她,她扣上最后一粒纽扣:“跟你在一起总感觉踏实。” 我说:“玛姬……”玛姬伸过手,合在我嘴巴上:“不要说什么。” 玛姬走了,像逃开游戏陷阱的孩子,娴熟而轻快地离去。 我趴在窗子上看她,她仰着头往上看,忽然大声喊:“嘉跖,其实我真的爱过你!” 她扬手丢过来一个飞吻,顺着手指,一滴剔透的液体滑着弧线,落下。 我的泪,摇晃着崩落,心却晴空万里。 三十 情人节的夜里,我抱了一束火红的玫瑰,像抱了未来,我想跟玛姬求婚的,即使被拒绝,也要让心死得彻底。 很多种可能回旋在心里。 轻轻旋开门,我把玫瑰藏在身后,小几上的灯光暧昧,花瓶里有四散下垂的紫藤花。 玛姬在的,卧室的门,紧紧闭着,连光线可以穿过的缝隙都不曾有。 而玛姬的喘息,却渐渐弥漫而出,以及悠扬的尖叫。 门的那边,是玛姬的另一个世界,对我封闭。 我慢慢坐下来,点上一支香烟,慢慢地抽,眼泪落下来。 香烟燃到指上,尖利的灼疼,像玛姬尖利而虚假的幸福叫声。 烟蒂猩红,我缓缓把它按在掌心里,缓缓合拢上手,尖利的疼,传遍了身体。 把紫藤花拿下来插上玫瑰,这个夜,这个男人应该送玛姬玫瑰。 游荡在情人节的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幸福着,而我只能大喊一声玛姬,眼泪肆意流淌在黑暗的夜里。 那夜,我睡得像昏迷。 电话响了时,我听见玛姬的气息,穿梭在晨曦里。两相无语。 玛姬说:“嘉跖,我恋爱了。” 我说哦。她一句话把所有为什么都诠释清楚。 “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说不会的。时光滴答滴答地走过去,玛姬扣了。 三十一 玛姬的这次爱情,原是我曾也参与过的,只是未曾在意就是了。 周末,玛姬拽我一起逛街,在中山路商业街,玛姬忽然停住,橱窗里最新款的迪路坤包,这个牌子来自意大利,一只包的标价,抵得上玛姬半年薪水。 玛姬的眼里浮上浅浅的泪光,玛姬就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的诱惑一旦出现,便是泪水涟涟。 玛姬渴望的奇迹就在这时出现。 三十二 汤鉴透穿橱窗看见了泪水涟涟的玛姬,一张妩媚的泪脸镶嵌在橱窗里,与软牛皮小包相互辉映,最具有惑人感的广告画面就此诞生,就有了玛姬想要的开始。 于是,请玛姬做了电视广告模特,酬劳就是那款坤包,玛姬要的,不止如此。 汤鉴跟玛姬打招呼时,玛姬并没太大的热情用矜持表示,她以为汤鉴不过是一干瘦的广告公司创意人而已。 当汤鉴的名片递过来时,玛姬用食指和中指捏了,慢慢看,然后,暖而柔的笑,就把矜持给荡涤了。远在意大利的迪路箱包公司,居然,汤鉴是董事长。 坐在一家叫枫的酒吧里聊天,玛姬红唇樱口,优雅地噙了酒,每一根手指在酒杯上的落点都讲究到了极至,指着我笑吟吟说:“我同学嘉跖,在电视台工作。” 再一次,我看见了奔跑在玛姬心里的猫咪,探出了柔软细密的脚。 汤鉴望着她笑,一些意味明白在彼此的眼眸里。 汤鉴无名指上,一枚隐忍的戒指,寒光四射。 这样的场景刺疼了我,恰好电视台的同事来电话,很合适的出逃借口。 三十三 后来,电视屏幕上频频闪现玛姬的一张泪脸,妩媚,以及眼睛隐隐的欢喜,我知道,她定然已是得手。只是这次,不知她能不能,让汤鉴这个消瘦的男人,从一场婚姻走进另一场婚姻。 很久没见她了,偶尔来个电话,笑声都是晴空万里的朗然,她说:汤鉴给我租了最好的房子。就表明了所有的进程。 三十四 几天后,汤鉴给我电话:“嘉跖,我们谈谈吧。” 我说好,这个男人找我究竟要谈什么?或许,是一个陷于爱情中的男人的狭隘警告而已,他能这样,只能证明他并不了解玛姬,即使我与玛姬彼此相爱又如何?我永远不会是她的选择,在她,爱或不爱都不重要,她要的,是向往中的一种生活方式,对于汤鉴,这应该算不上难事,他有意大利的迪路箱包公司。 广电局楼下的茶楼,汤鉴早早等在那里了,一支香烟在指间变了样子。 我过去,笑:“来得这么快?” 汤鉴看着我,食指和拇指掐着香烟:“打电话时,我就在了。” 我们无话可说,我一直瞪着他看,点上香烟,慢慢地抽,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只有玛姬,而他不言,我找不到开始的契机,我想起玛姬裸露在月光里轻轻唱歌的样子,心就碎碎地疼,想流泪。 一直是艰难的寂寞。 忽然不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找我。 汤鉴抽完第三支香烟,望我我,黯然说:“我爱玛姬。”我说:“知道,好好待她吧,她是爱你的。” “你知道么,玛姬真的像极了我的一个女友。” “你很爱她?” 汤鉴笑:“那时年轻气盛,做梦都想发达,为此,我放弃了她与一个家世雄厚的女子结婚,她自杀了。” “玛姬从未爱过我。” 汤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释然。 三十五 一个月后,我接到汤鉴的电话:“我和玛姬结婚了。” 握着话筒,很不真实的感觉,玛姬终于抓住了想要的东西,那个对可望而不可及事物泪流满面的女子,不会再有了,我说:“祝福你们。” 一直没再见过玛姬,或许她抓到了想要的东西,我这根拐杖彻底失去了用途,记得或者遗弃都已是无所谓了,或许是太多的事情,她已无法开口向我解释。 三十六 三个月后,玛姬突兀地来了电话:“嘉跖,我在你家楼下。” 拉开窗子,看见苍白的玛姬,身体有点笨重,握着手机坐在花墙上。满眼的茫然,没有一丝幸福痕迹。 现在的玛姬,已是彻底失去了曾经清晰的轮廓。 我慢慢走下去,业已抓到想要的幸福的玛姬,我对她已是毫无意义。 “玛姬,怎么不上楼?” 玛姬自嘲地笑了一下:“怕你不欢迎。”看着我,暗淡的目光笼罩我,慢慢的,我从心底一点点捡拾起旧时的痕迹,浅浅的酸楚,渐然的感伤,轻轻地折回来,悄然间揪住了自己:“玛姬,你怀孕了?” 玛姬的眼泪迸然而出:“是的,嘉跖,我怀孕了。” “玛姬,回屋说。”扶着她慢慢上楼,周围弥漫着熟悉的气息,眼睛酸疼干涩,我爱过的、想要的玛姬,对我不屑一顾的玛姬。 蜷缩在沙发里的玛姬不停地调换姿势,仿佛妊娠让她不知该怎样才能优美地摆放身体。 “真快,你都要做妈妈了。” 玛姬蔌然抬眼:“嘉跖,我不想做妈妈。” 玛姬开始哭,断断续续知道玛姬怀孕四个月了,想打掉这个孩子,汤鉴是不肯的,引产手术必须有人为她签字,于是,玛姬想到了我。 我说:“玛姬,这次除了汤鉴,我不能。” 玛姬哭得汹涌,她和汤鉴的故事渐渐浮上来,尘埃一样的无奈。 “嘉跖,你知道我并不爱汤鉴。” 三十七 玛姬不爱汤鉴,就如汤鉴知道自己不曾爱过给了他事业辉煌的太太,他不知道现在的玛姬和当年的他一样,想要的,不过是一种生活形式。 汤鉴的爱,或许是搀杂了对那个死去女孩的内疚,甚至很快把离婚提到了议事日程。 和高敬宣爱痛四年没有纠缠来的结果如此迅速地来了,玛姬是喜欢的。 汤太太宁死不离,甚至去求玛姬,在玛姬的房子里,坐了一夜加一天,玛姬除了抽烟就是默不作声,不吃不喝。一直是汤太太在说。 玛姬坚如磐石。 在第二个黑夜来临时,汤太太斩钉截铁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也不会跟汤鉴离婚的。” 玛姬掐灭了最后一根烟:“那我死,听说因为汤鉴和你结婚,已经有个女孩子自杀了,我怀孕了,你葬送了三条命,如果你觉得背负着死亡的婚姻很幸福,我无所谓。” 汤太太的灼灼气焰,瞬间熄灭。 汤太太踏着满地的烟蒂离去,她放弃这个残局。 一个周后,汤鉴离婚,汤太太唯一的要求是把她应得的一半财产转换成现金。一个月后,去了洛山矶。 其实,那时玛姬根本没怀孕,她早早地学会了,为了结果,可以适当使用谎言。 三十八 婚后,玛姬才知道汤鉴的迪路箱包,是个有点滑稽的故事,意大利的皮草是世界闻名的,为了迎合销售潮流,汤鉴只是花了不多的几个钱在意大利境内注册了迪路商标,而加工和销售,其实都是在国内的,玛姬知道后,很是失落了一阵。更甚的是,因急于付给太太离婚财产,汤鉴抽掉了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甚至把设备抵押贷款了。 离婚后,汤鉴的迪路箱包公司已是入不敷出的空壳了。 这一切,都是玛姬所不知的。 玛姬说完,惨淡一笑:“像黄梁梦一场,汤鉴骗了我,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毁掉我一生。” “汤鉴呢?” “他?”玛姬冷笑:“我半个月没看见他了,原料供应商追得他像没头苍蝇到处乱躲。” “玛姬,因为爱你汤鉴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嘉跖,可是他骗了我,如果我要白粥青菜的爱情,那我嫁的是你而不是他!” 我说:“玛姬……”心渐渐的,静下去,冷弥漫开来,妖娆的玛姬,内心奔跑着欲望的猫咪却心存一丝善良的玛姬,渐渐远离了,除了她想要的生活方式,还会有什么能够如此疯狂地占据了她的心? 那个让我想起来就疼痛的马小梅,已是不再,她是疯狂地、想要一种生活形式到了不择手段的玛姬。 我说:“玛姬,对不起,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 玛姬疯狂地拍着业已臃肿的腰身,“嘉跖,难道你想让我为根本不爱的男人生孩子,糟蹋体型,毁掉我的一生?”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爱情,汤鉴爱你。” “因为我不爱你,你恨我才这样说是不是?” 缓缓的,我说出了那句让玛姬瞠目结舌的话:“对不起,我爱的是过去的马小梅,不是现在的玛姬。” 玛姬的脸渐渐苍白,张着陌生的眼神望着我,笑,落泪如雨…… 玛姬走了。 我的牵挂,结束了。 三十九 于她,曾经美好的嘉跖,和汤鉴一样,将被她抛弃在风尘飞扬的往事里。 一个月后,汤鉴苍凉地告诉我:“玛姬死了。”死于江湖医生的手术台,跟着她去的,还有那个笃定与阳光无缘的孩子,玛姬急于把他剥离出身体,那个医术拙劣的江湖医生用手术钳刺穿了她的子宫,然后被汹涌的鲜血吓傻,在麻醉状态下,玛姬一直没醒来,也好,疼过二十几年后,至少她去得安宁,或许去时,她心里正揣着另一个梦的灿烂开始。 去墓地看她,墓碑上的玛姬恬然静默,阳光安好,给她点上一支香烟,看它们袅袅升腾,如我的愧疚缓缓弥漫,如果我答应去医院签字,一切,或许就是另一个样子。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椎心彻骨的痛,弥漫在身体里。 这一生里,于我,笃定她是一个疼痛的符号。 连谏的爱情■ 偏偏就爱丑男人 一 老妈在电话里斩钉截铁说:可可,中午去水云间茶楼,如果十一点四十你还没到,我直接把人领到你办公室。不容回绝,老妈啪地扣上电话。 这一次,老妈动真格了,去年她从领导位子上退居二线,昔日曾风光无限的脸立马显示出过期作废的沮丧架势,终于明白自己已是货真价实的纸老虎后,把威风统统用来解决我悬而未决的单身问题。 晚饭桌上,看电视时,包括睡前没闭眼时等等,都是老妈进攻的时机,充分发挥几十年党委书记的工作经验,大有不拿下我这个山头誓不罢休的架势,她说25岁对于女孩子是一道关键门槛,25岁前没恋爱,以后就困难了。她常常指着楼隔壁的中学说:你看看,多少漂亮女孩子正在茁长成长,难道她们会把好男人留给你? 我知道把好男人留给别人不符合现代女孩子作风,只是我相信缘分,懒得主动出击,我愿意像守株待兔的懒惰男人一样,守着青春的树桩,等着好男人稀哩糊涂撞过来。 老妈担心好男人被纷纷抢光而我空守着树桩哭,所以,她逼我去相亲,天啦,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老一套,让我那帮前卫密友们知道,还不把门牙笑掉?! 老妈向来雷厉风行,我相信她真能把人带到办公室,那时我还不得在大理石地板上找个缝隙钻进去? 所以,11点20分,我乖乖背上包包出门。 二 走在阳光下,我忽然感觉自己可笑,我正走在奔向婚姻的康庄大道上,可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进了水云间,远远看见来妈和一个阿姨坐在一起,一副故做亲密的模样,未来的亲家么,自然要搞好安定团结,是老妈的拿手好戏。 老妈瞅着我一脸的不屑说:可可,快叫余阿姨。 桌子底下,老妈拧了我一下,我自然明白个中意思,让我温柔些。我把脸上的肌肉往一起挤了挤说:余阿姨好? 她笑,拉过我的手:你看这孩子,真是漂亮。其实我能感觉到,她温和的目光背后安装了最大功率的探照灯。 然后,她们假装关心我的工作,问长问短一阵子后开始大肆表扬一个叫安瑞山的男人,连思考都可以省略了,知道安瑞山和我一样是今天的主角。两个老妈的相互恭维中我知道了安瑞山,在大学研究所工作,博士毕业,她们边说边扫描我的脸色,我握着一杯茶,听着优雅的音乐,给喝茶的人分类,很快,把他们分成了三类人:一类和感情有关,一类谈生意的,还有一类是消遣无聊的。我想:权且把自己归于最后一类。 余阿姨说:瑞山这孩子,怎么了?她抬腕看表,对老妈解释说:他们正在研究一个重要课题,可能时间有点紧。 老妈言不由衷说:年轻人嘛,工作第一。老妈已很不悦了,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到老如此,如果不是眼瞅着正向26岁挺进的宝贝女儿还孤家寡人,她才犯不着委屈自尊呢。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因为无聊,喝了太多菊花茶。 回来时,桌子上多了一个男人,我听老妈正说:哎呀,快十年不见了,瑞山越来越越英俊了。从侧面,我看余阿姨的脸,笑得山花烂漫。 男人爱看美女,美女也爱看帅哥啊,我快快冲过去看,天哪,我差点就想一头扎进茶杯淹死。他也算英俊?除非地球帅哥都去了火星!坐着比老妈高不出多少,头发像极了烧焦的茅草,眯眯小眼绝对不能点燃女孩子的心。 我一声不响坐下,老妈说:可可,这是瑞山。我扫了老妈一眼,现在,她老人家绝对是一脸很对不起我的模样。 我说:知道了,你好?我喝茶,拒绝看他,多看一眼都会伤了我对男人的感觉,更不想嫁。 安瑞山问了你好后也低头喝茶,偶尔偷偷看过来一眼,好象被烫着,飞快逃开。 两个老人家继续互相吹捧彼此的宝贝,余阿姨说安瑞山只顾了工作把恋爱这码子事都给忘了。我偷偷乐,也就我,有老妈陪着壮胆,就凭安瑞山?一个女孩子不敢看,两个女孩子看要带着棍子的主!即使他不想忘,成吗? 老妈的恭维已明显地底气不足。 我想救救可怜的老妈,看看表说:哎呀,我到点上班了。 老妈获救了:我们改天再聊,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妈妈总是知难而退,立马就把这难题踢给我来解决了。 余阿姨说:那好,可可,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告诉阿姨? 我看看老妈,老妈遇见难题就逃,眼睛假装欣赏茶博士的斟茶艺术。我只好把办公桌上最忙的一部分机告诉余阿姨,那是部业务电话,没有绝对的耐心是打不进去的。余阿姨把早准备好的一张纸条塞给我,我看了看,是安瑞山的电话,出门后,塞给老妈。 一路上,老妈不说话,我逗她:老妈,下次您不会从动物园逮一猩猩来跟我相亲吧?老妈嘴硬:漂亮能当饭吃啊? 老妈回家侍弄满阳台的花草去了。我满街溜达,吃了一课冰淇淋吃加一个汉堡,回写字楼继续革命工作。 三 晚上,老妈的嘴巴终于肯休息上一阵子,自知理亏地盯着电视不转眼珠,老爸说:今天怎么样啊?老妈头也不转说:还行。 老爸刨根问底:人怎么样?老妈说你问可可吧。 我笑,脚丫子拍打在沙发上说:老爸,我怀疑历史博物馆里陈列的蓝田人化石复活了。 老爸看着我:小小孩子家,怎么这样刻薄? 我吐吐舌头看电视,从此,关于相亲话题被放下。 安瑞山很快被忘到脑袋后,某天快要下班时,听见有人喊:可可,你电话。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只要是那部电话,大多和业务有关,有业务谁不高兴?和月底红包紧紧地挂着勾呢。 那边声音窃窃说:可可吗? 我用百分百的温柔说:我是,您哪位? 然后,安瑞山从被遗忘的角落钻出来,说这个电话总是打不通,要是这一次再打不通他就到公司来找我了。我吓坏了,一口气连说了几个别别…… 我结结巴巴说:快下班了,改天聊好不好?他说好。收线,对着话筒我一阵发呆,难道他读书读蠢了,看不出我对他没兴趣么? 从此后,每天下午,安瑞山都会历尽千辛万苦打过一个电话,闹得同事们说我最近命犯桃花,逼迫我赶快让白马王子现身,仅供大家观摩欣赏。 我岂敢?!让他现身,难道我想自取其辱不成?何况我不喜欢他。 我委婉对安瑞山说自己很忙,能不能请他不要打电话?他磕巴着说:那好那好。 他的电话就换成了鲜花,每天都是花店小姐一路芳香上楼来,羡得同办公的女孩子们眼珠发绿,说:这样浪漫的男人,可可呀,你想转让时一定想着我们。 我嘴巴里说哦哦。心里已有点美孜孜的了,女孩子么,天性喜欢被人追、被人宠、被人羡慕的虚荣小动物,我当然不能例外了,当然除去安瑞山的模样。 安瑞山的鲜花大大美化了写字间的环境,总裁来考察我们的敬业精神时,狠狠表扬了一通。 四 后来,安瑞山不仅送鲜花,还时不时送果篮,当然也是他付钞票别人跑腿。写字间同党们边吃水果边为未曾谋面的安瑞山说好话。说来说去,把我给说晕了,感觉不去爱他就很不道德了。吃着水果嗅着花香美得我忘记了他的丑陋,于是,某次收到鲜花后美晕了头,把写着手机号的纸条塞进送花小姐手里:让他给我打电话。 一个下午想象安瑞山得到手机号后的得意嘴脸心里有点忐忑。把手机塞进包包的最深处,害怕它一响起来吓着自己,直到下班,拿出来一看,愣是没一个未接听电话,狠狠地,我失落了一把,自嘲一番自做多情被人笑。 出了写字楼,正闷头走,听见有人暖暖地叫:可可。蓦然抬头,看见一张丑陋的笑脸温暖在秋天的夕阳下。 呆呆地望着他,陡然间我就萌生了中计的感觉,一通鲜花加果篮愣把我给搞晕了,这小子深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未曾谋面就一通果篮把革命同事们给买通了,不知不觉中统统做了他的说客,把我这颗坚定的心给忽悠动摇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说:你怎么也不打电话? 他傻笑:怕你不接,怕你接了也不见我。 我说,不打电话我一样拒绝。 他无所适从的模样很可笑。 告诉他我要回家,他说无所谓,可以和我一起回家。我瞪大眼睛看他。他忙说:你别误会,到你家门口我就走。 现在才知道,不是什么鲜花都可以收什么水果都可以吃的,拿了人家吃了人家,总要给人家点面子吧?于是沉默等于默许,任他跟在身后,一路上,我像紧张的鼹鼠,生怕被熟人逮见丢了面子。 下班时间,公交车拥挤着呢,他双臂吊在横杆上,用身体给我撑出一块自由的空间,绝对不碰触及我的身体,看我一眼飞快逃开,不说话。下车时,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下来。我说辛苦你了。他憨憨笑笑,跟到家门口,我站下,望着他笑,他也笑,憨到骨头里。 本想让他进来坐坐,转而一想,可不能一时心软坏了一辈子大计,于是说:你回去吧,我到了。其实,他说点动人的话,坚持一会,我就会让他进来,给他泡上一杯香茶,因为他丑陋却不讨厌。他却憨憨着说:那我走了。 五 这小子天天在写字楼下等我下班,见了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在公交车上,用单薄的身体抗衡诸多的拥挤给我撑起一片自由的空间。逐渐的,我发现他并不怎么难看,心地善良,除了不会甜言蜜语他知识渊博。 一次,我说:安瑞山,你就不会说几句女孩子爱听的话吗? 他蔌地红了脸,喃喃说:我不会。 我急:那你怎么会送鲜花和果篮呢? 我妈教的。 我晕菜,这个笨男人,用棍子敲也不开窍。我喊: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他嘟哝着说:追你是我必须的攻克课题。 我彻底没了脾气。 现在,我已经不想帅哥了,只想把安瑞山调教成一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教了一个秋天,直到雪花在天空飘扬了愣还是没没戏,我知道:完了,除非我想嫁给他,这笨男人定要孤家寡人一辈子了。 六 一个天寒地冻的黄昏,本小姐因为酷爱美丽冻人,衣衫穿得有点少,出了写字楼,被寒气给逼得只有跺脚的份,他见状飞快脱下羽绒服罩过来,暖暖的羽绒服里有他温暖的体温,恩?很好闻的男人的气息。漫天的雪花飞舞里,我瞅着他的鼻头慢慢变红,我慢慢感动,一把抓过他的手,无耻地说:安瑞山,来句肉麻的话。 他裂着冻得不成体统的嘴巴,认真看着我问:你爱听什么? 我懵了,狠狠瞅他一眼:向我求爱!! 他张着大大的嘴巴:真的?我一把揽过他,强行把吻塞过去:都落进雪花去了,快点堵上它。 那天,我把安瑞山带回家,这一次,是老妈差点晕菜了,看着我们攥着手进来,她扎煞着手说:可可? 我说:老妈,我们饿了,快点上菜。 老妈把我扯进卫生间说:孩子,咱可不兴逗人玩? 我撇撇嘴:谁说逗人玩了?我要嫁给他。 老妈说:不怕半夜醒来吓着自己? 我笑: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嫁给他多美,一辈子把我当宝贝,一辈子不担心有人跟我抢。 老妈哑口无言。 我和安瑞山恋爱忙得欢,革命同事们一致要求瞻仰一下可可小姐千挑万选的英俊男生,我告诉他们:最好的要留到最后,婚礼上见。 我计划,在婚宴上,让安瑞山先生一出场就搞一个惊天动地、人仰马翻,好不好? 连谏的爱情■ 对峙 爱情不过是一场痼疾,一旦得了,便没了治愈的机会,它潜藏在身体深处,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它便跑出来,如顽皮的孩子,折磨了心灵或者身体。 一 采访杨朴的那天,婴嫣的心,如悬着的一片落叶,迟迟的,不肯落下,只因眷恋着他的枝枝节节,离中年近在咫尺的男子,很好的相貌以及事业,以及沉默的唇齿,让她不爱,怎么可以? 几天后,婴嫣给他电话:杨先生,可以补充采访你太太么? 杨朴的迟疑,在片刻之间,婴嫣便见了希望,这个要求,本身就有了一些只与自己有关的私秘目的,对太太倦了的男子,是不会轻易把她示人的。 一直,婴嫣是个那般执着的女子,不肯轻易喜欢,喜欢了不肯轻易放弃,如母亲曾说过的:容易受伤的性格。若真的喜欢,放开胆子抢那么一次,在婴嫣想来:未尝不可。 乘了杨朴的车,一路风平浪静的沉默,静静而卓然的清凉,在浅浅的秋里。婴嫣知道了他是不肯使用香水的男人,没有烟酒嗜好,采访过许多所谓成功男士,他们的喜好,都在车子中的空气里,惟有他,清淡若水。 一路上,杨朴几乎目不斜视,恍如逃避诱惑的婴孩,不敢看糖果的样子。婴嫣的心,若阳光下的水滴,袅然飞翔。 此刻,婴嫣便是诱惑所在了,笑轻轻扬上嘴角。 二 见着了杨朴的妻,一个安详在轮椅上的女子,望着婴嫣笑了,安详高贵到孑然,一如高秋正午下的菊。 婴嫣说:杨太太,我是婴嫣。 她望着杨朴笑:我已不再是杨太太,怎么还乱说?杨朴也笑,那刻,他若阳光少年的心底无杂。 原来如此,婴嫣的心,顷刻奔涌而起。 杨朴有许多业务要忙,早早走了,倪裳和婴嫣喝红茶,一个下午与采访无关,婴嫣知道了她和杨朴的过去,三年前,因一场车祸,她的腰椎以下便是了一种摆设,用绝食威逼杨朴离婚,婴嫣问得幼稚:你们不爱了吗? 她笑:当我能给予的爱情只剩了形式,对另一个,是不公的,你不觉得,有一种痴情,对另一个人其实是残忍么? 婴嫣说哦。 但我必须一直接受他的照顾,这是他答应离婚的前提。 原来,这个家,并不是杨朴的,他的在对面。离婚后,他便买了一楼的两套房子,与倪裳对门住着。 婴嫣爱他们美如烟尘的往事,胸有丘壑的倪裳,即使自己得了杨朴的爱,对她,必然也会敬重的。 三 走的时候,倪裳的轮椅转到门口,突兀的,婴嫣听见她的声音:杨朴是个好男人,离开他,是因为他还有很长的岁月可以爱或被爱。 倪裳的聪慧,即使黑夜,在她面前,也是透明的。 婴嫣回头望她,一转身,泪落下来,幸福恍若垂手可得。 后来,倪裳的电话便是常来:婴嫣,你可以来陪陪我么? 婴嫣去,从不推委,那次采访结束后,这是接近杨朴的唯一途径。 他常常在,汲着红茶,看婴嫣和倪裳谈笑之间,笑容温暖。每一次,倪裳说:杨朴啊,送送婴嫣吧。婴嫣的心,哗啦哗啦飞起来,黑夜里的脸红,他们看不见。 而倪裳,高贵的微笑之下,洞悉婴嫣心的每一个角落。 几杯红茶,便让婴嫣微醉,是爱情若酒,杨朴知不知? 一个阅人无数,江湖看尽的男子,若是不知,便也是推脱了。 那夜的路上,婴嫣说:杨朴,不想再去爱了吗? 清朗的月下,婴嫣不看杨朴,只是纠缠着指,所有的答案在他一个人的心里,那么多的前尘后世,婴嫣不在乎。 泪滴在指上,他环绕过来,婴嫣便丢弃了所有的坚持,爱情原来如此。 那夜,杨朴干渴多年的身体,若狂风暴雨,一下子淹没了婴嫣的全部,从此即是永远的。 他欣赏婴嫣的身体,若古时那个——挑灯看剑的英雄。 天亮时,他给婴嫣套衣,一件一件,很是仔细,说:天冷了,莫穿少了冻着自己。婴嫣便就此知了倪裳,究竟是为何爱杨朴这般彻底。他是这样的细腻,责任一旦挂在肩上,便不肯卸去,即使累坏了自己。 婴嫣说:杨朴,我终要嫁了你。 他便是笑,然后,缓缓说:只是我怕委屈了你,因为,我不可以不善待倪裳。 因为如此,我更是爱你。 在婴嫣想来,最初的杨朴,只是简单的诱惑,而现在,是爱得彻底,倪裳的退场,杨朴执着地不肯丢弃责任,如挑烛灯签,挑亮了杨朴的美好。 四 后来,婴嫣知道,倪裳已跟杨朴说过多次,让他爱了自己,因为婴嫣眼里的爱情,有圣徒朝圣般的姿态,被这般爱着的男子,定会幸福的。 这场爱情,来得如此容易,连抢都不曾开始。 和杨朴的夜,莫名的,婴嫣执着在自己家里,再见倪裳,有了浅浅的尴尬,而安详的倪裳就不停地讲法文原著里的幽默,快乐的笑声中,忧郁一闪而过。 三个月后,婴嫣和杨朴结婚。婚礼的早晨,倪裳托保姆小夏把杨朴的钥匙送来,依旧很是锐利的棱角,没有因开启而打磨得圆润,握着它,婴嫣感觉很像接受了一些过去。 婴嫣打电话,请倪裳去观礼,倪裳淡淡回了:这是你们的豪华盛宴,我就算了吧。淡淡扣了,那刻,婴嫣便听出她心里的苍凉,无论怎样宽容豁达的女子,让她参加曾经爱过男人的婚礼,究竟是残忍的。 如果婴嫣和杨朴的婚礼是一道盛宴,在倪裳,已感觉自己像了凄然的残汤剩羹。 五 繁华热闹的婚礼中,婴嫣表情涣散,而杨朴竭力的周全,是不肯委屈了婴嫣的,那一刻,婴嫣忽然地意识到,这桩倪裳竭力成全,而自己竭力追逐的爱情,委屈的,或许将是两个人,而盛宴已经开始,大家都无了退出的余地。 是夜,杨朴说过去看看倪裳。 婴嫣说:累了,你自己去吧。杨朴便去了。 婴嫣望着杨朴的背影,恍然间明白了,以前,自己与杨朴的夜,被固执在自己家,其实是不想与倪裳,有如此咫尺的距离,亦不想听她说:杨朴啊,送送婴嫣。那语气,被爱情泡过的颜色,褪不掉的。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男人的心里,装着以任何形式存在的深情过去。 远观、向往、设计、追逐与到达的现场效果,从来都是不同,如现实与梦的距离。爱情从来没有快乐三人行,这样的自私,没有人可以彻底屏弃。 婴嫣悄然站在倪裳的门外,看见倪裳,缩在轮椅里,浸泡在微蓝的夜色,看窗外的天空,杨朴的手,扶在轮椅推手上,不若婚礼中热浪迭起的新郎。 新婚的夜,婴嫣与杨朴很是安静,他伸过手,试图扳过她的身体,其实婴嫣知道,这是他外强中干的一个动作而已。婴嫣没动,他的手也无力,这是一双刚刚沾染过前尘的手,如果他刚才与倪裳属于心灵,那么自己仅仅属于身体? 泪就滑下来,蹭在被子的一角,不与他知。婴嫣说:亲爱的,今天真累呀。他说:是啊,真累,婚礼向来如此。婴嫣的心跳了一下疼。那刻她才知道,没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爱的男人的过去。 倪裳从不肯到婴嫣家来,穿过两道门就是的,防盗门的浅浅门槛,对于她的轮椅,算不上障碍,她却不肯,她说:我不想打扰你们的幸福生活啊,以后,不要让杨朴来看我了,有小夏陪我就足够了。 杨朴却不可以不去看,很多习惯改不掉,杨朴也不想改,他总是固执地认为,婴嫣爱他,倪裳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在爱情上,男人总是自信的。 甚至情人节的鲜花,在杨朴的手里也是两份的,送给婴嫣玫瑰,她知道,爱情是残缺了一个部分的,其中一些被切割在了倪裳的康乃馨上。玫瑰和康乃馨,在杨朴的心里,是等同的味道,他只是在表面上区分了一下而已。 静如秋水的幸福,在于婴嫣,只是一种表象,而倪裳的安详以及高贵,也是做给别人看的道具,隐隐的伤,藏匿在彼此心底。 六 那夜,婴嫣说:杨朴,我们生个孩子吧。 杨朴说:好啊,等他大点,可以让倪裳教他学法文。 烁烁的骐骥,便在婴嫣心里冷下去。 婴嫣依旧去看倪裳,两个女人的聊天,渐渐了,有了一些简短的静默,目光落在不同的地方,彼此的心里,是有了结的,便是有关杨朴。倪裳家里,有杨朴给他买的书,以及种在阳台上的太阳花,小而倔强地生长在阳光下,如小而明晰的伤疤,开放在婴嫣的眼睛里。 到处都是杨朴的痕迹,婴嫣便知道,倪裳的放弃,其实,是爱他的另一种方式。爱情不过是一场痼疾,一旦得了,便没了治愈的机会,潜藏在身体深处,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它便跑出来,如顽皮的孩子,折磨了心灵或者身体。 婴嫣对于倪裳,竟有了渐然的恨意迭起,去看,或者关照,不过是一种敷衍,给杨朴看,倪裳必是洞悉的,那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婴嫣知她若自己一样,必须把一种豁达的宽容表演到底。 而杨朴,幸福得不知就里。 他不知道婴嫣的梦里,正有倪裳静静睡去,不再醒来,婴嫣梦里的微笑,花朵一样绽放得彻底。 爱情的自私,足以让人滋生足够的残忍。 夜里,杨朴周旋在婴嫣身体上,快乐是他一个人的事,在她心里翻腾的,只是,杨朴和倪裳,曾经用怎样的缠绵,纠缠了与自己无关的纯净幸福,是她从未有过的淋漓尽致。这样梦寐般的臆想里,只有绵长的疼如线绕指。 婴嫣便喊:杨朴,你一定说,你只爱我一个。 杨朴喘息,说:只爱你一个。 婴嫣知道这不是真的。 和倪裳再一起,冷藏匿在婴嫣眼睛深处。脸上的笑,像一下一下按上去的积木,一转脸的瞬间,就会碎落无声。 七 婴嫣越来越感觉,自己不过是倪裳送给杨朴的爱情礼物,他们之间的故事曾经令自己感动,而现在,婴嫣想要杨朴的全部,而不是倪裳之外的部分。 只有一种可能的情况下,婴嫣才可以得到他的全部,就如梦里,倪裳永远地睡了。 婴嫣的心,冷得发抖。 小夏回老家探亲了,杨朴说:婴嫣,你若没事,就早些回家陪陪倪裳。婴嫣说好啊。心又一次颤抖起来,冷风忽忽地穿过身体。 很多很多的阴冷的场面,一下一下闪过心底。 包里揣了那把精致的刀子,回家的路上,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一个个片刻,婴嫣不知道身体里装着的是不是自己。 进门,到看见倪裳,一直是恍惚状态。 倪裳望着婴嫣笑,婴嫣手足无措,只想把包藏起来,却找不到地方,仿佛她一眼便能看见藏匿在包中的利器。 倪裳说:这么早啊。 婴嫣说:啊,下午没事。然后沉默。把包放在茶几上,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包和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 倪裳说喝茶吧。婴嫣说啊……恍惚,一直是要命的恍惚。倪裳拿茶,婴嫣一直那样看着她艰难地取茶罐,无动于衷。她细腻的脖子裸露在外面,很好的角度,很好的机会,只要取出刀子,一挥之间,她的动脉就会裂开。 婴嫣伸手,恰好她抬头,婴嫣一慌,包落在地上,隔着柔软的小牛皮,刀子还是在大理石地面上碰出了清脆的声音。倪裳迟疑地看她一眼:是不是包里有什么跌碎了?婴嫣说:没有,可能是手机,倪裳说:我看看,摔坏了哪里? 婴嫣捂着包,死死的,不给她看,倪裳眼里逐渐是了淡然的茫然,以及伤感,有什么戳痛了手臂,尖利的刀子落地时穿过了婴嫣的小牛皮包,刀尖扎进婴嫣的皮肤,血一滴两滴地落在地板上,宛若绝望的花蕾,越来越多。 倪裳望着婴嫣的恐慌,望着寒光四射的刀子,她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女人的包里藏着刀子呢,要我给你包扎一下吗? 不了。 仿佛所有的阴谋已被洞穿,婴嫣紧紧抱着包,张皇跑出门,倪裳望着她笑:如果刀子是用在我身上的我会感谢你,我原以为看见杨朴的幸福我会快乐的,其实不是,你们的幸福近在咫尺,其实是我的煎熬,爱情是如此的自私,与曾经想象的不同。 婴嫣顿了一下,泪水哗啦就落下来。 回头的泪眼里,婴嫣缓慢说:这种幸福的爱情只是想象,杨朴给我的不是全部。 然后,浅浅的门槛,就绊倒了婴嫣,倪裳张着唇,那声婴嫣没喊出口,就听见了婴嫣浅浅的笑声,如绕梁的绝唱,回旋出去:原来,错了的不只我一个人。 尖利的刀子,在触地的片刻,穿进了婴嫣的心脏,让她不曾有片刻的痛苦就去了。 倪裳望着她苍白的脸,缓缓滑下泪水: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呢?让小夏回家,是因为我的安眠药已经攒够了。 连谏的爱情■ 让爱来一次生死两相许 一 第一次见到安宁,她站在设计部门口吸一瓶酸奶,背了驼色双肩背包,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努力眯起来的眼睛看我,我知道,这肯定是个宁愿眯眼看世界也不戴眼镜的近视眼美人。 最近,公司市场部和我们设计部正在招兵买马,看模样,十有八九是市场部新招来的公关美女,能进我们设计部的几乎清一色大男人,瞅她吸酸奶的贪婪劲,最多也就设计个儿童乐园里的卡通玩具房,谁敢把高楼大厦交给她设计? 每天早晨6点,我家隔壁准点响起震耳欲聩的摇滚,那对酷爱摇滚的夫妻我拿他们没办法,数次交涉失败后,我只好把摇滚当了闹钟,几年下来,我愣没迟到过,拿过公司N次敬业奖金,因为每天早晨都是我第一个来公司。 她的酸奶已喝光,正捏着空盒找不到地方扔。 我掏出钥匙说:小姐,新来的吧?市场部在左侧第二个门。 她忽闪忽闪黛色的睫毛:我是新来的,去市场部干什么? 我笑,指着门楣上的牌子:这是设计部,市场部在那边。 她瞥我一眼:那几个字我认识。 我真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明明是去市场部,为什么非要赖在设计部门口?我不理她,开门。她居然跟进来,溜溜达达的样子很像领导视察,居然站在我的图板前看得有模有样,早晨的太阳,光线恬淡地穿过了窗子,穿过湿润而单薄的空气,打在她细嫩的脸上,闪烁着毛茸茸的细微金光,她拿起一支铅笔,刷拉刷拉地在我尚未完工的图纸上一通乱划,天哪!那可是我谋杀了一周的脑细胞还没搞定的设计,鬼才知道,她的鸦涂会把图纸搞成什么样子! 我跳起来,喊:你干什么? 她居然很无辜地看着我:我没干什么哪。 我一把夺下她的笔:还有比你干这个更糟糕吗?心疼地看看被她糟蹋掉的设计图,呀,我苦思冥想处理不好的阳台和楼梯拐角,在她几笔点化之下,居然呈现完美态势。 我目瞪口呆,看她,水灵灵的,高中在读的中学生模样,靠在窗边,嘴巴里塞了口香糖,嚼啊嚼的,兀自看跃出楼群的大太阳。 难道这小妞懂设计?几笔下来,顶得上我一个周的脑袋辛苦,我堆上真诚的微笑:小姐,你也懂建筑设计? 她乜斜着漂亮的眼睛笑。我说:小姐要懂设计,干脆在设计部干得了。 她不语,低头,拿出一块面巾纸把口香糖包了,扔进垃圾筐,顺手仍到我桌上一个小本本:我本来就是来设计部上班的,你看不像? 小本是毕业证书,我翻开,姓名:安宁,年龄:25岁,学历:民用建筑系研究生! 看着我张口结舌的模样,安宁乐,剔透亮泽的指甲弹钢琴般丁冬丁冬地扣击着桌子说:嗨,傻什么傻?都是面嫩惹的祸,不怪你啦,以前还有人以为我不学无术,高中没毕业就弄一假文凭出来骗人呢。 我激动:以后谁再敢说你假文凭,跟我说,我去拍他,就你刚才这几笔,绝对见功夫。 其他同事来了,嚷嚷着:嘉梁,一大早就约会啊,约到办公室里了? 我得意片刻,有正中下怀的感觉,这小女孩子不错,嘴上自然要虚伪一番:胡说什么,这是新来的同事,安宁小姐。 结果是,所有人和我最初的反应一样,张口结舌。我开始大肆宣扬安宁的出手不凡,并把安宁帮我完善的设计展览给大家看,大伙瘪瘪嘴,虽没说什么,但我读得出他们眼神里的意思:骗鬼去吧,讨好女孩子,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把自己的劳动果实硬往别人头上按。 我只好望着安宁笑笑,表示无可奈何。 安宁也耸耸肩,好象对这样的场面已是司空见惯。 二 直到人事部来人,安排了安宁的写字桌,大家才相信这是真的,以拖凳子弄出一片纷乱的声音表示抗议,大有跟一高中生模样女孩在同一办公室画图纸是侮辱他们智商的意思。 好在安宁货真价实,跟我合作过几张图纸后,就让设计部的大男人们口服心服。 没事做时,安宁像一只快乐的麻雀,叽叽喳喳旋转在每一张写字桌间,让设计部的大男人们很是开心,画图纸时,她皱着细细的眉毛,宛如沉思的天使,久了,就有同事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撺掇我:嘉梁还不下手? 我只有苦笑的份,我拿什么追她?虽然没有足够的丑陋,也绝不是帅哥级别,学历没人高,家境更甭提,安宁爸爸是市府机关某处长,妈妈更是厉害,挂着局长头衔,站在她家门口都有人家檐下走的感觉,这恋爱还怎么谈?而我,考大学跳出农门,是一切靠自己打拼的第一代城市移民,若是被她拒绝了,伤了面子,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再说我若追她,搞不好还落一攀龙附凤的恶俗罪名,喜欢还是藏在心里吧,过于委屈自尊的事,我不干。 后来,同事们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和安宁绝对一双金童玉女,你们两个结婚,还会省下我们一份红包呢。尽管心里在蠢蠢欲动,我依旧在面上做无动于衷状:官宦人家千金,我哪配得上? 久了,安宁竟然有事便喊:金童,玉女请你过来看看设计图纸。 我起身,周围就有轰然的低笑,当然是善意的,我做正经状:安宁,请不要叫我金童。 安宁乐:等你有了女朋友,我就不叫了。 就你这样叫,我上哪去找女朋友? 安宁白我一眼,很伤她自尊的样子,撇着小嘴巴甩手走人。 三 一天,设计部只有我和安宁,我正看报纸,安宁哒哒走过来,懒懒地依在写字桌上,合上我手里的报纸:嘉梁,我要死了。 这鬼家伙肯定又在琢磨点子折腾我,不理她,摊开报纸继续看。嘉梁,我真的要死了。她把一本病例放在报纸上,我抬头,看她的脸,果然,有一点苍白,水气温润的睫毛也显得干燥,我迟疑着看病例,除了安宁自己填写的姓名、年龄以及职业,大夫写的诊断如天书,我看不懂。 我说:安宁,你吓唬我?心里却酸一下,虽然我没勇气追她,但我明白自己是百分百喜欢她。 白血病。说着,她合拢病例,折身塞到包里,然后回来和我一起看报纸,一脸恬淡,如无关自己,她越是这样我越难过,报纸上的文字已是一片模糊,脑袋在没命地翻腾,安宁,快乐的、漂亮的安宁,难道真的……我眼里涌上阵阵潮湿。 很多美好她还没来得及享受,比如将来,将来她还会有幸福的爱情。 我哽咽:安宁,白血病不是绝症,可以找合适的骨髓配型移植骨髓。 我在脑袋里飞快翻腾,怎样救可爱的安宁,让全公司为她捐款做骨髓移植。我边想边口不择言地说。安宁淡淡一笑:我父母把手术费准备好了,就看能不能等到合适的骨髓配型了。 安宁回自己的写字桌,微闭双眼的样子好象很疲惫,我说:安宁,你不要上班了?安宁蔌然张开眼睛:不上班,难道让我无所事事等死?还有,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好,不告诉。片刻之间,我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她,只能眼睛酸酸地看着她。 直到下班,写字楼里陆续响起关门锁门声,整栋大厦渐渐安静,逐渐暗暗淡下去。我在写字桌边发呆,末了,安宁懒洋洋说:嘉梁,下班了。 我说:哦,你该早点回家,要我送送你吗?让她单独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很不放心。 随便你了。 我们出了写字楼,微蓝的夜空有稀疏的星星在闪烁,慢慢向公交车站走,安宁突然站下:我们不坐车,你陪我走回家好不好? 我拒绝:不行,你会太累的。 安宁却突兀地哭了:总是听别人说爱情很美,我还不知道爱情的滋味就要死了,呜呜……我多冤…… 我说:安宁不哭,不哭……张皇着手,不知该不该给她擦眼泪,或是不是给她一个宽慰的拥抱。 安宁一头扎进我怀里:嘉梁,在我死之前,你做我的男朋友吧,让我感觉一下爱情的美好。 短暂的幸福感涌过心头,然后是心痛。安宁边把眼泪蹭到我身上边说:你就当成全一个将死女孩子的心愿。 我怎么能够不答应?以前是害怕拒绝不敢追,现在,只要可以,我愿意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感觉这世界是美的是暖的。 我告诉安宁,只要是她喜欢的,我什么都答应,安宁仰起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以及慢慢扩散的绯红:能给我一个吻吗? 我的心,仆仆,狂跳。一个绵长而笨拙的吻盖上她的红唇。 我和安宁,终于成全了设计部每一个人的心愿,安宁的精神很好,基本看不出是身患绝症之人,和我一起走在路上,蹦跳自如,我常担心她会累着:安宁你没感觉累吗? 安宁很快乐,她说爱情真好,让她忘记了病疼感觉不到累,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安宁不知道,在我心里,真的是把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当一辈子过的。那些日子,我到处寻找治疗白血病的偏方正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而安宁的感动用反复的一句话表达:嘉梁,我真的很爱你,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纠缠你一生一世。 我渴望让她纠缠一生一世。 四 有了安宁,我的家,终于有了饭菜飘香,这个小女子,不仅有高高的学历,还有一手好厨艺,下班就拽我去超市买东西,黄昏里,和我拥挤在窄小的厨房,她裹着围裙叮叮当当敲锅沿:亲爱的,美食来也。 她天真而专注地看我吃她烧的菜,一副幸福无边的样子,她一次次对我说,让我们用吃来表达对生活的热爱。每次听她这样说我就心酸,她那么热爱生活热爱幻想,而她的生命,究竟还能支撑多久,菜哽咽在嗓子里,她拿起勺子,做狼吞虎咽状诱惑我吃,为了让她高兴,我只能继续吃。 转眼过了两个月,一天晚上,安宁问我:嘉梁,如果不是我得病,你会不会追我? 我笑笑:有心,没有勇气,我知道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 安宁狰狞着眼眸看我:哼,男人抛弃女孩子时都这样说。 我忙忙解释:我说的是真话,像我们这些第一代城市移民,所有的打拼也仅仅是原始积累,现在谁不现实?会爱我? 安宁紧紧地盯着我,不说话,一下一下掐我的胳膊,她一生气就掐我,捞哪掐那,边掐边嘟哝:第一代移民怎么了?我就爱第一代移民的打拼精神。只要她高兴,随便她怎么折磨我。 五 正当我庆幸伟大的爱情阻止了病魔对安宁的进攻时,她却突然晕倒了,是个周末,我们在海边捡贝壳,安宁捉到一只横行霸道的小螃蟹,猛然站起来冲我喊:嘉梁,我捉……我看见我的安宁,软软的,倒下去,我吓疯了,抱着她喊安宁安宁,她不应我。美丽的长睫毛覆盖着紧闭着的眼睛。 我把她驮在背上,没命的往附近医院奔,冲进急诊室,我告诉大夫,她有白血病,在海边晕倒了。大夫看了她一眼说:不像啊,有病例吗?我从安宁的小背包里翻出病例,塞给大夫。 到底是大夫,能看懂另一个大夫的天书:谁说她有白血病?不就是低血糖嘛,说说怎么晕倒的。 我晕,奔跑了一路,以及得知安宁根本不是白血病的幸福感,都让我晕。 听完我的描述,大夫说:低血糖的典型症状,以后注意点。 大夫做了简单处理,安宁就醒了,一副很是懵懂的模样,看着她可爱的嘴脸,我已逐渐明白了她的险恶用心,不就是设计个圈套跟我谈恋爱嘛,既然我也喜欢,何不就此装傻中了她幸福的圈套? 所以,当安宁紧张地询问大夫有没有给她做检查时,我说:大夫很忙,让我们等一会。 安宁腾地站起来,拉起我就跑,我的心,那个乐,那个美,就甭提了,继续做全然不知情状,看看这个小妮子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六 一天,安宁一脸哀伤说:看来,和我相配的骨髓是等不到了,呜呜,我还没结婚呢,呜呜死了多冤…… 我拥抱她安慰她,捧着她的小脸说:亲爱的,我愿意成全你到底,我跟你结婚吧。 安宁感动得一塌糊涂,一双小手忘了假装无力,紧紧拥抱在我腰上:嘉梁,你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不爱我,结婚了我又死不了,会害你一辈子的。 我说:不怕,被你害,幸福着呢。 要是结婚不久我就死了,你会伤心吗? 亲爱的,多吃点糖就好了,低血糖不会死的。 完了,我说错话了,安宁也张着美丽的嘴巴,第一次看见她画的设计图,我就是这模样:张口结舌。 连谏的爱情■ 水中花 对路远说了对不起,他不想做踏板最终还是做了一次,我想做牡丹,却最终却把野花与水中花统统做了一次。 一,一朵野花的爱情 李晶莹疯了,不嫁港佬誓不罢休。她比画着我居住的复式公寓说:“你看看,你只和港佬有了那么一腿就足够我挣扎一辈子,凭什么我不嫁?” 我只好说你嫁你嫁。李晶莹却一直没找到可以嫁的港佬。没有人相信我爱的是房子的主人而不是房子本身。 和港佬齐伯阳在一次冷餐会上相遇,开始一场劫难般的爱情,他说喜欢我时省略掉了远在香港的婚姻,等我知道了他有个贤惠的太太,却已是爱他爱到不在乎所有背景的程度,在某个晚上,我像一只流浪猫一样被他拎回豪宅,几乎没再回过租来的房子。 我一边居住在他的豪宅,一边朝九暮五地既公交车赚取在他看来可怜的薪水,用他的话说,只够交这所房子的物业费,许多次,他说:“算了吧,你在家呆着,我一松指缝就够你花的了。”我说:“不干,不想让你认为我是爱上你的钱,我要自己赚钱活着,然后和你恋爱。”我坚持赚取杯水车薪的薪水让他好笑。为示清白,我从不用他的钞票,去掉我坚持和齐伯阳AA制的物业费,我的薪水只够每天中午吃一个面包喝半斤牛奶,可是我快乐,因为我爱他的时候坚持了自尊。他常常话锋一转说:“可惜我有太太了。” 我知道,即使齐伯阳没有太太,他依旧不会娶我这样乏于应酬,不会在他人之间周旋若鱼在水的女子。我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商人的太太,只适宜于被他带去野餐而不是出入酒会,注定一朵被偷闲的野花而已。 齐伯阳可以一边摸着我的脖子一边给香港的太太打电话,叽里咕噜地说粤语,以为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妮子听不懂,他不知道,我的语言悟性有多么好,几次之后,他叽里咕噜的话,我就已听懂大半部分。有时,李太太会玩笑着问他有没有找个大陆妹子充饥?齐伯阳就会哈哈哈地大笑着说:“有有,现在身边就有一个。” 他拿大实话就蒙骗千里之外的太太,连眼睛都不眨,两个人放肆地笑。我就拧他的手,拧得他面目狰狞,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我就站起来,上楼,趴在二楼扶栏上,冲着客厅做要跳下来状。 齐伯阳放下电话就说:“嗨,你去阳台跳,这里太矮点了,跳下来死不掉的,还会弄坏你的胳膊腿,很疼的。”阳台距离地面30多米,我们住16楼。齐伯阳知道我多么贪图活着的快乐。 只好,我坐在二楼的走廊上哭,齐伯阳慢条斯理地爬上来,抱起我扔进卧室,抚摩我的脖子。话在眼睛里,意思是:不是早就说过吗?情人而已。 我哭够了,就说:“齐伯阳,我要嫁给你。” 我的声音像火,一下子就烫着他,他飞快跳起来,惊恐地看着我:“嫁给我有什么好,你看看我太太,倒是嫁给我了,被我骗得多惨?” 我说:“我喜欢被你骗,就是喜欢被你骗,求你给我一次上当受骗的机会。” 齐伯阳就回得稀疏,我知道他还喜欢着我,不舍得放弃。这样疏远的牵挂,不如没有,他不声不响地回来,丢给我不死的诱惑。 他回来,我贴在他身上哭,他一声不响,掰开我扣在他身上的手,吻我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我告诉齐伯阳,真的真的我不是爱他的钱。为了更充分地证明给他看,除了鲜花我从不接受他的礼物,这样的爱情在我的感觉简单而干净,齐伯阳会不会这样想? 我绝望地看齐伯阳,他就抱起我,放在胳膊里吻,让我一点点抛弃掉纠缠在心里的爱与不爱的实质,只在最后的片刻我才能明白:在爱情里,如果钱一旦失掉平衡,那么钱就是让人最最无话可说的东西,很多东西我无力证明。 齐伯阳是我的大树,却只是幻影而已,我想依时,他总在快速后退,依下去,除了摔疼自己不会有其他。 我告诉自己,不爱他了不爱他了,却管不住心。 二,爱情踏板 李晶莹挥舞着一张报纸来找我,她说:“乌兰,你看看,有个港商征婚呢?”她刷拉刷拉地翻开报纸塞过来。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嫁港佬都想疯了。 李晶莹让我替她那个男人打电话,她怕被拒绝后丢面子。 我说:“李晶莹,你不怕被人以爱情名义变成第二个我?” 李晶莹睁着大大的眼睛:“你这样有什么不好?”她只要荣华,至于爱与不爱,在其次。 李晶莹眼里,旋转着万花筒样的憧憬,她说:“快点快点,不然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我只好捞起电话,打过去。还好,男人询问了一通芳龄以及职业什么的,就约在了望海酒吧。 李晶莹拽我一道去壮胆,她翻箱倒柜给我找衣服,套在我身上就不言不语地望着笑,我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知道李晶莹想让我做绿叶,她穿了我最最漂亮的意大利时装,那是我为了出席齐伯阳的酒会买下的最最奢侈的衣服,买它的时候刷掉了我银行卡上的所有数字。我套着肥大柔软的白色休闲装,站在窗前,像只负重累累的飞蛾。 我们坐在望海酒吧,等一个叫路远的港佬。他将会手持一朵蓝色的玫瑰出现。 李晶莹矜持而紧张地喝光两杯咖啡两杯果汁,她不得不一次次去洗手间,而那个叫路远的港佬还没出现。 李晶莹第N次去洗手间后,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说:“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示意这里有人,旁边有的是空位子。他笑笑:“我想坐在这里。” 我说:“路远?” 他说:“什么?”我说:“你是路远?”他摇摇头。我说:“我在陪朋友等一位叫路远的先生。” 男人表示路远先生来了后他就走。他高大俊朗,衣着松散,普通话可以与新闻联播里的男播音员相媲美。 李晶莹回来后,盯着我,疑问在眼睛里:他可是路远?我用眼睛说不是。 李晶莹开始用眼睛敌视他,她不想被他破坏掉钓港佬的机会。 男人很有趣,谈笑风生,说自己是一个地产经济人。李晶莹基本不理他,他知道我们在等一个叫路远的男人后就笑说:“网上认识的吧?网上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你们也敢等。” 李晶莹盯他一眼,狠狠的:“那你呢?怎么证明自己是个好东西?” 他笑笑,起身告辞,在我手里塞了一张名片。 我顺手塞进包里,李晶莹说神经病。我们继续等,路远没有来。李晶莹垂头丧气,回去的路上不停追问我路远为什么没有来?我没好气:“我又不是路远,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来。” 我想回家,酒吧里那么多的人在调笑,我想念齐伯阳了。 我爱他、想他,他想我、却不爱我。 这个晚上,齐伯阳没回来,我坐在阳台上一直坐到东方发白。无所谓失望,他常常不打招呼就不回来,我又不是他的妻,不存在责任和义务。 苍黄着脸去上班,从包里找办公室钥匙,就看见了路远的名片。 原来,他就是路远的。 我和李晶莹等了一个晚上,居然聊了半天的男人就是路远。他的普通话那么好,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港佬的。想想,我们都是一些好笑的人,单凭口音就给一个人定论。转而,我给路远打电话,一个女孩子告诉我杜先生不在办公室,请你打手机吧。 手机通了,路远说:“哈,真的是你。” 我问:“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 路远说:“我是选老婆,不中意干吗还要点破,给彼此留点自尊不是很好吗?” 我无话可说。最后,路远问:“可不可以请你喝茶?” 我反问:“要不要我给你留点自尊呢?” 路远笑:“爱情还要自尊吗?” 我扣了。 三,追逐 齐伯阳说他快受不了了,齐伯阳说:“乌兰,我爱你,爱你行不行?没有婚姻的爱难道不是爱情?” “还有什么能够比婚姻更能证明一桩爱情的真诚?” 齐伯阳语塞。他不会打破原有的婚姻再给我一个婚姻,被我诘问得无话可说时,他就躲着不见我,只在深夜回来,黑暗里,他的手伸过来,我会飞快睁开眼说:“齐伯阳,你说爱是什么东西?”齐伯阳就败了,败在他找不出什么证明自己的爱。我说:“齐伯阳,算了吧,你不给我婚姻我也不想做妾。” 离开齐伯阳的公寓,我租的房子一直没有退租,它空荡若谷,一如齐伯阳没有爱情的怀抱。 齐伯阳看着我满怀疲惫和心碎离去,他想挽留,却没有适当的借口。 一个晚上,齐伯阳打电话说他要回香港了,他语音伤感却看不见我的泪滴过世间所有无望的尘灰。我说:“你回吧,说不准哪天在香港的街上我们还会相遇。” 齐伯阳就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只在香港给我打了一次手机:“乌兰,我把房子过户在你名下了。”我说哦,泪缓缓地砸在脚上,再张嘴,齐伯阳已扣掉了电话,在他感觉,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就可以这样交代了,一套豪华的房子可以弥补我心中所有的伤。 这是一场杂乱无章的所谓爱情纠葛。阳光暗淡的下午,我擦干眼泪就和路远喝茶去了。 和路远喝茶,从茶楼移师到他的家里。从相距一米的距离到偎依在一起。 我问路远,“为什么不喜欢李晶莹?” 他说不喜欢李晶莹是因为她眼里有太多欲望,他说这样的女孩等待的不是爱情本身,爱情不过是踏板而已。而路远是在北京长大的,了解很多女孩子的虚浮心思。路远一眼望穿李晶莹。 齐伯阳的房子对于他简单得如同我老爹老娘买辆自行车,是齐伯阳褪掉的爱情残壳,我不要,就卖掉它,房款存进一家境外银行。 我不爱路远,就像齐伯阳知道自己不爱我。而路远拒绝成为女孩子虚浮的踏板,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了踏板,我要踏着他证明给齐伯阳看,真的,我不是爱他的钱。 留在内地的最后一段日子,路远教我说粤语,他感叹我的语言能力,告诉我在香港街上要说粤语,说英语最好,只要不是国语。我知道,在香港,说国语的人在香港人看来,你就是富人家的穷亲戚。 四,在香港的街上 跟着路远去了香港的,我执意出去工作,路远不让,他说我的粤语不行,会被乜斜的眼神伤着自尊。我说:“我可以说英语,你忘了我是学英文专业的?” 路远不能说什么,原本,他只想让我逛逛街,去健身俱乐部或在家学香港女人煲汤就可以。他不知道我来的意义不在于此。 我执意去一家俱乐部应聘,路远宁肯让我搭乘计程车也不用大奔送我,他感觉丢人,而且他纳闷,我并不在香港,却对该俱乐部如此捻熟? 我流利的英语很适合俱乐部,这里聚集着黄皮肤黑头发香港人,却非要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以显示自己受过良好的欧洲教育。我的流利英文口语可以满足他们的虚荣需要。 我是从齐伯阳口袋里熟悉这个俱乐部的,他的会员卡长年累月装在口袋里,是香港富人的象征。 我做一名普通的衣物间管理员,口袋揣着一张银行存折。 看见齐伯阳,在一个下午,他的胳膊里有一个女子,雍容华贵,笑嫣流转,像他身份的标志,而我,站在一侧,牡丹与野花的区别,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在我心里明了。男人可以偶尔喜欢一下野花,却绝不会为了野花而放弃牡丹在客厅里的款款荣贵。 我说齐伯阳。齐伯阳看着,眼睛飞快眨来眨去,我说齐伯阳。他太太望着我们,从容说:“李,小姐找你有事,我先去那边和几位熟人说说话。”我多么佩服她的从容,我做不到。她绝对看见了那么多往事纠缠在我眼睛里,是和齐伯阳有关的。而她依旧的从容,是野花和牡丹的区别。 我说:“齐伯阳,有一个叫乌兰的女子说过会在香港的街上遇见你,她让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即使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再多,她的爱情也不卖,留给自己欣赏多好。”我把存折放在齐伯阳手上,一段爱情浓缩在一张坚硬的卡片上就终结了。齐伯阳缓缓地转身,我看见了他眼里闪烁的晶莹,足够了,只在分开的一瞬间,看见他会为我滴一颗泪珠就可以,至少一个人的爱,有两个人明白。 晚上,路远来接我,我站在街上,看繁华如梦,我说:“路远,给你讲个故事。” 路远点上一支烟。 我慢慢地讲一个叫乌兰的女孩子和一个叫齐伯阳的香港男人的故事。路远抽了三支烟,我的故事就完了。 路远的小指反反复复地敲打方向盘。我说:“路远,如果把女人比喻成花,一种是雍容家花牡丹,一种是肆无忌惮的野花,还有一种是水中花,影影绰绰美丽无比,却是只可看而不能动的,一动就碎了美丽的影子,比如我。” 对路远说了对不起,他不想做踏板最终还是做了一次,我想做牡丹,却最终却把野花与水中花统统做了一次。 三,追逐 齐伯阳说他快受不了了,齐伯阳说:“乌兰,我爱你,爱你行不行?没有婚姻的爱难道不是爱情?” “还有什么能够比婚姻更能证明一桩爱情的真诚?” 齐伯阳语塞。他不会打破原有的婚姻再给我一个婚姻,被我诘问得无话可说时,他就躲着不见我,只在深夜回来,黑暗里,他的手伸过来,我会飞快睁开眼说:“齐伯阳,你说爱是什么东西?”齐伯阳就败了,败在他找不出什么证明自己的爱。我说:“齐伯阳,算了吧,你不给我婚姻我也不想做妾。” 离开齐伯阳的公寓,我租的房子一直没有退租,它空荡若谷,一如齐伯阳没有爱情的怀抱。 齐伯阳看着我满怀疲惫和心碎离去,他想挽留,却没有适当的借口。 一个晚上,齐伯阳打电话说他要回香港了,他语音伤感却看不见我的泪滴过世间所有无望的尘灰。我说:“你回吧,说不准哪天在香港的街上我们还会相遇。” 齐伯阳就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只在香港给我打了一次手机:“乌兰,我把房子过户在你名下了。”我说哦,泪缓缓地砸在脚上,再张嘴,齐伯阳已扣掉了电话,在他感觉,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就可以这样交代了,一套豪华的房子可以弥补我心中所有的伤。 这是一场杂乱无章的所谓爱情纠葛。阳光暗淡的下午,我擦干眼泪就和路远喝茶去了。 和路远喝茶,从茶楼移师到他的家里。从相距一米的距离到偎依在一起。 我问路远,“为什么不喜欢李晶莹?” 他说不喜欢李晶莹是因为她眼里有太多欲望,他说这样的女孩等待的不是爱情本身,爱情不过是踏板而已。而路远是在北京长大的,了解很多女孩子的虚浮心思。路远一眼望穿李晶莹。 齐伯阳的房子对于他简单得如同我老爹老娘买辆自行车,是齐伯阳褪掉的爱情残壳,我不要,就卖掉它,房款存进一家境外银行。 我不爱路远,就像齐伯阳知道自己不爱我。而路远拒绝成为女孩子虚浮的踏板,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了踏板,我要踏着他证明给齐伯阳看,真的,我不是爱他的钱。 留在内地的最后一段日子,路远教我说粤语,他感叹我的语言能力,告诉我在香港街上要说粤语,说英语最好,只要不是国语。我知道,在香港,说国语的人在香港人看来,你就是富人家的穷亲戚。 四,在香港的街上 跟着路远去了香港的,我执意出去工作,路远不让,他说我的粤语不行,会被乜斜的眼神伤着自尊。我说:“我可以说英语,你忘了我是学英文专业的?” 路远不能说什么,原本,他只想让我逛逛街,去健身俱乐部或在家学香港女人煲汤就可以。他不知道我来的意义不在于此。 我执意去一家俱乐部应聘,路远宁肯让我搭乘计程车也不用大奔送我,他感觉丢人,而且他纳闷,我并不在香港,却对该俱乐部如此捻熟? 我流利的英语很适合俱乐部,这里聚集着黄皮肤黑头发香港人,却非要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以显示自己受过良好的欧洲教育。我的流利英文口语可以满足他们的虚荣需要。 我是从齐伯阳口袋里熟悉这个俱乐部的,他的会员卡长年累月装在口袋里,是香港富人的象征。 我做一名普通的衣物间管理员,口袋揣着一张银行存折。 看见齐伯阳,在一个下午,他的胳膊里有一个女子,雍容华贵,笑嫣流转,像他身份的标志,而我,站在一侧,牡丹与野花的区别,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在我心里明了。男人可以偶尔喜欢一下野花,却绝不会为了野花而放弃牡丹在客厅里的款款荣贵。 我说齐伯阳。齐伯阳看着,眼睛飞快眨来眨去,我说齐伯阳。他太太望着我们,从容说:“李,小姐找你有事,我先去那边和几位熟人说说话。”我多么佩服她的从容,我做不到。她绝对看见了那么多往事纠缠在我眼睛里,是和齐伯阳有关的。而她依旧的从容,是野花和牡丹的区别。 我说:“齐伯阳,有一个叫乌兰的女子说过会在香港的街上遇见你,她让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即使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再多,她的爱情也不卖,留给自己欣赏多好。”我把存折放在齐伯阳手上,一段爱情浓缩在一张坚硬的卡片上就终结了。齐伯阳缓缓地转身,我看见了他眼里闪烁的晶莹,足够了,只在分开的一瞬间,看见他会为我滴一颗泪珠就可以,至少一个人的爱,有两个人明白。 晚上,路远来接我,我站在街上,看繁华如梦,我说:“路远,给你讲个故事。” 路远点上一支烟。 我慢慢地讲一个叫乌兰的女孩子和一个叫齐伯阳的香港男人的故事。路远抽了三支烟,我的故事就完了。 路远的小指反反复复地敲打方向盘。我说:“路远,如果把女人比喻成花,一种是雍容家花牡丹,一种是肆无忌惮的野花,还有一种是水中花,影影绰绰美丽无比,却是只可看而不能动的,一动就碎了美丽的影子,比如我。” 对路远说了对不起,他不想做踏板最终还是做了一次,我想做牡丹,却最终却把野花与水中花统统做了一次。 连谏的爱情■ 美宝的秘密 一 美宝说:“麦南,你帮帮我。” 于是,我就帮了她,这样一个烟波浩淼的女子,没有男人会拒绝,何况我一直喜欢着。 美宝说:“麦南,你亲昵一些,像这样,不然她会疑的。”她把我的手拿起来,笑着拍拍它,挂在软软的腰上,我有点滴受宠若惊的惊悸。路上,美宝掏出小镜描画眉目,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啊闪的,若月亮的影子,飘渺而不真实。 我说:“美宝。”嗓子里有一些干渴。美宝转过头看我,眼眸明媚,像一潭碧绿的静水,让人忍不住地,就像扎进去,让它缓缓地淹没自己。 美宝所谓的帮她,不过是让我临时扮演男友,屏退一个女人的怀疑,用美宝的话说,尽管她感觉很冤,却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林宝生这般具有经商才干的男人,她不想放弃。林宝生是她的公司合伙人。 美宝兀自说着,突兀地转过头看我:“你说谁和钱有仇?” 我只能迎合她的笑,所有的回答,对她都是无所谓,坚持自己,是她的一贯。 我知道林宝生,据说在生意上,是个天生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男人。和美宝,一外一内,把一间不起眼的公司经营得逐渐有了颜色。 美宝对生活有太多绚烂的幻想,对爱情宁缺勿滥而坚持了单身,一个水中花,镜中月一样飘渺美丽的女子,至于林宝生有没有蠢蠢欲动过心,没有人知道,但,凭女子的狭小心思,林太太的提防,皆在常理之中。 二 美宝是约了林宝生夫妻吃饭的,席间,林太太的眼神,懦弱地流转在林宝生和美宝之间,林宝生更多是温和的笑,美宝拽了我的手,说:“林太太,你看我可是配得上他?”恍如林太太是娘家姐姐,她要很是信赖地咨询,摆出要我过关斩将的架势。 林太太看我,然后缨细的唇上含了笑:“郎才女貌。”旋而望林宝生,林宝生晃着酒杯:“就是,美宝的先生,定然是精品了。” 得意张扬了美宝一脸,仿佛真的真的,她爱的是我。 最后一道菜是醉基尾虾,劈啪乱跳的基尾虾装在透明的玻璃盆子里,服务生拿来白酒,美宝盯着服务生的手,腾然间道:“我来。” 透明的,酒精挥发得刺鼻。慢慢的,淹没了跳跃着的虾们。很快,虾就醉了。 美宝细致地剥了虾壳,沾了辣根,忽然仰头:“味道不错。” 整个晚上,美宝像登上舞台急于表演的演员,不停地说、吃,不时要求我给她剥虾壳,林太太看美宝张着性感的嘴巴接我给她剥的虾,若临渊慕鱼的神态。辣根搞得美宝连眼泪汪汪的,一顿饭吃得还算生动,亦无想象中的尴尬缄默,只是眼神恍惚之间,每个人心里都藏了秘密,却不肯说给第二个人知,仿佛都明白陷阱藏在何处,只小心环绕而过就是了。 相互道了再见,林宝生挽着太太开车去了。我说:“美宝,我送你?” 美宝醉了,依在我肩头呼气若兰,不答我的问,我看她,见她满眼的泪。 我给她擦,美宝一把扒拉掉我的手:“今天的辣根,是我吃到的最好的。” 我知道,未必是辣根的问题。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美宝才显得无助,我很爱,但不能说,美宝不喜欢她不爱的人说爱她。 三 美宝关门前,问我:“麦南,吃醉虾,是不是就像一个人醉到一塌糊涂然后被人活活吃掉了?” 后背嗖然冷了一下。美宝笑嫣如花:“残忍的人。” 四 一天,美宝给我电话:“麦南,你没恋爱吧?” 我说没呢。等她的下文。 美宝说:“没事时来公司接我下班吧。” 我已知道,那次晚餐,并没彻底打掉林太太的戒备,有美女周旋在老公身边,世间有哪个女子会放心呢?常在河边走的道理,婚后的女子,更是深谙。 我接美宝下班,常见林太太也在,等了林宝生出去吃饭,见我来了,便笑,一个用心这样良苦的女子,多少是让人有点心疼的。 接了美宝,去劈柴院吃小吃,要不就去酒吧喝酒,一点酒,美宝就醉了,醉了的美宝跟着音乐摇啊摇,摇动婀娜的身体,若出水的醉水妖,惹得酒吧里的男人两眼霍霍,闪着狼一样的绿光。 和美宝在一起,她绝口不提林宝生,我了解美宝甚于了解自己,对越是喜欢的她越是不提。她曾说语言从来不会出卖心灵,但在张口之际,眼神就已经背叛了。她和林太太都是冰雪聪慧的女子,有一些事情,只让它们石头样沉溺在心底。 五 一次,我问她:“美宝,你真的不爱林宝生?” 美宝望着我,两眼烁烁,寒光四射:“我为什么要爱林宝生,天下男人多的是。” 我笑:“这样就好。” 美宝就沉默,她的眼神轻易地就背叛了谎言,年轻的美宝注定亦不可能周全,她选择沉默也掩饰不掉,我看住她的表情,不让她的眼神逃。 美宝突兀地说:“麦南,我们恋爱好不好?” 她看着我,眼睛一动不动,等我答,其实,我是喜欢美宝的,当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去做什么而从无怨言,他不可能绝无目的,聪明的美宝,应该早就明了,我不想说只是不想让美宝的拒绝一下子让自己的心死得彻底。 我说:“美宝,你是认真的?”美宝笑,花开深夜的模样,幽幽暗暗,我知道美宝,注定是一个让男人没把握,却又不甘放弃的女子,即使我想抗拒,却拗不过心。 六 我想好好的爱美宝,如果她心还在飞,我想用温情,一点点收了它,不肯认输是男人的通病,我也有。 美宝偎在我怀里,显得满足而快乐,我说:“美宝,你的眼睛像一潭水,真想钻进去。”美宝用小指捏着睫毛,轻轻提起眼睑:“快来快来。” 我们就笑,幸福原是如此的简单,曾经复杂的美宝落进爱情后,变得干净而单纯,常常捏着我的鼻子问是不是对她居心叵测很久了,我边说是边讨她的吻,美宝就挣脱了,满屋子飞逃,张着胳膊说:“来呀,你抓我。”她跑起来,像跳跃的白鹤,轻盈而迅速,满屋子的空气因此而显得灵动,一个如此让人着迷的女子,我从没抓住过,跑累了,我们依在相对的墙上,喘息,看着彼此笑,美宝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么的黯然,隐隐的预感总是适时袭击而来:这一生,美宝在我的手指之外。 七 林太太死掉了,林宝生打过电话来时,美宝和我正看一部原版泰国影碟《真少爷》。 电影画面充满凄凉的香艳,看得美宝抓住我的手,一把一把地蹭眼泪,我试图用吻安慰她,这一次,她没有躲,而是忽闪着惊恐的眼睛,看我看我,像害怕的孩子,她的拒绝从不用语言,那样戚惶的眼神,一下子就止住我想继续下去的然后。 然后,美宝的手机适时地响了,她抽出手接电话,说哦。眼泪掉下来,缓缓扣掉。 美宝,即使流泪也生动的美宝,夕照满窗的房间,空气静静流淌,我听见了美宝激越而惶恐的心跳。 我说美宝。 美宝慢慢说:“林太太死掉了,一帮入室抢劫的人谋杀了她。” 她恐慌无助:“麦南,抱抱我。” 我使劲地攥她的手,她没命地钻啊钻,像要钻进我身体里藏起来。我叫她的名字。美宝轻轻说:“一听见死人我就怕。” 我给她紧紧的拥抱。 八 关于林太太的命案,一直悬着,入室抢劫,警察彻底做过调查之后,她所熟悉的人没有人有机会有理由谋杀她,赋闲在家的弱女子,注定不可能在社会上有什么致命芥蒂,她和林宝生的婚姻,在任何人看来都绝无缝隙,除却谋财害命,就没了其他可能。林宝生家所在的区域,正是本市人新贵们的置家首选,家在那里,是身价的象征,也是打劫人首选的区域,同样是冒险,一次能抢一万他们就不会去抢那个一百的。 追悼会上人烟寂寥,她不上班,朋友也少到可怜,林宝生几乎是她通往社会的全部,从某种程度说,她是个只为婚姻存在的女子。林宝生痛极欲绝,似乎生理机能全部丧失,连泪腺也是。美宝一直站在离遗体很远的角落,直到离开,没说一句话。 我送美宝回家,站在门口,我说:“美宝,如果你难过,我可以陪你的。” 美宝说:“不了。”门缝内的脸,有点模糊,她不开灯,到了楼下,她的房间依旧黑着,偶尔,阳台上有猩红的烟头闪烁。 望了很久,然后喊了美宝。猩红熄灭在夜色里。 九 美宝说:“麦南,我能不能少点陪你?”烟波浩淼的眼神更是像极了幽深幽深的湖水。 美宝的话像了自语:“林宝生悲伤过度,几乎不能打理生意,我要忙一些。” 我说好,这样的理由,我找不到拒绝的缝隙。 很长一段时间,我去,美宝总是不在,或者忙,我在一边静静看她忙,很纷乱的忙,没有头绪。 林宝生总不在公司,或者在,跟我淡淡招呼一下,一个人望着窗外呆啊呆的。我和他一起呆,只有美宝一个人忙。 偶尔,林宝生会看我一眼,凄然笑一下:“如果我不做生意,我和她还住在老城区的旧房子,谁会打劫一间破败的房子?” 在林宝生想来,太太的死,跟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他赚钱,本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而她却连活的余地都没了。 转瞬半年,林宝生仿佛笃定了落寞到底,对生意爱搭不理,一副败落升腾由天定的姿态。而美宝对我的疏远,渐渐由忙转为淡漠,一次,我去找她,她敲着键盘说:“麦南,终有一天你会厌了我。” 接下来,她要说什么,我早已明了,沉默着坚持,只是不肯放弃掉最后一丝的骐骥。 美宝劈啪劈啪地敲,屏幕上一片乱糟糟的字,没有顺序没有意义的文字。 美宝腾然间回头,望着我:“麦南,我如果说分手,你不介意吧?” 我说不出话,因为我爱美宝,因为这个结局都在意料之中,我只是说美宝。 美宝劈啪劈啪地敲。 十 两个月后,我再一次看见美宝,在上海本帮菜馆,她和林宝生吃饭,脸上洋溢着和我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彻底的、灿烂的笑。 我的美宝,我早就知道她是爱林宝生的,她不愿承认只是因林宝生不给缝隙可乘,我不愿承认是因她没有任何爱情让我死心。对她而言,或许林太太去的是时候。 或许,她一直不肯恋爱,要的就是这个结局。 十一 那天,看见美宝的照片,在晚报法制专栏里,美宝仰着倔强的脸,依旧烟波浩淼的眼神,静静一如春水。 关于林太太案子,美宝竟是幕后主使,她花掉了大部分钱,雇佣了几个专业杀手,伪造打劫杀人,而我,不过是她用来遮掩别人猜测的一个幌子。目的达到了,我这个幌子就失去了意义,可以丢弃了。 她爱林宝生,一直疯狂而内敛地爱着,而林宝生一直是身在此山中的状态,丁然不知内情。 事情的败露很简单,几个杀手,并不满足于美宝的大笔雇佣金,因拿捏住她的把柄,他们一次次敲诈美宝,帐面上的钱流水一样不知去向,终让林宝生奇怪。 蜜月最后一天,林宝生发现了美宝的秘密。 公审美宝那天,我去看美宝,在法院门口,看见林宝生,明显地老了,他坐在法院高高的台阶上,看着我走过来,像沧桑的老人,我说:“去看看美宝吧。” 林宝生说:“我不去,你也不要去,你知道她的,把最后的自尊给她留下吧。” 我们坐在台阶上,一起看着太阳,眼泪慢慢流下来。 美宝,想起这个名字,我就想流泪,想起她烟波浩淼的眼神,若水,一滴固执着要做眼泪的水。 美宝最后的遗言是:我终于嫁给了爱情。 连谏的爱情■ 在今夜 在今夜我为五月的花季打开温暖之窗留在记忆的边缘满城都是古老的方砖黑色的衣裙里没有语言仰起头我们就会看见漫天的花朵飞舞 在今夜古老的门扇涂满白色而我,坚硬的手指刻划过岁月的痕迹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在我沉默的唇间就会滴落珠玉在荒草纷扬的土地上摆满今生唯一的字迹 --------爱你 它们令我失去语言在每一个广阔无边的夜里四周弥漫着陈旧的气息 在今夜酒是第一个道具摆在昨天的背上每一次抬头就是序幕的风景在你的每一次微笑里失去自己 还用头发跳舞每一次舞伴都消失在风里我用沧桑的嗓音呼唤他们的名字 在今夜我把画架支在南北之界的河上我们无处取暖透过飞翔着佚事的天空我看见你的手指在发抖 在今夜我的耳朵生长在空中而,你的声音久久不来我,只能以残缺的身体等候 在今夜我用心灵呼唤你的名字仅为用来倾听一个周而复始的故事每一滴泪珠滑落快速流过你的面孔天上的雨水是天使的眼泪 在今夜重提爱情重提一个场景而我,正为残垣悲痛这个时刻回眸一笑定格的是茫然戏言的惩罚已走出梦境等我老了请你再唱那歌然后,拍拍我满头的白发说:孩子,别疼我们还有爱情 在今夜我可以藏起一切唯有你的眼神穿越了迷雾而我以圣徒的安宁伸出手臂划过闪烁的空间在神灵的额上挂上我对你的爱情 连谏的爱情■ 一夜情的甘露瑶池 青春的她,是美的,却总是,灰头土脸从爱情中败下来,逢了别人问,她答不出为什么,爱情竟是如此易碎的东西,说碎就碎?绝无留恋地弃之而去,浮在面上可以说给别人听的理由,她几乎是找不到的,静静的夜,她会想这些虚浮的爱情,想来想去,居然每一次的败,都是败给细节的,她就是这样一个对于细节究竟到了苛刻的女子。 次数多了,人也就倦殆了,渐然地就淡出了爱情,一个人淡淡来去,泡在孤单的夜里,偶尔的空寂里,去泡吧,吧里喧嚣的气氛,一点点塞进心里,点上一杯薄薄的酒,微微的醺里,人就有了淡然的惆怅,很多快乐,竟不知因了什么,就与自己无关了。 看见他轻轻启齿的笑,一直闪烁在不远的角落,暖极了的样子,像极了冬日中午的阳光。借了酒,她便也是笑的,然后的夜晚,她再没换吧,为的是,在寂寥的夜,看看他微微启齿的笑,穿过了喧嚣一路抵达心底。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这样静谧而去,一直的相互不语,偶尔他的身边会有女孩子,和她一样的青春,只是她们是快乐的,她们清爽的笑声偶尔会扬起来,像了隐约的利刃,细微若无地刺进她的心,她想,自己是喜欢那个男人的,而她始终学不会怎样向一个男人表达主动,这样的矜持维系了她脆弱的自尊,也维系着因了喜欢而不得的疼,隐约在心里。 每次离开酒吧,都是她早于他的,擦肩而过的片刻里,骐骥他会突兀地来一声:喂,你好? 却没有,只能一次次怀揣了骐骥穿过他的身边,又怀揣了黯然离去。 渐然的,她就明白了天涯咫尺这个词汇。 逐渐无望了,他却突兀地来,说:嗨,你好? 然后,说了什么就记不住了,只记得在他目光的笼罩里,她只捏了酒,一杯一杯地把所有的矜持放肆掉了。 然后,环绕在他的臂里,上车,去的地方不问,即使知道去的不是自己的家,即使知道去了,有一些故事亦或情节是逃不掉的事。 他在一扇乳白的门前说:到家了。那么简单的三个字,莫名的感动,一下子就袭击了她身体的一个密码。 泪落在他臂上,在浅浅的羞涩里,被他环拥了、被他抱了,被他放在柔软的床上,话不必说的,竟是那么样的心甘情愿,矜持就被他热烈的吻剥光了。 夜,回到宁静,她不想要承诺或者别的,这样一种萍水而聚的机缘,要了别的,在他看来都将是可笑的,甚至连喜欢彼此都没说过。这一夜在他们,不过是两个寂寞的男女,在梦游里相遇,过后,回到各自曾经的生活。失落已让她学会不对任何飘渺抱有期望值。 他吻了她,起身,以为是他想把自己送走的,便在心下生出点滴冰凉,这样轻易地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被看低,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却去了厨房,然后有冰箱以及杯子叮当的声音、以及淡淡的茶香。 她赤了脚,依在厨房的门上,望他,他回首笑:当心着凉,便把自己的睡衣披在她肩上。 然后侍弄两只高高而晶莹剔透的杯子,从红褐色的陶罐里倒茶,有点点绽放到悠然的菊花,以及晶莹的冰块,他做得细致而优雅,淡碧色菊花茶里浸上玲珑的冰块,他穿过过她的身边,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青碧青碧的竹叶青,对她摇晃一下,笑,她也笑,酒倒在茶里少许。 他就那样一直凝视了她,两手端了杯子,用胳膊拥她在胸前,一路缠绵到了床的边缘。把一只杯子递到她手里,从果盘捡起两粒圆润如珠的樱桃,丢落进她的杯。 凉凉的沁入心扉,是酒的微醺,是菊花的冷峻,便是了她对他的感觉。 后来,很久很久,她没去泡吧了,怕见了他,忍不住地就想随了他,去喝那杯沁入心扉的加酒菊花茶。既然有一些故事,从开始即意味着伤害,还是不要纠缠下去的好。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的,寂寞而孤单的夜里,没命地想,想那杯菊花茶的味道,一直想到泪恍惚在眼里。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在想要的拿去之后,用这样优美的东西,钓住了她的心思。 她飞一样穿过浓浓的夜。 来到他身边,他正伏在吧台上,寂寞的品一杯加冰威士忌,见了她,先是笑,然后是伸手,抓过她的指。她便醉了:“你的菊花茶,味道那么好。”然后是羞羞的笑。他拥抱了她:“我们回家吧,它的名字叫做瑶池甘露,是滋润爱情的水之物语。” 他说,在这里等她,一直一直很久了,知道她还会来,就像当初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会把她抓在掌心里。 很多话就不必去追了,这一次,她想:自己是给细节抓住了心,即使想逃都没那么容易了。 连谏的爱情■ 谁赢了这场寂寞的游戏 男人的爱情,在两种时候最靠不住,一种是寂寞,一种是贫穷。一诺的,属于前者。 婴嫣终于知道,女人的骄傲,在爱情上是端不住架子的。 一 一个有婚姻,有忠于爱情的欲望和责任,却在寂寞着的男人,会去做些什么呢? 杨末走的时候,和一诺之间,有浓浓的爱情,以及刚开始不久的婚姻,除却婚姻的责任,对一诺就没了羁绊,也没让他对这三年的空白承诺什么。而一诺,如他的名字,爱情承诺过后,便是千金。 春天末梢,杨末去德国,走前的夜,能说的,基本说过了,剩下的,是谁都不能说或不愿说的,彼此明白语言的承诺,代表不了结果。 一诺送杨末到机场的最后一刻,居然,对望的勇气也丢掉了。 一诺的掌心,在杨末的手抽脱后,只剩了恐慌而来的汗水。 半年之后,一诺因为打发寂寞而认识了婴嫣,一个混迹在俱乐部棋牌桌上的女子,以桌上客人流量计算薪水的职业,辛苦却也喧嚣,坐在高高的旋转皮椅上,娴熟而利落地码牌分牌,象牙色的细腻瓜子脸上,没有表情,只在偶尔点上一支烟的时候,寂寥的唇间,叼着满当当的寂寞。 渐渐的,一诺扫过去的眼神就多了。 二 在婴嫣眼中,一诺与别的男人是不同的,别的男人看过来,如猫贪婪了盘中的鱼,而一诺,始终,像隔岸的花朵对隔岸的花朵,是寂寞与寂寞的对望。 婴嫣知道,自己这般混迹在欢场谋生的女子,大多男人的喜欢,是抱了玩亵心态的,极少有人抱了真心气势汹汹地爱过来,所谓爱,始终是形式,若烟花绽放的片刻,注定不可以盆栽的。 如烟花般燃烧片刻的爱情婴嫣有过几次,每一次真心去爱,都以被敷衍潦草告终,婴嫣便固执着,不再要这样的爱情。 她要等的男子,就是一诺的模样。 那夜,人尽散去,婴嫣径直到了一诺眼前,定定站了,看了他的眼睛问:不想喝杯酒吗? 三 一诺望着婴嫣,笑了:好,我来请。 两个人落坐在吧台边,散去人烟的俱乐部,有渐渐浓厚起来的寂寥。 喝酒,没有话说,最多,望一眼,笑笑。一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得自己心内,有花朵开放的声音,叮然响成一片。 婴嫣笑着问:怎么总在俱乐部打发夜晚?手指一下一下地滑在杯子边缘,脸上有了缤纷的颜色。 第一次来,是因为寂寞,后来,是为了看你眼里的寂寞。 一诺终于被自己吓着了,这样的诱惑,不是他的本意,却是内心的真实。 婴嫣哭了,手搭过来,轻轻扣在一诺的手上,粘满泪水的湿。 那夜,一诺送了婴嫣回家,很小的房子,在城市的边缘落寞着,房子的里面,就是另外的颜色,热烈的向日葵抱枕,以及蓝到幽幽的床罩,宁静与绚烂的映衬之下,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陷下去。 进门之前,一诺还是犹豫的,进门之后,犹豫就来不及有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巍然不动地面对诱惑,特别是一个有了婚姻,还在寂寞着的男人。 婴嫣的皮肤那么好,周身是象牙一样细腻的光泽,她一点点褪去了衣衫时,面对着墙壁隐藏羞涩,知道这样会被他轻贱,但因了喜欢,便顾不上计较了。 一诺说对自己说不去动,手还是揽了过去。 一开始便背离了初衷。 一诺抽烟,婴嫣的手指一直搭在他的胸口,那样不言不语的缄默里,一诺只恐慌着她会不会跟自己要婚姻爱情,在她的话没有出口之时,一诺便艰难地说了:我太太在德国,两年半的时间就可以回来。 四 男人总是的,只在把诱惑经过之后,才想到后果,然后设防,缓缓退却。 婴嫣就明白了,两年半的时间,就是她和一诺在一起的限定。这样的拒绝,对于他是从容的,而对于自己是残忍的,婴嫣的心,张开了毛刺刺的疼。 两年半的时间,谁又会知道有多少可能发生?所以,婴嫣决定,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给爱情一个限定。 两年半的痛疼纠葛,或许比错过一生,更要值得去等。 婴嫣告诉一诺,和他,不过是青春寂寞的游戏,她不想当真,请他也不要,她不喜欢两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游戏,偶尔偷一点快乐,就是很爽朗的事,若她这般的女子,如此的声明偷欢与爱的界限,男人便可以相信得心旷神怡。 末了,婴嫣顽皮地点着一诺的鼻子说:不准爱我啊,不准纠缠我,看见我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不准吃醋。 一诺的笑,就爽朗了:不敢不敢,随便你满世界抛洒爱心,只把剩下的一点放肆施舍给我就可以了。 只有婴嫣知道,自己说了假话,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的一个小小把戏,她只是不想,让纠缠一下子热烈起来吓走他而已。 白天,一诺打理公司生意,夜晚,去俱乐部打牌,顺便等了婴嫣,两份寂寞凑在一起,便抵消得了无痕迹。 五 有时,婴嫣会和别的男孩子说笑着擦过身边,对一诺笑着招呼一下而已,如同他只是个来俱乐部打牌的普通顾客,出门之后,婴嫣便和男孩子分得各奔东西,一切,只是做给一诺看、谨请他放心不会被纠缠到底而已。 每逢这样的夜晚,一诺只能回家,想着婴嫣偎依在男孩子身边,有浅淡的酸在泛上来,然后有虚浮的欣慰滋生得牵强,至少,他们分清了做爱和相爱的距离。 一诺想要的,便是这样。 黑夜里,一诺会对自己说:和杨末,是心灵的偎依,和婴嫣,只是身体,他们在一起消磨一些寂寞的时光而已。 那次,杨末的电话来,婴嫣是在的,张着清澈的眼睛,一直看着一诺的嘴巴,和杨末的话,就有一些恍惚,多了些是吗?是吗?杨末说:一诺,圣诞我回去看你好不好? 一诺说好啊,好啊。人快乐起来。杨末笑了笑,说些别的。 说话间,婴嫣去了卫生间,悄悄的,她赤着脚丫子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的走动的样子像只悄然逃离现场的猫。 一诺揪了一下心。话就没了伦次。 扣了电话,去卫生间,看见婴嫣依在洗手盆上,仰着脸看天花板,眼泪滑的满脸都是。 一诺过去,拥在怀里,那声对不起藏在心里,婴嫣钻进来,说:一诺一诺,我真的不爱你,可是我的心,怎么疼了? 良久,一诺说:婴嫣,不要再去俱乐部上班好不好? 婴嫣点头,眼泪蹭在他脖子里。 原来,一诺以为和婴嫣只有关身体,而忽略了心是装在身体里的,这样的结局,不是他向往的也不是他想要的,却在渐然的纠葛里,牢牢的,抓住了他。 六 婴嫣换到一家公司做事,逢有了男孩子追,便私秘而亲切地把一诺张扬给人看,不必介绍是谁,只用一些眼神就把拒绝表达得委婉无痕。 本来么,那些男孩子,对于婴嫣来说,不过是一场场秀而已,表演给一诺看的,但凡男人都是自私的,即使表现得再豁达,内心也不喜欢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偎依在别人怀里。 婴嫣是洞悉了男人,一诺便渐渐是了婴嫣手中的风筝,她攥了线,高低远近只由她的心情而定。 一诺很是放心地带着婴嫣进出他生活的圈子,她会合适地表现一种若即若离,进退在她,婉转自如,一诺的亲密便渐渐是了无有忌惮。 两年半的限定,逐渐的模糊,在一诺的感觉,杨末,在一诺只是了一个想象或思念中人物,渐渐失去了生活中的具体,她一次次说回来,都停留在说说而已,久了,一诺便放心地让婴嫣住在了家里。 而婴嫣,一次次想象过杨末回来,恰巧自己和一诺躺在床上,她知道杨末是个骄傲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始终不懂得原谅两个字的具体意义,在爱情上更是。 那时,不需抢,一诺便是自己的了。 当婴嫣晓得自己错了时,错得退路皆无。 杨末没有选择黑夜回家,她是在白天打过电话来的。 她在电话里说:婴嫣吗? 婴嫣说是,您是? 你下来吧,我在楼下的休闲咖啡座等你。 不需要问,婴嫣就知道了她,必是杨末。 一诺必然不知情,早晨分开时,他还是了然不知痕迹的样子。 婴嫣下去,没有乘电梯,只想慢慢的走近这个女子,想象着见面的场景以及最终的结局。两年的一场戏,最终在今天谢幕。 一眼看见她,端端地坐着,看似悠闲,而内心的僵硬,她掩饰不住。 婴嫣坐过去,对她笑了一下。 她看着别处,缓慢说:我回来,已经三天了。 婴嫣说:是吗?你提前了。 艰难的沉默。婴嫣慢慢说:你不觉得,两年半前,你的走,其实就是对一诺的放弃么? 杨末定定地看着她:我比你更了解他。 婴嫣不说话,疼揪着心,汹涌地来了。 杨末说:我们三个之间关于爱,都成了后话,打电话让他过来吧。 周而复始的沉默又来了。婴嫣按上一诺的电话:你来吧,我在楼下休闲咖啡座等你。 艰难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一诺来。 一诺僵在咖啡座门口,倒是杨末,招手:才两年多不见,就不认识了。 这时的一诺,逃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丝毫见不得相逢的喜悦。 杨末说:世间没有几个男人耐得住两年多的寂寞,我不会怪你。 片刻之间,婴嫣明白了杨末的暗示,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原来女人的骄傲,在爱情上是端不住架子的。 怎样选择,是你的权利。一直是杨末在说,婴嫣发现,在一桩婚姻面前,不该的爱情无论怎样茁壮,都会失掉发言的权利。 要么你带她走,要么你跟我走。杨末起身,再多的话,就没了意义。一诺看着婴嫣,那声对不起,终于是出口了的。即使婴嫣挣扎都无力。 婴嫣只能这样了,眼睁睁看着期待了两年的爱情,最后以失败落幕。 泪水滑下来,遮住了视线,婴嫣没去擦,如果它们能够洗掉这场爱情的痕迹该多好。 而有婴嫣的身体里,有了一诺的孩子,在婴嫣还没想好该怎样告诉他时,爱情的大幕便谢得利落婴嫣终究是看惯了欢场的女子,怎样开始一场场恋爱,怎样灰色地收场,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个例外,生活在这个尘世,谁能够挣脱了凡俗的心思? 七 几天后,一辆货运出租车把婴嫣的东西送回来,一诺,居然连一声再见都不肯面对自己说了,婴嫣忽然想起一个女子说过的话:男人的爱情,在两种时候最靠不住,一种是寂寞,一种是贫穷。一诺的,属于前者。 婴嫣的心,灰得彻底,任凭身体里的小东西疯狂茁壮地生长,她感觉自己已彻底失掉了处理这场爱情残局的能力。 八 一个月后,婴嫣在街上遇了一诺,多少之间,略约的潦草替代了曾经的落拓,两个人远远立了,看着,然后,慢慢走近彼此,在将要停留的片刻,却又错了过去。 走到街巷的尽头,婴嫣忽然哭了,这个世界,除却一诺之后,显得那么干枯,终于还是掏出了手机:一诺,我有了你的孩子。说完就扣了,关机。 迟迟的才肯回家,看见小巷的末梢,有一诺,立在月光下,抽烟,见她来,扔了烟头,一把抱过来说:如果你愿意,就让我做孩子的爸爸吧。 婴嫣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被一诺挟在臂弯里,上楼,婴嫣有很不真实很不真实的感觉。 上楼时,婴嫣忽然停下,问:一诺,你怎么对杨末说? 黑暗里,一诺答得平静:她以为自己能够委屈自尊,事实是她不能,我们离婚了。 这是婴嫣最想听到的结局,而这时,婴嫣却恍惚了:假如,杨末没有提出离婚,结局又将是什么样子? 原来真的,在时间长河里,有很多事情,谁都不能预料它的变故。 期盼了那么久的结果,如此轻易地就来了,婴嫣本应是快乐的,却快乐不起来,这场爱情,她只所以赢了,是因了杨末的退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自始至终,她是那样的被动。 这只是一场源于寂寞的爱情游戏,究竟是谁赢得能够彻底? 连谏的爱情■ 暧昧 总有一些相遇是错误,总有一些暧昧是爱情唯一的结果。 飞机滑离上海的天空时,我知道,忍不住要给彼此一个拥抱的欲望,被忍成永远的过去式。 一 遥远的四年前,青岛的函谷关路上,早已稔熟于心的左岸,站在春天的风里,正是落樱缤纷,细碎的花瓣在飞舞。罗念童怀着无比的眷恋讲述大学生活时,总有左岸生动的影子在跳跃。 罗念童笑吟吟对他说我的女友灏媛时,我的手攥在罗念童掌心里,彼时,我和罗念童以爱情的名义住同一所房子睡一张阔大的床。 我们的手在暖洋洋的空气里碰触,然后,快速分离,我握住空气荡漾的瞬间,未来在心里旋转了方向,忽然感觉罗念童和自己三年零六十天的爱情幸福里有太多的粉饰痕迹,或许因为爱,在我面前,他掩藏起了男人骨子里的霸道。 与我的喜欢,恰恰相反。 套着黑色西装的左岸,有着利刃般寒光四射的眼神,如同小李飞刀刹那间掷出的刀子,砰然一声,击中心灵的痛疼,让我忽然忽然地有了流泪的欲望。 左岸是来青岛参加行业会议。 杯盏交斛,我们没有说话,只有眼神,在空气中纵横交错,在一个又一个瞬间,内心绽开烟花爆裂般的劈啪声。 罗念童有高而键朗的四肢,心思敏锐,是他匮乏的东西。 当罗念童快乐地问左岸和一个叫小苊的女子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时,我的胃开始了剧烈的疼。 左岸盯着我捂在胸口的手指,看看罗念童。 罗念童用暖暖的姿势,摸摸我的手。我虚弱地笑:“胃不太舒服。” 罗念童到隔壁的药店给我买丽珠得乐,每当我身体里有痛疼发生,他的第一个动作是跳起来,给我买药,他不会明白,有一些疼,和病理没有关系。 只有两个人的桌上,有一些缄默在变得漫长,我垂着头,用长长的头发隐藏起表情,当罗念童举着丽珠得乐药盒站在桌边时,我已管不住眼泪。 胃疼真好,至少,在这个夜晚,它是流泪的最好借口。 回家路上,故友重逢的兴奋让左岸的名字,频繁冲撞在罗念童嘴巴里,他不会知道,每当左岸的名字从他嘴里跳出一次,我的心就会有一下轻微的窒息。 有些爱总在不经意时刻突兀闯来,和时间和语言无有关系,一些感觉而已。 第二天早晨,我们见到左岸时,他轮廓锐利的脸上罩着巨大的墨镜。罗念童呵呵地笑:“第一次看见有人戴墨镜看海上日出。” 左岸的笑从容平和:“最近我的眼睛有些畏光。” 墨蓝色镜片,隔绝了相互碰撞的眼神。 然后的几天,左岸戴着墨镜和我们吃饭聊天,我相信左岸戴墨镜是要遮掩住轻易就出卖掉心灵的眼神,而不是畏光。 二 很长一段时间,回上海去的左岸是我们的话题,罗念童用充满怀恋的口气演绎他在大学里的逸事,或者,我不动声色地旋转,从罗念童嘴巴里掏想知道的细节,比如他的女友比如他们的爱情,陈旧而琐碎的细节,从罗念童的嘴巴里跳出来,一次次,撩拨起了内心的伤疼。 很久很久后的某个夜晚,左岸打过电话问:“罗念童在么?” 他的声音,像飞速而来的子弹击中身体,偌大的房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上四处碰撞之后回到耳膜:“他在公司值班。” 他说:“哦,是灏媛吧?” 左岸两个字翻飞在心里,拥挤的伤感让我找不到话题,呼吸在话筒里穿梭。 左岸说:“灏媛,有些事,最好在即将失去勇气之前完成。” 除了哦我只能说哦。 末了,左岸用一句话拦截了隐秘在我内心的光芒:“灏媛,罗念童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应该让他知道,明天是我的婚礼。” 我说哦,然后,努力地想,想我应该祝福他的,那些烂熟于心的词汇,纷纷后退在记忆的末梢,我抓不到它们。 他迟迟疑疑地收线,擎在我手中的话筒,一如尴尬在脸上的泪水。 我不能保证,告诉罗念童这个消息时眼泪不会出卖了自己,我写一张纸条,摆在床头的位置。 上午,罗念童给我电话,兴奋地商榷我们该送左岸什么礼物贺喜,我默默听他一一说着左岸的喜欢,然后说:“罗念童,我们结婚吧。” 或许,这是左岸想要的结果。 三 关于左岸的消息,断断续续来自于罗念童的叹息,婚后,左岸的爱情正以缓慢的姿势绽开细碎的裂痕,夜里,身穿黑西装的左岸,甩过刀子一样的眼神,让我惊悸着湿漉漉的脸醒来。 身边的罗念童安睡如婴,他看不见藏在我内心的疼,在他感觉,幸福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生活宁静安好一如风波不经的港湾。 我在报纸副刊做感情专栏,罗念童便认定在我心里纵横了千条妙计,可以帮左岸拯救摇摇欲坠的婚姻。 罗念童跟我说让左岸给我打电话时,我不停闪烁在黑暗中的表情,他看不见。 四 左岸打过电话时,月光宁静宜人,停泊在我赤着的脚上,我说:“左岸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罗念童在么?” 然后,我们漫无目标地说,漫无边际的空白总是不经意间就塞过来,我们只能听电话的交流声,细细穿梭。 罗念童在时,我告诉他女人要怎样哄,他要么静静地听,要么哈哈的一阵大笑,是几尺之外的罗念童都能听到的爽朗,是秋日阳光的味道。 这不是我想说不是我想听的,在于他,同样,只是,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心平行静止在咫尺。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在做一桩可笑的事,我爱他,却在不停地告诉他怎样爱太太或让太太更爱他。 周三夜晚,电话准时响起,他在那端问:“罗念童在么?”而我们明了,每个周三的夜,罗念童呆在写字楼值班,数着窗外的星星熬过去。 这句话的全部意义,是我们说话的开始,我们只能说着一些无边无际的话,一些隐秘的澎湃,隐忍在身体深处。 告诉左岸,女人是要哄的,我是女人所以懂得女人的软肋生长的地方,隔着漫长漫长的电话线,我泛着微微的酸楚教给远在上海的左岸哄女人的技巧,有一些爱,如果注定是渺茫的无望,那么,我希望他过得好。 五 没有人能拯救得了濒临死亡的爱情,我却愿以此为借口,倾听左岸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杀伤力,一路抵达心里。 离婚后的左岸总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出差青岛,他指着墨镜对罗念童说:“眼睛畏光,怕是这辈子医不好了。” 他带给我各种不见得有多少货币价值却是精致的礼物,一款藏包,云南的小银饰,西安的手绣蝴蝶串……他不直接给我,每一次,都是边递给罗念童边说开会发的小纪念品,或在外地朋友送的,对于回到单身的他已经毫无用处。 它们就这样展转而不动声色地充斥满了我的生活,在每一个目光所及的地方,处处都是左岸的痕迹,隐秘的石头般,积压在心里。 我知道,这些小东西都是左岸精心挑选的,只是,我不能问,他不能说,而罗念童,从不能看见表象背面隐藏了令人恐慌的真实。 他总问我:“灏媛,你怎么总是不开心?” 除了坦诚事实,其余的回答都将是谎言,所以,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被他逼问久了,我说:“因为绝望。” 罗念童像固执着要揭开迷底的孩子,一遍一遍猜测什么是令我绝望的根源,他知道我是个感性女子,心思敏感而细密。 他猜过的种种可能被我摇头否定,灰暗在他脸上层层积压而来:“灏媛,和我生活一辈子让你感到绝望?” 这次,我没有摇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泪水渐渐蒙上眼睛时我说:“对不起。” 六 我和罗念童心平气和分手,直到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时,站在街上的罗念童依旧黯然地坚持了那句问:“灏媛,告诉我为什么?” 我低着头,在阴沉的天空下,我掏出墨镜,遮掩了眼里的仓皇:“我想,我不适合婚姻生活。” 罗念童萧条离去,无可避免,我成为他记忆里的伤,只是,我是个自私的女子,因为不想委屈自己,除了伤他我找不到其它余地。 这是左岸自始至终不知道的过程,不想听到他虚浮而尴尬的劝慰,我知道他会。 七 乘了火车去上海,飞机太快,很多心态,来不及从容,我要站在左岸面前,对着他没有墨镜的眼睛说我一个人了,然后看清,他的心怎样在眼神里浮动。 漫长的旅程,我一次次在手机上按上通往左岸声音的一串数字,在振铃响起前关闭,火车距离上海越近我越是恐慌,只能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外面是秋天的田野,眩目的金黄无边无际摇晃,以飞翔的姿势掠向后方,眼睛开始尖锐地刺疼。 下车,出站,在陌生口音陌生面孔包围里,来前的从容自信,在瞬间坍塌。 站在左岸的写字楼下,按上重拨键:“左岸,我在你楼下。” 收线时,我已是平静,挣扎在心里的可能与不可能,几分钟后,将随着那个从没说过爱我甚至连喜欢都没暗示过的男人的出现而平息。 八 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了一辈子。 出写字楼时,他看我,然后看天,然后戴上墨镜:“灏媛……” 我笑了笑。沿着街道边缘,我们慢慢走。 华灯初上时,我们坐在一家静吧里,想出口的话,顽固盘桓在心里,找不到出口。 隔着桌子,我试图穿透左岸的墨镜。 我说:“左岸,我一个人了。” 左岸低下头,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如同一松开,一些东西就攥不住了。他不问为什么也不说话。 我说:“左岸,我爱你。” 左岸的手,响起吧吧的关节声。 “左岸,你摘下墨镜好不好?” 他不动,我伸手摘他的墨镜,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慢慢按回桌子上,墨镜的边缘,飞快地流下了水痕。 除了汹涌的疼,我没有泪,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掌心里。 我们看着在桌子上打斗的手,好象,它们,与我们的身体没有关系。 左岸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剥离出掌心:“灏媛,对不起……” 九 被很多相逢恨晚的男人重复过的假如或者如果,左岸没有说,比如假如我们早在罗念童前遇见,如果你不是罗念童的爱…… 他不想无辜的罗念童被我再一次怨怼。 在上海,左岸跟我说的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是:“灏媛,有些事情,过分纵容自己的心性,我们的良心会一生不得安宁。” 缓缓仰起头,我总是习惯用这个动作,逼回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我们曾经用眼神和声音相互诱惑,他选择做一个凡俗的好人,却不肯,不肯做毁掉罗念童爱情的罪人,即使事实不曾如此。 我们在酒吧,把黑夜坐成凌晨。 去虹桥机场,一路上,我们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臂膀,飞机滑离上海的天空时,我知道,那些忍不住要给彼此一个拥抱的欲望,被忍成永远的过去式。 没有人能够知道,漫长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将会遇见谁,亦不知谁终将是自己的最爱,总有一些相遇是错误,总有一些暧昧是爱情唯一的结果。 连谏的爱情■ 幸福就是一种纵容 青岛是个适宜爱情生长的城市,街上的樱花、法国梧桐、海边长满牡蛎的礁石、还有无边无际的柔软沙滩,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坐甚至可以躺,花花草草,以及碧波荡漾最最适合萌动爱情,在其他城市,需要经历漫长过程才能明朗的爱情,在青岛,三天就可以基本搞定,在街上随便那么一走,爱情的气氛不需要营造,早早就等着年轻的心入瓮了。所以,青岛人开始爱情的年龄很早,结婚年龄段却是两极分化,女孩子要么早早嫁了,要么很晚很晚,守着漫长青春解决不了爱情的女孩子,一般比较漂亮的,高不成低不就把自己给搁在了岸上。嫁不出去的漂亮女子不为少数,常常看见一个紧紧抓住青春尾巴不肯松手,还要故做无谓状的姿色女子,若被问了关于先生的问题,她定是散散说:没合适的。青岛人谈恋爱叫处对象,年轻男女走在街上,从两个人间的空隙可看出相处的时间以及程度,若即若离的肯定是第一天认识,拉了手的,就是第二次约会了,勾肩搭背的,定是所有程序都已履行过了,只差了那小红本本。 青岛盛产美女帅哥,女孩子的身材像铅笔,细细的长腿摆在街上,总让人担心一阵风就给掠走了,胸平,细腰小臀,皮肤白皙细腻,脸儿轮廓清晰,眉眼分明,少了一分东方人的扁平,夏天里穿了最小码的衣服上街,愣让人感觉是裁缝把衣料活生生给克扣到了残忍,惹本地男人眼珠子发绿,令外地大哥懵得差点把眼睛丢落在街上,所以,每年都有大批的游客来青岛,除却看海爬崂山,看青岛的美女,想必也是心照不宣的一项旅游项目。青岛帅哥高大健朗,大多是长长的刀条脸,高高的鼻子,一笑之间,世间万物皆在我之下的自得,是青岛帅哥的特色,如若得知身边一美眉被外地人抢去做了太太,他会愤愤说:我靠!又一好女人给驴霸了。有多多的外地男人喜欢青岛美女,帅哥们愤愤的几率再高也没得办法,唯一的,只能眼珠子瞪了又瞪圆了又圆地寻着机会下手,霸上那么一个,算做心理安慰。 青岛的年轻人结婚前比较疯张虚荣,薪水无论高低,一定要弄上几套品牌衣服压阵,在佳世客的购物休闲区,常常见拎了购物袋的男女坐在休闲椅上吸一杯晶莹的果汁,仿佛要把奢侈在婚前挥霍够了,大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倾向。 一旦结婚,你就看吧,全是理家的好手,仿佛在一夜之间蜕变为贤妻良夫,随遇而安演绎得绝对地道。青岛帅哥结婚前没命地追逐爱情,逮着机会绝不放手,好啊坏啊的照单收了,就像一个人即要品尝鲁菜粤菜,还要粤菜川菜等等,结婚后就要老实过日子,想品尝,有的机会么?等到某天遇到一个舍你求谁的女孩子,你就看他吧,欺瞒了所有的情路历史,酸溜溜的电话,鲜花,上下班接送,加上讨好她身边的女孩子(青岛女孩子恋爱,喜欢让闺中密友帮着参谋,当然,一不小心男友被参谋到密友怀抱里的事也算不得希奇)以及未来岳母家的每一个成员,连老岳母养的猫啊狗啊的也不放过,绝对百慎百密,追不到洞房誓不罢休。 青岛女孩子深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喜欢了,可以跟一个男人有肌肤之亲,但吃饭,绝对AA制,感觉彼此不合适时甩手走人,让男人找不到纠缠下去的道理。如若青岛男孩子正在追着女孩,最最盼望女孩子丢掉AA制,恩准自己卖单,爱情就及手可待了。 对象处到火候了,就可以脚踏实地地进行,什么泡吧,逛专卖店都可以省省了。夏天的黄昏,去四方路烧烤一条街,吃五毛钱一串的烤肉烤板筋,六元钱一条的烤鱿鱼,烤海鲜,上面撒了孜然,店伙计攥了巨大的蒲扇扇木炭烧烤炉,一片烟火缭绕,吃得声泪俱下,一个个年少男女拥挤在方石板铺成的老街边,头顶遮了五颜六色的棚子,嘶嘶吹着气,稍凉片刻后递到彼此的唇边,张开唇齿,狠狠咬中幸福的味道。吃完了,男女涨红着脸勾肩搭背地摇晃在青石板路上,或是站在路边若无旁人地接吻,让婚姻进入到不疼不痒阶段的人一阵狂羡,惹青春孤单着的人遐想联翩。这就是青岛黎民百姓爱情序曲的真实写照,粗粗杂杂,充满质朴味道。 青岛男人一边嘲笑上海男人的畏缩,一边是肩上挎了太太的背包,臂里抱了小孩子,还要腾出一只手对太太说:乖乖,过马路牵着我的手。在别人看来很累,在青岛男人眼里却是天大的幸福 说男人从恋爱到结婚后是从奴隶到将军的演绎历程。青岛男人却从没实施过,你如在街上看见两夫妻吵架,肯定是男人的嗓门越来越低,女人气势汹汹吵完了,扭头就走,男人垂头丧气跟在后面,像一犯错的孩子。 你要串门,就会看见男人扎在和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得热气腾腾,而太太则怡然自得地在客厅里和客人吃水果谈论电视节目,端上饭菜他会虚虚地说:她做的饭,难吃到你会得厌食症。 一位朋友曾狠狠地总结了一把青岛男人的心理:她冲你一笑,全世界就是一片阳光灿烂的,她不稀罕让你为她忙碌了,你还奋斗个什么劲?!偶尔,女人下厨弄点男人钟爱吃食,你就看这男人吧,肯定一连几天脸上花朵一样绽放着幸福灿烂。青岛女子懂得把握男人的幸福,比如绝对的通情达理,撒娇、眼泪、恰倒好处的痴情、单独两个人在一起的柔韧和狂野、耍点的小小无赖,像极了犀利的小兽,让男人又爱又无奈,在朋友面前,从来都是给老公留面子的,哪怕他吹得离了谱,她也会噙一条口香糖笑得含蓄而迎合,只在回去的路上,使劲拧他的胳膊,若男人哎呀一声,女人会说:怎么是人的声音,我还以为牵了一头充气的牛呢。男人灼灼的气焰,登时就成了阳光下的雪人儿。 出生在本土的青岛男女对生活没什么奢求,不想活得太累,能够在这座山青水秀、气候宜人的城市生活,在他们的感觉,已是得到了上帝的眷顾,所以,日子风平浪静地过,走在路上也是度假般的悠闲,爱情幸福是以小康来维持就足够了。因为被男人纵容已成习惯,女子们一个个都幸福得不成体统。再者了,青岛男人怎敢不纵容她们?她们是青岛美女哩,多少仰慕了青岛美女的外地男人虎视眈眈盯着呢,一不小心,一个美女就被逮去了外乡,万一不小心落了单,岂不可怜? 连谏的爱情■ 不羁女子面对尘世 幻想自己是个没有家、责无旁羁的女子,一头狂乱的头发,陈旧的衣衫松垮地挂在身上,每日用套了软底布鞋的脚四处游走,每到一处都有全新的风景等候,风景的旖旎依旧留不住我的双脚,我的灵魂没有归宿,她永远都在寻找陌生,每一个陌生的地名都会引诱出我的梦幻和向往。这一生里,除了梦幻,我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 年幼的时候,我想象自己的将来苍白美丽的语文老师,在讲台是行对一群烂漫的孩子打开世界的魔方城。在今天,早已患病死去的语文老师我仍旧无法忘记,她苍白而瘦弱,长长的辫稍搭在肩上,眼神温柔。她得了白血病,带着青春的美丽在一个夏夜悄然离去。 中学时代,幻想将来的自己是个画家,每天背着画架四处游荡,眼前永远是画不完的风景。小学三年级时,我的画曾经在县城的展览馆和大人的画一起展出,我曾在秋季的黄豆地里飞快地行走,月光清清地照在头上,熟透的豆荚小刀样划在光洁的小腿上,没有人和我说话,秋虫在啾啾鸣叫,我没有任何恐惧地感受着田野中的一片芬芳气息。展览馆的工作人员晚上回家,我要用晚自习的时间给他把画送去他家,让他第二天带走。可惜,我没有去看展览,只记得有人去看了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宽大的手抚摩着我的头,什么也没说,他的烟斗吧嗒吧嗒地响着,我感觉到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一切都淡去了,画画仅仅成了闲暇时的消遣,我迷上了方块字,在满纸的格子里飞快地爬行,迷恋它,像迷恋相爱至深的情人。不再说爱,甚至一生里都可以不说,但我不能没有右手,左手出奇得笨,一想到没有了右手我就会疯狂,我不愿与人对话,只想疯狂地行走,可是我还要糊口,如果我一生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糊口,我想:我宁愿丢掉头颅。所有美丽的梦幻会把我憋疯,在干燥的风中,我如哭泣的麦管慢慢干枯。 许多次想过,有个可以爱的人,我便罢笔,心甘情愿做他一生的奴仆,可惜一直与这样的男人无缘,想来也是自己眼高命恶,或者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可恶女人,认识了许多男人也与几个男人谈了所谓的恋爱,始终认为别人配不上自己的爱。我的爱情要干净透明,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为爱。奇怪自己的心态,瞧不起别人却又在施爱,这种心态,像年朽不能动的老人把玩着一根枯草消磨时光,明知不会有花苞出现、不再会有绿叶的清香,却依然不能丢弃。 偶尔找块玻璃照照自己,就知道自己又穷又丑,所以家里不置镜子,怕自己失去信心,走在路上依然是没心没肺、无牵无挂、没家没爱的孤儿嘴脸。 但,我爱这种行走眼的姿态,爱自由地行走、自由地划拉一些字眼,杂乱无章、信马由缰,渴望每一处陌生,甚至渴望艳遇。像一个懒惰的人时时渴望天上掉下永远不会重复的叉烧、排叉、蛋糕…… 没有前生后世可以供自己回忆向往,偶尔想起,就想过去吧,不知道明天我是否还会活着,想童年,想初恋,这些在记忆里似乎更纯净一些,可以安慰自己说:我是纯洁的,永远干净而透明。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知道生命正抽丝一样减少,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死亡是一桩美好而轻松的事情,只有遭不够罪被无数欲望撑得步无定数的人才愿意活下去,常常想:这样的人不配死亡,他们只配活着遭罪。不愿负欠任何人的,也没有辉煌的前景在诱惑着,死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想出走,一生都可以贫穷,我像一个快乐的乞丐,走过的每一处都令我富足。 我快乐地行走,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体贴的情人,我是个快乐而富足的苦行僧,家就拴在脚跟上,用每一个陌生诱惑生命,用每一个美丽的梦幻喂养灵魂。 我一路哇哇啦啦地唱着歌,谁也听不清我唱了些什么,我的声音是雪山上流淌而下的一缕冰水…… 连谏的爱情■ 套在心上的戒指 婚后第三年,那些莫名的生活琐碎,日益积累起来,令他们的爱情绽开了裂缝,从争吵到冷战,然后,分开,很短小的一个过程,爱情被切成互不相干的两片,出了街道办事处的门口,彼此不肯多看一眼地分道扬镳,一副从此便是天涯陌路的决绝。 几天后,他回来拿属于自己的东西,几箱子书,几套衣服,他收拾了半天,慢得像蜗牛蠕动,甚至收拾完了,还在每个房间转来转去,捡上一把小梳子,甚至一本过期旧杂志。 她冷冷看了,心下想,爱情真是一种可笑的东西,相爱时,恨不能把心送给自己,一旦分开了,居然理智到一本旧杂志都不放过。 为了让他快点结束令自己心烦的寻寻觅觅,干脆,她帮他找有没有落下的东西,找到了,一声不吭,扔到他的箱子边。 再也找不出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了,他依旧转来转去不肯走,她拼命地想:还有什么没还给他呢? 心里哦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他送的,一粒眩目的钻石,他们都曾天真地以为,自套在指上的瞬间,它便代言了爱情。 她开始往下褪它,却怎么也褪不下来,大约,他是看在了眼里,匆匆的,收拾好的东西,竟也不要,转身出门。 一直褪到指上有尖锐的疼,它依旧固执在指上,最后,香皂水帮了她,手指却肿了,套过戒指的地方,有一圈浅浅的勒痕。 她没好气地把戒指扔在了洗手盆上方,把他没拿走的箱子堆进贮藏间,环顾着家,松了一口气,他所有的痕迹,都已被剥离而去。 早晨洗脸时,她习惯性地翘了一下手指,翘完之后,才想起戒指已被褪掉了。以前,洗脸时戒指接口划伤过脸,让她养成了翘手指的习惯,她兀自笑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落寞。 拢头发时,她又习惯地翘了一下手指,因为戒指的接口会把她梳整齐的头发挑出几根的,翘完手指以后,她又兀自笑了一下,想,等习惯不戴戒指的感觉就好了。 一天天过去,始终,她没有习惯不戴戒指的举止,总下意识里翘一下手指,当发现指上已是光光地裸着时,她会苦笑一下,心,空落落的,然后,情不自禁地,浮上一些支离破碎的细节,绵绵软软地,很难受。 后来,不仅是洗脸或者梳头发时会感觉戒指的存在,甚至在敲键盘,在做任何事的时候,她都感觉指上的空落,让自己难受。 一次,跟朋友在电话里说: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把戒指摘掉了的。 朋友笑笑说:戴在指上的戒指,你可以摘掉,可是,还有一枚戴在你心里的,你永远摘不掉的。 她哑然,放下电话,开始想,自己心里究竟有没有一枚戒指呢?后来,她流泪了,他们分离的,只是一种形式,爱情还在的,驻扎在她的心里,就像她习惯性地翘手指,并不是因为刚刚摘下戒指不习惯,而是她的心上,一直套着一枚戒指的,那是他的爱情。 一段日子的空落,终是让她懂了,如其赌气到底让爱情走了,不如,用一个婉转的方式,令爱回来,至少,他的名字,不会是自己一生的疼,所以,她把戒指又套回了指上,倘若他回来拿东西,翘给他看,或许,这便是最好的暗示。 那天,他回来,用拿东西做幌子,一眼之间,便望见璀璨在她指上的戒指,谁都没说话,轻轻会心一笑,然后,暖暖的拥抱就来了。 再后来,他告诉她,收拾东西那天,他的本意并不是想拿走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想拖延时间,给爱一个复圆的机会,留在储藏间寂寞着的几箱东西,也是他的故意,那是给爱留下一个可以回来的借口。 在漫长的生活里,有爱情暖着,某些阳光暖熙的午后,她偶尔会想想老了的光景,他在身边,有一头华发,穿越多年的生活之后,心境安宁,回想着那些年轻气盛的吵嘴,在他们苍老的心里想起来,都像孩子的打闹,让他们露出残缺的牙齿。所以,她是如此地感谢,当时的他,留下借口,让爱回家。 所以,当你摘不掉套在心上的戒指,请一定一定,给爱留个回家的借口。 连谏的爱情■ 女人的当街长哭 大约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朋友送我回家,车过某小区边缘时,一女人的号哭夹杂着骂声在寒冷的冬夜里越逼越近,我是个有好奇心的人,遂摇下车窗去听。 离哭声近在咫尺时,终于看清,女人坐在冰凉的马路牙子上,因长发散乱看不清面孔也就无从猜度年龄,她若无旁人的大声哭泣,倾诉着某男人丧失了良心,不得好死,当年怎么海誓山盟把自己骗到手如何如何。 或许这样因情变而生的怨怼,在都市都已是司空见惯,所有黑着或是亮着的窗子都紧闭着守护自己的温暖,她的哭诉没有邀来同情或者愤慨。 离她的哭声渐去渐远,我对朋友说:又是一被抛弃的第三者。 朋友笑笑:你错也,现在,都是第三者把第二者逼疯哦。 想想,似乎是这样的,现代女孩子在爱情上个个生猛海鲜样的,爱上别人的老公似乎不再是耻辱,大抵会这样自我开脱:自己的加入不过是加速了一桩爱情业已死亡的婚姻的灭亡罢了,至于道德?她会问你:对于看见苹果不仅不想吃反生厌倦的人来说,难不成你要逼他咬牙切齿吞下去才叫做道德?为什么没人说那个逼他吞苹果的人不道德呢? 于是,所有的反诘皆是哑口。 其实,人的骨子里大都有一份小小的自私,轻易的不拿出来示人,只有在利益相干时,所有的卑鄙是都能够找到堂而皇之的开脱理由的,区别只在于,你从哪个角度出发。 譬如长街当哭的女子,如果老公逃了身心是一种伤害,其实,在长街上的哭泣,对于自己更是加码的伤害,她伤掉了自己仅有的一点点自尊以及曾经有过的一段美好的爱情。 不必用或许来说,当年,他一定是爱她的,那些海誓山盟也一定不是骗她的,至少在他说出来的那个瞬间,他是爱她的,娶她的时候,也是爱她的,至少在此之前是的,那些美好的瞬间以及诺言都是真实的,除非怀着一些鄙夷的心态,大多数男人是不会与自己不曾心动的女子结婚的。只是,他们没有想过以后,一些美好并不代表永远,岁月容易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譬如我们的审美,爱情以及容颜等等,都会在岁月中褪色凋零,唯一不变的只有美好的记忆,在以后的岁月里,即将跳出来伤害也有可能是它们。 因为灰暗逼来的时候,我们想起了那些不再的美好,让它们成为永远不再的过去式,对于每一颗渴望完美永恒的心,都有些残忍。 所以,当某些美好的东西正在离我们而去,请让我们保持了缄默,静静地,用宽容的心去包容去善待它们,因为否定并不能拔高自己,反而,否定了自己。 这样做,至少,我们还拥有了一段没有伤口的记忆。 连谏的爱情■ 塞纳河上的桥 四年的相恋,五年的婚姻,说碎便碎,一个瞬间而已,起因,简单而落俗,他眼里的婚姻褪色成薄黄的纸张,与新欢相悦正浓。不曾有风风雨雨的流言传来,却偏偏运气不济,他为女孩拢起额上一缕发时,她恰巧途径车边,当时的情景,几年后依旧记得清晰,两人的目光隔着车窗玻璃对视,半天没回过神,好似在拼命说服自己不过是梦境而已。 日头毒辣,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偏偏这又是真的。 不相信宿命的她,突然相信,人生是一个个相互关联的连环,充满契定的变数,原本,她可以不经过那个路口的,原本,她不习惯走路时东张西望的,那一天却全做了,再然后,看见这攒心不堪的一幕。 那个夏日的午后,经过那条街的人,都看见着这样的情景:一个衣着得体优雅的女子,泪流满面地抡着精致的手包,砸向车玻璃,手包破了,手机、化妆包,钱包,钥匙……散了一地,他怯怯地看着她,连给她个掩耳盗铃解释的勇气都没。 渐渐有围观者拢上前来,他竟驾着车子轰然逃去,远去的车尾她望也不望,失重般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满眼满地的狼籍,像极了她的爱情,碎了一地,再也没有一一捡拾的力气。 晚上,她怀着愤怒,气势汹汹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回,过往的甜蜜或美好,电影胶片一遍遍在心里筛过,每过一遍,都是彻肤钻心的疼,一如最惜爱的肌肤被生生切去。 直到凌晨,他才回来,大约明白解释已是失去意义,对她愤怒的逼视不在眼中般,径直抱了枕头睡在书房,盯着紧紧关闭的书房门,她的愤怒是绝望的,很为自己不值,好似自己还视他如己身肌肤,他却视自己如一片脱落皮屑,正急不可耐地要远远扔了去。 那夜,她摔碎了所有能摔的东西,书房里的他一声不吭,好似天塌地陷皆已与他无关,早晨,他踏着满地的狼籍看她,目光像寒冰,冷气逼人。 足以让人心如死灰的目光,她的心刹那间打了个寒战,实在不能够相信,自己拼了九年的青春去爱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女子的心,可以为爱伤,伤了,可以复员,而灰了凉了,是所有的温度都已消失,再也找不到升温的燃点。 逃了爱情婚姻像风干的壳子,轻薄脆弱,就着伤害与冷漠,两人合力一掰,便碎得利落无声。 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到离婚证书时,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想,这一生不要再听到他的名字不再想起他的样子,让关于他的一切,如滴水在空气里蒸发得了无痕迹,最好。 转年春天,她带着张开在心上的伤口去了巴黎,那些曾经的甜蜜也罢后来的伤害也罢,统统用告别的方式抛弃。 法国是个浪漫而崇尚享受的国度,节日休假特别多,好在,巴黎有太多闻名于世的经典风光,看完它们,一年的假期便打发过去了,等看得无处可看时,她就去塞纳河畔,看河上的游船,看在河畔游弋的游人,看河两畔历经几百年沧桑的古老建筑,看静静的塞纳河水,自东而西贯穿了巴黎,一路缓慢而去,像极了岁月。 偶尔,还会想起他,一经细节过滤,便唇齿具寒。 电话来得很突兀,一如当年,她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的逃心一幕。 居然,他跟团旅游来了巴黎,居然,晚上独自欣赏夜巴黎时,出了车祸。 原以为,一旦知道他呆在某地,自己会绕过去,连国内朋友打过电话聊天时都知道他的名字是她的避讳,这一刻,她却腾然地就摔了听筒,匆匆拎起手包,冲到楼下发动车子,疯了样向医院奔去,所有的爱恨情仇,在恍然之间,仿佛都不曾有过,只想知道他伤得严重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冲进医院时,她抓着医生的手,情急之下竟说了中文,医生很是莫名又转而安慰她没事的,并递给她一叠面巾纸,她这才感觉脸上的泪已在肆意横流。 好在,他只是一条腿骨折而已,并不严重。 他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高高吊起,看着她脸上的泪痕,讷讷着说不出话,深深的歉疚和自责弥漫在眼里,几乎不敢对望她一眼。 她默默地坐在一边,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没事的,你会很快好起来。 然后,一个床上看天花板,一个望着自己的脚尖,无话。 后来,每天下班后,她跑遍商业街区,到处找在巴黎不多见并昂贵的冬虫夏草,据说用它炖鸡汤对伤口的复员有好处,再买了鸡回家熬,惟恐鸡汤凉了,一路上车子开得横冲直撞,他端着温热的鸡汤,吞咽里夹杂着难耐的哽咽。 暂时,他全盘占据了她的生活,做鸡汤时,去医院路上,偶尔会想起离婚前夕他冰寒的目光,心忽悠着抖一下,速度慢下来,想想他在异国他乡病床上的凄清,心便轻轻地柔软下来,扔了怨怼奔到医院。 因为腿伤,他没能跟团回国,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腿伤渐好,一次,她问他是怎样知道自己电话号码的。 他低声说,从她朋友那里央来的。 她便呆住了,来巴黎前,就知他再婚了,眼下,新妻子应是他的最爱,明知不可能给自己打电话,要电话号码又有何益?本想问他,又忍住了,怕是一问,心情就跌落下来。 半个月后,他将要回国了,告别晚餐吃得沉默,谁都想说什么,却有找不到启齿的由头,只好,她说:我们去看夜晚的塞纳河吧。 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奥赛博物馆在塞纳河两畔的灯火中璀璨着,整座巴黎被塞纳河分成南北两半,又被风格不尽相同的桥梁连缀在一起。 他们沿着塞纳河走啊走啊,欣赏夜塞纳河的风景,踏过一座又一座的桥梁,南北两畔的巴黎街区,截然无有干连,有了这些桥,两岸就连成了一座城市,踏过第三座桥时,她的心豁然闪了一下,他们也曾是茫茫人海中不曾相识的陌路人,被爱情牵着成了爱人亲人,有那么多美好值得记住一生一世,爱情可以淡了没了,婚姻可以结束,责任可以相互了无,但,在漫漫人生长路上,曾有过那么长的一段岁月,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在此后的生命中,无论彼此分离到各自的天涯海角,谁都否认不掉亦不会忘记,譬如,听到他受伤,她不曾犹疑片刻就冲到医院;譬如,他明知不能给她打电话,依旧从朋友处央来她的电话号码,都是怀念或牵挂的一种。 一旦爱过,牵挂是不会停息,无论以任何一种形式,这就是爱情就是人生。 连谏的爱情■ 爱情味觉 浅浅的不安就纠葛上来,对在露台上和江子安说的那席话,有些后悔,爱情这东西,是禁不住提醒的,哪怕玩笑。 1 和江子安相识,是几年前,在波士顿一家便利店门口的留言板上,所有便利店门口的留言板上都压满了内容径异的便条,寻走失的宠物、租房、征婚甚至寻求性伙伴,无奇不有地方便顾客。 江子安因租的公寓有点大,经济负重感而寻求合租人。恰巧伊昔住腻了学生公寓,看到了江子安的便条,大家同是学医的,又同是来自国内,话也好说,周末,江子安把她简单的行李抡在肩上,不言不语地扛了过去,伊昔对这个修长得有些消瘦的男子,滋生了好感。 孤男寡女加上异国他乡,爱情说来也容易,十几天后,两张床中的一张,便赋闲了,再过一阵,床被掀了,变成了书房。 转瞬三年,所修专业剩了尾巴,话题多纠缠在回与不回上,其实,留下也很简单,江子安不愿,末了说:伊昔,我回国,你呢? 语气肯定,没丝毫商榷的余地。 伊昔微微迟疑说:那——我也回吧。她抽屉塞了几家美国医院的邀请书,听早先回国的同学说,海归博士待遇亦不错,何况国内还有江子安,想不回都没得借口可依。 于是,选中了两人都喜欢的A市,依山傍海的环境,气候温和宜人,忙着与A市的医院联系,一切都顺利得让人有种失去斗志的感觉。 2 医院是A市一流的,为招揽海归人才,伊昔和江子安进院的待遇是在海滨社区各得一套百多平的公寓楼,社区环境仿照欧陆风格,绿化以及人文设施都相当不错,不比美国差。 在新房的第一个晚上,伊昔抱着枕头哏哏笑:你睡哪边? 问得江子安愣了一下,几年了,习惯不问夜晚的去向。 伊昔跳过来,勾住他的脖子:亲爱,我们去注册结婚吧。 江子安醒过神来说:好啊,我们先拜访一下双方父母,然后结婚。 三年,关于爱这个字眼很少说,睡一张床,从一只盘子里掏东西吃,仿佛结局都已顺理成章地等在哪里,不需语言辅助验证什么。 伊昔与江子安的房子,在比邻的两栋楼,隔窗相望,累了的夜晚,回各自的房子,两相不扰,光阴平缓如水,偶尔的早晨,伊昔张眼,瞅着一半空床,会有浅浅的寂寥浮上心头,遂披着睡衣跑到阳台上,便会看见晨曦里的江子安,表情淡定,态度冷凝,只在望见她的瞬间,紧抿的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伊昔忽然有了恋爱的感觉,在美国同居的三年,想来想去,怎的就像了无有爱情过程一步闯进了婚姻,细想起来,有微微的失落在心头坠着。 伊昔宁肯喜欢现在的感觉,好似把落下的恋爱过程,重新补过,一丝丝的甜蜜在心间拥挤而过。 双方父母都拜会过了,在彼此父母眼里,男女学历相当比翼,都是最佳人选,所缺失的不过一张婚纸而已,伊昔淡定得很,她是个感性的女子,笃定能否相爱白头与那张菲薄的婚纸没太大关系。 两人皆是主治医师,平时忙成奔命的兔子,好容易逮着周末,腻在床上,祈祷不会有急诊把这难得的清闲给搅了局。饿了,从冰箱里拽点半成品食品,胡乱烧一下打发肚子。 江子安边嚼冷面包边说:伊昔,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见伊昔愣了一下,他又解嘲地笑:医生的生活就像医疗器械,没权利享受安逸的人间烟火。 伊昔知他不是谴责自己,在手术台和病区之间穿梭一天,人疲塌得像被抽掉了筋骨,回家后直奔卧室的床,享受惬意的生活,好象是别人的事。 两人怔怔对望,无奈满目。 3 只有对男友不甚放心的女子才会一次次跑到男友的工作场所,剖白点讲,爱得患得患失的女子是缺乏自信的。 伊昔是自信的,所以,不去江子安的病区。 那天去,是因出奇的闲适,加上中午的阳光太好,穿窗而过地打在脸上,让伊昔莫名地就想起一些温暖的碎片。 伊昔洗了一把脸,在唇上抹了点唇彩,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上楼,想给江子安一个惊喜。 悄悄进去,江子安正在看一份CT报告,目光专注得冷静逼人,伊昔不想打扰他,抬眼四处看,就看见了青春安好的护士万歌,在窗前一隅阳光里,肌肤细腻,唇是丰盈的桃红,水盈盈的眼眸正出神入化地定在某处,循着她的视线,伊昔再次看到了江子安的脸,冷静刚毅得迷人。 伊昔窃笑一下,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爱情定律,医院的爱情定律是护士爱医生。 一旦爱了,女子的眼神是会说话的,令旁观者一目了然。 伊昔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女子,谁都有爱别人的权利,不同的是受爱者怎样回应这种感觉。 伊昔含了静静的笑,并不言语,三人目光呈曲折直线,直到江子安移开目光,双手抵在额角揉了几下,万歌的目光烫着样躲开,伊昔轻声叫了子安。 万歌别过脸,看着伊昔,眼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愕然以及尴尬,然后,埋面低首匆匆出去了。 伊昔说:出去走走吧。 两人上了露台,依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伊昔调笑着说:你们病区的小护士很漂亮啊。 江子安挑了挑眼皮,漫不经心说:是吗? 喏,有没有小护士偷偷暗恋你啊?说着,伊昔依到他臂上,刚才看的一幕令她有那么一点兴奋,就似自己占据的男子是一株良木,而自己便是站在枝头的凤凰,终见有不是对手的鸟儿纷沓而至。 江子安笑:我还没发现,不如你经常过来视察,替我观察哪个护士对我有兴趣,让我的花心也省些力气。 伊昔哏哏笑:臭美吧你,刚才我看有个小护士看你都看直眼了呢。说真的,伊昔压根不曾把万歌当做了爱情对手,除了青春潋滟,不过护校毕业的小女子,怎抵得过自己这留美医学博士?无论做什么,只有棋逢对手才会有继续下去的兴趣,在爱情上同样如此,万歌,无论是做情敌还是情人,自己和江子安都不会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在伊昔看来,如把自己和江子安的爱情比做花园,万歌不过是在飘落的途中飞过的落叶而已,注定不会成为园中花朵。 江子安顿了顿,严肃说:不要拿别人开玩笑,传出去,会伤害人家的。 心疼了吧? 江子安急,伊昔笑着逃开了,回病区的路上,又遇到了万歌,她怯怯地扫了自己一眼,又低头飞快走开,莫名的,伊昔的心忽闪了一下,整个下午,回味着万歌的眼神,浅浅的不安就纠葛上来,对在露台上和江子安说的那席话,有些后悔,爱情这东西,是禁不住提醒的,哪怕玩笑。 4 在江子安面前,伊昔再没提万歌,提多了,反成了暗示,这个道理,伊昔多少还是明白一些的。 只是,中午常打内线电话约江子安去餐厅吃饭,忙起来的江子安未必能来,电话到了,心也就到了,是一种感觉上的温暖。 伊昔渐渐发现,江子安对医院餐厅的饭菜开始有了浅浅的鄙薄,周末,伊昔从冰箱里拖出半成品食品,端上餐桌,他虽不说什么,面上却有深深的倦殆,以前,他能把冷面包嚼出非常诱人的状态。 伊昔狠下心去书店买回一批菜谱照单操练,练到最后,只好丧气地一扔铲子,对抱臂在厨房门口的江子安说:这辈子,我和厨神无约。 江子安浅淡地笑笑,说:又不是凑合了一天了。 话外有话的样子。 伊昔叹气:等改天请位会烧菜的家政工人吧。 江子安已在看电视,态度暧昧得不置可否。 周末,伊昔是值班医生,病人很少,百无聊赖熬到中午,知道江子安在加班研究一个疑难病理,便去找他,举手推门未落,就听里面笑语生动,有江子安的声音:怎么烧得这么好吃?当心把我喂成胖子我找你算帐啊。 你若喜欢,我天天给你烧。是万歌,声线低低若婴的羞怯。 里面沉默了小小的片刻,静得有些尴尬。 伊昔举着手,许久不能落下,江子安变得挑食了,原是因为如此,门缝隙里,扑鼻的糖醋鲤鱼香,袅袅钻出,一路杀抵伊昔的心里,喉咙有些疼,趁泪未跑出来,忙忙转身,逃了。 5 下班后,伊昔去超市买了鲤鱼,照着菜谱,在厨房烧得声泪俱下,一条完整的鱼已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江子安回来,看着桌上的鱼,裂嘴笑了一下。 伊昔倒了两杯酒,不动声色说:我会越烧越好的。 江子安抿了口酒:算了吧,我们还是去饭店吃比较省力气。 去饭店吃胖了,你找谁算帐? 江子安愣了,看着她,酒杯擎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地尴尬着,伊昔别了一下脸:万歌特意为你烧了那么多美味,除了爱情,你拿什么回报她的情意? 酒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江子安拎起外套,走了,烧坏的鱼支离破碎在盘子里,一如伊昔的心情。 一夜,伊昔张着眼睛,耳朵竖着,安静得令人绝望。 晨曦镀满窗帘,伊昔听到楼下响起了车子的发动声,往常,江子安不睡在这里时,都要在阳台上招呼她一声,然后去楼下发动好车子等她。 今天没有,伊昔还是习惯性地飞快穿衣洗脸,冲下楼去,江子安坐在车子里,一侧的门是开着的,默默坐进去,车子无声无息滑出社区,一路沉默,伊昔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四年了,30岁的伊昔,已没多少青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放弃了。 进医院,泊好车子,伊昔轻声说:子安…… 下面该说什么,就不知了,向任何人低伏,不是伊昔的做人风格,习惯了我行我素习惯了被别人赞许羡慕。 江子安有些憔悴:中午,我在餐厅等你吃饭。 伊昔重重点了几下头,好似这句话承载了所有的承诺。 他们又开始一起在医院餐厅吃饭,恍如一切都不曾发生。 6 风平浪静过了一周,中午,伊昔在餐厅等江子安,餐厅开始熙熙攘攘,人渐多又渐少,伊昔没等来江子安,因为万歌切腕了,自杀未遂,正在院里抢救。 伊昔奔过去看,躺在病房的万歌面色还好,看上去失血不算太多,浩淼的眼睛微微张,见进伊昔进来,便合上了,江子安垂头坐在病床一侧,憔悴焦躁到如同是他自己命悬一线。 他抬头看了一眼伊昔,又低下头去,彼时,他不想在伊昔面前掩饰任何痕迹,也不想解释什么。 伊昔知道,万歌活着,自己和江子安的爱情却已死了。她对江子安说:我能单独和万歌谈一会么? 江子安走到门口,又转头,想叮咛点什么,看到伊昔破碎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伊昔努力风波不惊:生活多美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拒绝享受生命过程呢?为江子安? 谁都不为,我只是忽然地感到绝望。 是不是因为上周,江子安陪我在餐厅吃午饭? 睁开眼,眼神会出卖了躲闪迂回的心,所以,万歌始终闭着眼睛,伊昔在心里感叹这个小女子的聪明,一个铁了心要赴死的女子,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也不会有人救得了她,说到底,这不过是她索要爱情的手段而已。 伊昔说:放心,我不会再让江子安陪我吃午饭了,你可以每天烧菜给他吃,让他幸福地发胖。 万歌不动,合着的眼角,滚出了泪珠,伊昔起身离去,病房外,路过江子安身边时说: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她可以拿命去爱你,我不能,还有,做太太她比我更合适。 身后,江子安说谢谢的声音很低。 伊昔一直仰着头,至少,在别人能看见时,不能落泪,这是她的习惯,伤心只可向隅,她只是输给了自信,不是人前洒泪邀取同情的弃妇,所谓学历身份地位,都是爱情之外的事,她错就错在,把这一切归为爱情平衡的必要砝码之一。 或许,江子安不是讷言不善于表达爱情,而是,爱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在美国的类似婚姻生活,一如两个寂寞的异乡人同乘一辆巴士,巴士到站,旅途中的人与事就该闪成过去式。 连谏的爱情■ 留个人给自己仰望 我们寝室的女生都知道岑岑爱沈城,当然,是单相思式的暗恋,因为接触机会太少,沈城比我们高一届且人即帅又多才得一塌糊涂。 我们曾数次目睹岑岑端着空饭盒待在食堂一隅不去排队,当沈城出现,她冲到他身后收住了箭步,期期艾艾地排在身后,埋着小脑袋拼命忽闪小鼻子,只为近距离嗅到他衬衣上散发的淡淡男性味道,事后,很是得意地标榜,如果有道化学公式能把沈城的味道加工成香水,她会连法国香水都嗤之以鼻。 这只是岑岑对沈城的诸多花痴行为之一,她还煞费苦心地打探到了沈城的QQ号和MSN,取了个优美的网名上去跟人近乎,耗费网费无数,没近乎出后果,我们寝室的几个女生给急的呀,就差结伙成群去找沈城戳破这层纸了。 苍天有眼,大二上学期,岑岑的花痴行径终于在操场边结束,彼时,她用额头接住了沈城踢走脚的一球,光荣倒下,被沈城抡到背上冲进校医务室。 据岑岑说,那天,她的眼泪把沈城的球衣都给泅透了一大片,沈城给吓坏了,孰不知,那是岑岑心愿得偿的幸福眼泪。 后来的一段日子,岑岑就像偷食大米成功的快乐老鼠,她愿意把沈城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问候幻想成爱情的开始。 我们问:“岑岑,有没有告诉他你偷偷爱他的事?” 岑岑很不屑地瞟了我们一眼:“切!这么没智商的事聪明的岑岑岂会干?在男生面前你就是爱他爱得偷偷哭干了眼泪也不能告诉他,知道么?在男生感觉,主动投怀送抱的女生就像闲逛时被塞了赠票,拿着赠票的他会不停问自己到底值得不值得浪费时间去看,但凡精彩演出大家排队买票还来不及呢,岂有赠票的道理?” 岑岑虽然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进他口袋,却坚决要做让沈城排队来买的票,不赠。 我们祈祷上帝保佑岑岑成功,不想她不做赠票又未被买去而眼泪滂沱用光我们的面巾纸。 几天后,沈城在楼下喊岑岑,我们庆幸祈祷时上帝正好路过寝室的窗子。 好景不长,后来,任凭沈城在楼下喊破了嗓子,打爆寝室电话,岑岑一概回以婉转借口拒不赴约。 我们纳闷:“岑岑,我们充分理解你坚决不做赠票的心理,可也不能让他感觉这票太难买吧?当心他耐性有限哦。” 岑岑很无辜地嘟起了嘴巴:“无论赠票还是买票,我都不想做了。” 我们大惊:“天呐,还没正式拍拖你就……喜新厌旧该不会这么神速吧?” 岑岑无精打采:“和他接触了几次,我发现他坐着时爱抖腿,指甲很长不说且有点脏,我害怕再接触几次还会发现他他袜子又脏又臭以及更多更多我难以忍受的毛病,一点点坍塌了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不仅爱没了,连一个可以仰望的人都没了,既然预知了会爱不长,我为什么要用爱情去破坏对他的感觉呢?” 后来,我们都记住了岑岑的话:如果不能爱,就不要用爱情去破坏对一个人的感觉,留个人给以后的自己仰望,是件不错的事。 连谏的爱情■ 咫尺天涯 我坐在阳台的晒椅上看书,他就进来了,还是曾经的样子,身材高高面容清瘦,飘飘地进来,望着我略微惊诧的脸,拿掉我手里的书,然后是没有片言只语的拥抱,再然后就恍惚了,心仆仆地跳荡着荒凉。 这是十几年来我们之间唯一一次拥抱,阴阳相隔的梦境而已,这个曾经让我爱得在黑夜里偷偷哭泣却不能说的男人,在2003年的最后一天,他骑着摩托车从小城出发,去了另一个世界。 2004年的第二天,我回小城参加弟弟的婚姻,那天的阳光真好啊,明媚温暖地懒洋洋在小城的街上,下午,婚宴渐渐散开,一位朋友欲言又止,走出很远了,忽然折回来,伏在耳边低声说:方老师去世了。 我用洞穿了她恶作剧的表情盯着她,慢慢的,笑变成一个僵硬的表情凝固在嘴角,她知道在曾经青涩的年代我是爱过他的,我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人会拿熟悉人的生死开玩笑的,何况他那么年轻,比我大6岁而已。 我慢慢仰起脸,任凭太阳的光芒扎进眼里,没有泪没有表情地一直仰着脸,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我依在一棵冬天的杨树上,想他的样子,面色倦殆忧郁,眼神空茫,总是边走边看天,略微近视的眼睛轻轻眯一下,像鸟儿在展翅的刹那仰望天空,琐琐碎碎滑过心底。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尽管他曾经当众毫无恶意地嘲笑过我的名字脂粉气太浓甚至有点恶俗,却依旧挡不住对他的喜欢,喜欢他朗读课文的声音,喜欢他敲着桌子让我把字写的漂亮些,喜欢他写在我作文本上的批语,喜欢他在树荫下,长长的腿跨在单车上看书的样子。 中学毕业时,知道了他结婚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子空掉了,第一次知道了爱情的味道,就是当你面对一个人时被无助淹没,他的幸福让你的心无处归属。 其实,他知道被我喜欢,却没有当成爱情,看不见我拼命藏在心底里的绝望,离开小城时满城的梧桐花开了,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惆怅,我们笑着道别,快乐离我们很远。 之后的许多年里,离别的瞬间时常在寂寞夜里被我从记忆的边缘拎出,想,他有没有一点爱我?如我爱他。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们写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纸上,说说各自的生活,从不寄照片,信的末署名,永远是一桢用钢笔勾勒的头像,简单明了,表情随心而定。不说爱情。 前年冬天,他开始给我电话,声音一次次停滞在欲言又止里,还是不说爱情。 只是,那时的我们,已知道了有种爱,埋藏在彼此的心底,事过境迁之后,两颗各自有了归宿的心,回不到过去,说出来便是波澜起伏的伤害,所以,最终,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把曾经的光阴,当做了童话珍藏,用来愉悦一下漫长的人生。 我们总在说,等我回小城大家见面,回去过多次,见面总被犹豫搁浅,怕是见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宁愿不甘地选择了静止。 那些昔日情怀,装在我们心里,它超越了友情不再是爱情,是一生的牵挂,彼此的名字是雕刻在心灵深处的疼,腾然想起的片刻,泪滴滑心而落。 渐渐的,从别处知道了他的婚姻,是一片灰暗的冷,因两地分居,妻子终是忍不住寂寞与人私奔了,留给他的是弱智的儿子和小小的女儿,我不知自尊骄傲而脆弱的他是怎么熬过那段灰暗岁月的,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低低的疲惫,把学校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了我,许多次,我拿起电话,想拨又停下,我是自私的,有那么一点怕,怕正是感情低谷的他会说出一些冲动的话,让我无以为答。 有时,他会调侃着说,万一他死了我一定要替他照料两个年幼的孩子,我笑着安慰他说怎么会呢?我们还要等白发苍苍时一起聊天呢。其实,他的心思我是懂的,他心中的未来是一片渺茫的灰暗,无处遁逃。 2003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我打电话给小城的朋友,打探他的近况,知道他再婚了,至于是否有爱,不说也罢,两个幼小的孩子需要一位母亲的关爱。 再婚的他,偶尔还会给我电话,眼下的生活好坏,亦不再说了,只懒散地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像一个游离在梦境边缘的人,每每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就开始了一揪一揪的疼,想起了鲁迅笔下的中年润土,无常的生活,把他从一个蓬勃的年轻男子蹉跎成了苍凉的中年男子,曾经满载于心的爱,无处释放,于是,他爱上了酒。 喝完酒的夜晚,他跨上摩托车,沿着公路一直东奔,一直狂奔到酒散人醒,恹恹转回家去。 有时,他在电话里孩子气地说:如果我一直不掉转车头,会一口气开到青岛的。 青岛,是我居住的城市,我无语,心下黯然,即使来了,见了,除了一些无力的安慰,那些在内心潜藏了多年的感情,谁又有勇气去碰?即使碰了又能如何,义无返顾的背后,又将有多少颗受伤的心? 这样的勇气,他亦是没的,所以,他的摩托从未开到青岛,在电话里,有件事一直很让他计较:从小城开到青岛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有点貌似无聊的话题,他问过多次,每次,我回答都是大约和市郊车的时间一样的。他认为要快得多,因为他的中途不上下客。 我听得难受,在我们各自的生命历程里,都已在阴错阳差中早早搭上了没有任何借口驱逐的生命乘客。 他出事的那个夜里,曾给我打过电话的,他告诉我正在青岛和小城之间,用这个方式换算,一个小时就可以到青岛了。然后,不等我开口,又说:这是我定下的黑夜飚车终点,我回去了,你好好的。 几天后回小城,我才知道,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其实,他没有回去,是夜凌晨,有人在胶州路段发现了他,离青岛已很近,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摩托车支离破碎,他血迹模糊的脸上,带着春天般的笑意,躺在路基上。 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来不及躲闪地撞飞了他。 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他的身体便飞了起来,我是那么地愿意相信真的有天堂存在,在身体飞起的刹那,他看到了洞开的天堂大门。 悔死了曾经坚持了不去见他,总以为人生还很长,有关不会有未来的感情,留到白发苍苍了把盏细聊,或许比年轻时说要恰当,事实却是人生充满变数,有些结局来不及到来便碎落无声。 回青岛的日子,我一直试图用文字追忆他,回忆他的点滴,却都已与事无补,他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搁在我的心上,被痛疼一层层包裹成一粒珍珠,悬挂于心,此生不落。 无数次想起被他纠缠不放的话题,小城到青岛的距离,让他那么在意,或许,他在意的,不是真实的距离,而是一份与渺茫爱情的距离,现实路程很短,对于各自心怀着不可挣脱现实生活的我们,却是天涯。注定我们只能咫尺遥望,然后艰难地隐忍了自己,连暧昧都不曾明朗表示地退回原地,只一个小时的路程,却注定了我们这一生,不能到达彼此。 春天来了,万物生机再次被春风撩起,17年的春天,他23岁,刚从师范毕业,拿着花名册点到我的名字,歪了一下头,看着我露出小小的虎牙笑:你的名字很乡土。17年后的春天,他40岁,带着被爱情蹂躏的沧桑去了天堂,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小城,坐在他的墓前,倒上两杯酒,轻轻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他生前,他未说过,我亦未说,而今,终于说出,是的,我爱他,不是爱过。 离开墓地时,周遭一片安宁,我宁愿没有人告诉我他去世了,这样,至少,他还活着,在我理所当然的认为里,他美好而蓬勃地活着。 连谏的爱情■ 意外事故 一 这场意外事故,杜婉设计很久了,一切都应是天衣无缝。 一个人的夜晚,杜婉关掉热水器进水阀门,听它哧哧响着,发出干燥而细碎的声音,那种隐秘的快乐。 笑只是一种表情,眼泪滑的时候,寒冷弥漫开来,一点点沁透了身体。 设计过其他的形式,比如投药,比如车祸,在一个个深思熟虑的夜晚,因不够隐秘而被一一否定。 被设计者,索弘,四年前,曾和杜婉把一场珠联璧合般的完美爱情,演绎到幸福无边。 二 仕途坦荡、相貌落拓的索弘一直扮演良夫的角色,一笑的温暖,便把杜婉紧张在手术台前刀光血影中的冷静荡涤一空。 而杜婉,现在才知道,这温暖的背后,索弘的心已是出逃得彻底,没留给她一丝丝回旋的余地。 那天,杜婉在手术台上,成功地用手术刀逼退了死神对一个患者的进攻,晚上,患者家属感恩戴德地纠缠杜婉去酒店吃饭。 然后的一幕,跌落般瞬间降临。索弘与一女子相互私密执手,情深款款在包间里,恍如地老天荒只剩彼此。 恍惚,寒冷,渐然逼来,快速坠落样的晕旋击中杜婉。 一场完美的爱情曾经是杜婉矜持而骄傲的资本,此刻彻底泻落。 终还是缓缓过去,在职业生涯里,她收拾过许多人的生命残局,而面对三个人的凌乱,所有的方寸都在片刻间顿失。 那晚,她没命喝酒,思维却是越来越清晰而冰冷,她是真的想醉,给流泪一个借口,许多年里,屈辱和屈服,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尝试的感觉。 那样一个小家碧玉般的平常女子,怎就及得上自己?而索弘的背叛,怎就掩饰得如此汤水不漏? 看着索弘拥了女子站在街上打车,远远的观望里,更像第三者的,是自己,被抛弃孤立在初春的夜幕。 春天的夜,依旧是凉的,街上已是寂静,杜婉的泪才可以落得肆无忌惮,她的泪从不给任何人看。 一路走回家,已是凌晨,千万遍滚过心头的疼,已是渐渐淡定,有一些故事根源,她永远不会去问,患得患失地追问一个早已明了的答案,从来不会是杜婉,太屈辱自尊。 索弘早已回了,依旧温暖的脸,而杜婉已穿他内心所有的隐秘快乐,与自己无关。 那些担忧的询问,杜婉一概不答,洗澡,上床,索弘跟过来,手搭在腰上,杜婉闪掉了,张着眼,看寂寞无色的夜。 凌晨,杜婉抱着被子去客房,不想隐忍着自己和把心丢在外面的男人共寝一床,如果需要用一个人的委屈来维系一桩婚姻的宁静,被委屈的那个,杜婉不想是自己。 出门前,索弘叫了杜婉,声音轻怯,杜婉的回头一笑里,仿佛前尘后世皆已清楚的鄙夷。索弘便有了玻璃人样的尴尬。 只一夜,杜婉憔悴下来,脸上的骄傲,就是了外强中干,如一粒尘埃,微风一拂就飘摇凌乱得不成样子,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杜婉的脸蔌然变色,仿佛全世界都已是明了,自己的平和不过是尴尬地演绎幸福谎言,他们早已看穿这个幸福谎言的背后拖着长长的灰暗影子,自己,不过是蹩脚的小丑,拼命地想掩饰。 屈辱的愤恨,像寒冷的刀子,穿梭在身体里。 三 夜晚,索弘极少出去,一些主动的示好,杜婉如同无视,她宁肯吃泡面也不吃他特意烧好的菜。 她看电视,看书,跟着情节笑或者哭,眼泪,无声无息挂在脸上,日子沉默得窒息。 索弘如困兽却不敢怒,夜里常常有零丁响起的破碎声。杜婉的眼神跳跃一下,说了唯一的一句话: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包括离婚。 索弘盯她时,她要么一下一下地调电视频道,要么依旧埋在书里,如同事不关己。 然后,索弘摔门而去。 然后,索弘只在深夜回来,他宁肯偷情也不肯提离婚二字,杜婉知道,这并非对自己的眷恋不舍,而是,他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而已,她不过是索弘仕途路上标榜自我的砝码。 愤恨疯狂生长,春雨后的荒草一样伸展枝叶,这就败了么?被他执着地爱着曾经是杜婉的骄傲,有骄傲的资本不是件易事,而放弃骄傲更是艰难,从来,她不习惯把失败摆布给别人看。 一些画面惊悸着闪跳而来。 关于索弘的意外事故,开始了设计历程。 术后的缝合天衣无缝,是每个医生的最理想手术作品,这是习惯了,杜婉改不掉,许多方案出来,又被一次次否定掉。 最后,杜婉选择了热水器,夜里,她一次次踩了凳子,查看可以利用的破绽,而她不能动,像一个完好的身体,打开过就会留下痕迹。 最后,她选择了干烧。那些细碎而干燥的爆裂声,一声声细微地击中她想要的结局。 一次次地放水,用测电笔碰触致命的水流。 当测电笔末端跳跃着橘红色的花朵时,她成功了。 然后,她平静地收拾行李,两天后,她将去外地开学术交流会,这是绝好的时机,留在这里的将是最后的结局。 四 飞机上,杜婉满脑袋都是索弘站在水流下,痛苦地蜷起了绝望的身体。 会议第一天,她恍惚,发言时,前言不搭后语,彻底丢掉了往日的锐利敏捷。满脑袋回旋着:难道我一定要他死? 是夜,恐慌着往回打电话,急切想听到他的声音,电话寂寞地响着,杜婉被自己设计的致命阴谋将要导致的后果吓坏了,握着话筒,她呜咽,哭泣。 电话被接起来,杜婉哭泣着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索弘有片刻的诧异:杜婉?然后慢慢道:有事吗? 我就想听见你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让杜婉呆滞了一下,在他听来,这该是多么情意绵绵。 那边的声音就暖起来: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一语之间仿佛是隔阂皆去的安然。杜婉木讷了一下:大约要一周吧。 收线,心依然忐忑,他会不会用热水器?心就悬浮起来,空旷的恐慌漫无边际。 想起一些曾经的好,恐慌里搀杂上了疼,一丝丝地抽来抽去,是煎熬。 凌晨,打电话,电话被接通时,杜婉扣掉了,悬着的心落下来,抓起手包就往机场跑,会议比不上生命重要,只是她无法解释。 在黄昏的班机上,洗手间里,看见自己憔悴的脸在不停地流泪,尽管这只是对一场恐怖后果的妥协,但屈辱的还是唯一摆脱不掉的感觉。 五 打开门,家静谧地黑着,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气息。 夜阑之下,索弘坐在卫生间门外的地上,望着杜婉,像极了溺水的孩子,无助迷茫,怀里抱了轻薄的素白色裙子,若凋零的花瓣,杜婉知是不必问了。 杜婉拉开卫生间的门,光线刷拉冲出来,打亮索弘一脸的泪,地上蜷缩着曾是青春安好的女孩子,眼里张着和索弘一样的迷茫,恍如不能在腾然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婉苍白着脸,这是意想之外的结局,她曾以为,昨夜的寥寥几语已让索弘回转得全然,暖暖之下,她忘记了感情的开始与结束,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索弘孩子样望着她,瞬间而来的突然彻底催毁了他的意志,所有的脆弱稀哩哗啦倾落。让杜婉的恨无从开始。 杜婉迈过他摊散的长腿,跨到客厅,握着一杯水寻找镇定:索弘,怎么会这样? 全是慌乱,而凌乱在杜婉心里的已全是后果,逝者已矣,自己和索弘将面对怎样的眼神和后果? 零丁的心就醒过来,杜婉说:索弘,给她穿上衣服。 索弘木讷地不知所措。杜婉厉声:她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别人来质问她为什么死在我们家里? 索弘噩梦醒来样一脸惊慌,任由杜婉给女孩子套衣服,她蜷曲的身体已经僵硬,整个套衣服的过程艰难而漫长,好在杜婉见惯了生老病死,一心想摆脱干系让她有了从未有过的力气,现在,她只想把这个女孩子搬走,让她在她和索弘之间消失得了无痕迹。 索弘像吓傻了的孩子,看着杜婉手忙脚乱得全神贯注。 套上衣服的女孩子躺在客厅地板上,杜婉淡淡说:索弘,必须让她离开我们家,让她回自己家,难道你想让警察来我们家取证,去你我单位调查?以后的生活如果你不在乎了,我也无所谓! 六 把女孩子送回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那架单车,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步满灰尘,像极了这桩婚姻里尘封的爱情。 把她扶到车坐上,索弘推着单车,杜婉扶着,静谧地穿行在黑夜。 当索弘拿出钥匙开门时,杜婉的心抽了一下痛楚。 把女孩子放在沙发上,杜婉盯着索弘:她有什么习惯? 恐慌已让索弘失掉思考能力:她喜欢穿着睡衣和高跟鞋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唱歌,很委婉悠扬的细腻。 杜婉便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轻声唱边问:是不是这样? 索弘点头:杜婉,你要做什么? 她这样唱歌时,你很喜欢是不是? 她唱歌时像个快乐的孩子。索弘的眼泪落下来。 杜婉渐渐放大了声音,渐渐有了呜咽的声息,职业生涯中看惯生死纠葛的她,从未给过索弘这样悠扬的快乐,歪在沙发上的女孩子,眼里的迷茫,以及惊恐,却遮掩不住曾经的恬淡清纯,纯白的长裙散在地上,如一朵摇曳的花,轻轻绽放着诱惑。 抑制不住地,她就想踏上去,碾碎碎这份诱惑。 让索弘收拾干净他曾留在女孩子家的痕迹,打开洗衣机,放水,扔进一些衣服,把女孩子搬过来,让她的手握住电插头,淋上一些水。出门前,用带来的床单擦净所有的脚印。 七 整个过程,索弘像被动的木偶。 回家,杜婉和索弘瘫软在床上,身体相互拥抱,一场意外的事故使他们重新弥和,用来缄默一个秘密。 杜婉一直张着眼睛,和索弘一样空洞:究竟她哪里比我好呢?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任何事,男人是虚荣的,喜欢被所爱的女人崇拜着,而你好象不需要男人就可以独自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她不,连过马路时都要紧紧抓着我的手,让你忍不住就想去疼她呵护她。 杜婉说哦,然后沉默。 索弘突兀说:你为什么要在她家唱歌? 我只想让她邻居知道她这时已回家了,还活着,而你和我正呆在自己的家里,这看起更像是死在自己家里,更像一场意外事故。 索弘默然。拥过她说:杜婉,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杜婉笑了笑,眼泪滑下来,因为背叛,她恨透索弘,恨到希望他死,事实却是,恨是因为还在爱着,谁会为一个不再在意的人费尽心思?所谓的恨不过是爱在另一个极端的表达形式,危难的时候,人才明白最想屏弃的,或许就是最在乎的。 一夜,杜婉和索弘抛开所有芥蒂,缜密得设计万一来临的询问,因那场风花雪月的爱,他们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彼此需要,他们像两个急于缝制天衣的人,弥和所有的破绽痕迹,连同幸福一起粉饰。 关于杜婉为什么提前回来,索弘未问,关于原谅与否就不必说了,这是两个人的秘密,在一些时候,心照不宣是维系安全幸福的秘密武器。 早晨,索弘说:我们换个热水器吧,换一个太阳能的,安全一些。 杜婉说:好啊。随后说了一个牌子,她已经留意很久了,据说很不错。 八 两天后,警察就找过来了。 询问的问题,跟想象里没太大出入,回答警察的询问时,杜婉和索弘紧紧地攥着手,恩爱亲密无隙,索弘和女孩子的关系,他们已调查清楚,问了杜婉在学术交流会上为什么半途而归。 杜婉说知道了,她打算回来拯救婚姻,爱情比事业要重得多。这样说时,泪已经明晃晃一片,这片她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伤疤,终还是被人洞察了。 警察盯住杜婉道:死者白裙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如果她真的死于洗衣机触电,她不可能不洗这条裙子,因此我们断定这不是第一现场,说明开洗衣机前她已经死了。 索弘的手在杜婉掌心抖动了一下。 杜婉平静说:是的,那不是第一现场。索弘望着她。 她死在我们家,我早就隐约知道索弘有情人,我也知道只要我出差索弘就会带她回家,所以我提前回来了,我想证实一下,而且这是真的,索弘带她回家,她死于热水器触电,我回来时,索弘正被吓傻,人已死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我们不想卷进这场桃色命案风波,你们感觉这光彩么? 警察带走了坏掉的热水器,索弘望着杜婉,惊诧于她的应变。 杜婉宁静说:亲爱的,给我杯水,我不过说出了事实,人在末路,真话或许比谎言更能证明自己。 九 果然天衣无缝,警察都找不出痕迹。 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索弘是感念着杜婉的。 ┏━┓┏━┓ ┃┃┃┃┃┃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 ┃ ┃━━ ﹏ ━━┃ ┗━━━━━━┛欢迎光临 ,微桌小说网 , www.52vz.com